作者:大王任性
他咬紧牙关往屋里挪。
他不能再去了,他已经尽可能多地把柴火搬下来,剩下的不能再搬。他知道自己无能无用,身无分文、每粒米都吃着王家的。他也不想让别人搬走山上的那些柴火,也没有资格对王瘸子说不去赚那点银子。
但是他不能再去、真的不能再去了。
薛小安脸上已满是泪痕。
他撑着墙踏入屋内,此时的王采儿正在王瘸子床边守着。
王瘸子陷入沉睡,他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否则哪怕是有一丁点力气,他都会跟孙女说说话,骗她让她安心,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累得合着眼、一句话都没法说。
王采儿正好奇爷爷手上有多少条青筋,她盯着默数,每次数到三就忘了重来。
王瘸子的状态不好,王采儿发现了。可她只觉得王瘸子一定会好起来,对即将发生的事毫无预见。王采儿缺乏联想,对生死的认知还很浅薄。
她现在意外地信任薛小安,薛小安离开前让她看着王瘸子,她便觉得,只要她乖乖听话守爷爷,爷爷就会好了。
她一直守着了。尽管刚刚有点口渴想喝水,她都没有离开。
薛小安进来的时候,王采儿发现了他。她当然很高兴,下意识起身迎接他,有种终于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感觉。
但是薛小安惨白的脸色让王采儿有些害怕。
她后退半步,仿佛有点认不出来他,一直盯着观察。
薛小安的视线没有落在王采儿身上,他惦记着病床上的王瘸子,强撑着走到王瘸子面前,伸手探了探王瘸子的鼻息。
还好……
薛小安浑身卸了力,双膝发软、结结实实跪在了王瘸子面前。
“爷爷……”薛小安颤抖的手抓住王瘸子,带着哭腔呼唤王瘸子道:“爷爷。”
薛小安没得到回应,情绪崩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半晕半醒的王瘸子听见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
王瘸子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了跪在自己床边的薛小安。
“爷爷,没剩多少柴火了……”
他尽全力塞,却还剩一大半。
“我们去城里看大夫吧!”
我知道我没有银子看大夫,花的都是你们家里的钱。
“我发誓爷爷!”
但是他发誓。
“我以后一定会赚很多很多的银子!一定会给家里盖大宅子!我会拼了命地赚钱,我保证,以后绝对会让采儿过上好日子!”
薛小安近乎呐喊地发着发誓。他说出口的这些誓言,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心声。
他的身体在痛苦叫嚣着,誓言的一字一句,都刻入了他的骨血。
薛小安转而换了个语气,卑微地哀求道:“求你了爷爷,我们去城里找大夫看病吧……”
薛小安额头抵着王瘸子的手臂,哭声渐渐压抑,也越发痛苦起来。
王瘸子听见薛小安真挚的话语,红眼眶落了泪。
他无比感动薛小安愿意为他做这些,很想摸摸薛小安的头,告诉薛小安不要哭;他很想安慰薛小安,告诉他那些柴不着急;他想称赞薛小安是‘好孩子’,想宽慰他人老了总会死,让他和采儿好好过日子就行……
可是他太虚弱了,连抬起手,都很勉强。
王瘸子眼前一花,感觉一切雾蒙蒙的。他听见薛小安在哭,声音像是在远方。
王瘸子不想自己的离世变成薛小安的心结,就像自己总是忘不掉溺水的儿子那样。
“好……”王瘸子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这是一个长者对小辈最大的理解和宽容。即便是自己完全不赞成的事,也不想小辈自责挂心,愿意为他让步。
薛小安听清了王瘸子的话,哪怕那声音已经虚弱到极点。
“爷爷!”薛小安欣喜地看着王瘸子,可惜他将王瘸子对他的珍视,理解成自己已经从山上搬了一些柴。
薛小安起身背起王瘸子,即便他双手双脚虚软无力,依旧牢牢地抓住了王瘸子。
薛小安将王瘸子安置在驴车上,用被子将王瘸子尽可能安全包裹起来,他带上懵懂不解的王采儿,一路往城里赶去。
……
前往县城的一路上,王采儿沉默着没说话。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薛小安那一跪,让王采儿感到陌生和恐慌。冥冥之中,她仿佛知道了什么,她始终盯着王瘸子,一边跟着驴车小跑,一边用手紧抓王瘸子的袖子。
就好像,只要她抓牢了,就不会失去。
因为老驴年迈,薛小安和王采儿都没有坐上驴车,他们用自己的双腿,拉着驴车一路小跑到县城。他们来不及歇息,一进城就直奔医馆。
薛小安没有将王瘸子带去城中最大的医馆,反而找了个开了多年的小医馆,去寻坐堂的老大夫。
薛小安不是因为大医馆更贵,而是薛夫人就是在那里诊断无救、随后病逝的。
亲人接连离世,一向不拜鬼神的薛小安,开始变得迷信起来。
他不相信大医馆抓的药、也不信大医馆的大夫,偏执地觉得,换一家医馆王瘸子就有救了。
小医馆冷情,坐堂大夫刚看完一个病人,闲得在分拣草药。
薛小安急急忙忙背着王瘸子进门,坐堂大夫下意识上前相迎,帮他将人扶接过来。
医馆屏风后有张小床,王瘸子被安置在那。坐堂大夫一见王瘸子就知情况不好,皱紧眉去探王瘸子脖子的脉搏,沉着脸摸了摸王瘸子的额头。
王瘸子额头滚烫、脉搏微弱。尤其是脸色已经发青,双手双脚亦是冰凉。
如果是普通的发热还好,王瘸子年岁又这么大了,坐堂大夫心情沉重,有些不愿下药。
“烧了多久了?有用过药吗?之前有没有什么症状?”
面对坐堂大夫的询问,薛小安一一作答。
坐堂大夫看了王瘸子的腿伤,又给王瘸子把了把脉。
“一把年纪,一身病痛。这一烧、满身旧疾复发,如何是好!”坐堂大夫也心中焦急。
面对王瘸子的情况,坐堂大夫其实并非无法出药方。只是他久坐医馆,有些时候看人比治病还准。坐堂大夫一眼就看出这并非是个富裕人家,吊命治病所需药材昂贵,不是这样一家能承担得起的。
当然,有这个念头,并不意味着坐堂大夫就是个坏人。他也是为医者考虑,如果他是个歹医,几两银子的药一煎,病者对他也无计可施。坐堂大夫在县城开医馆多年,不会连这点医德都没有。
坐堂大夫急得原地打转,他看着王瘸子叹气,终于在薛小安的再三恳求下,决定跟他把情况说清楚。
他可以开药方煎药,但一来、这药不便宜;二来、没有药到病除这一说。只能吊着命、看看情况。
勉强保持清醒的王瘸子努力听辨大夫的话,但两人离得稍远,声音也低,王瘸子怎么也听不清。
薛小安给坐堂大夫下了跪,人只有等真正面临才知道,至情之人的性命、比那些所谓的自尊珍贵得多。以往你认为绝不会做的事,为了他们,甚至会心甘情愿地做。
坐堂大夫见过太多这样的病患家人,他确认薛小安是真心想救人,便将他领到柜台,一边写药方、一边计算需要的银子。
即便如此,坐堂大夫也不敢下太昂贵的药材,能替换代替的,都尽可能给他们替换掉。
“这一副药就要四两银子,一天要煎两副。往后如果情况好点,再下药的话……”
坐堂大夫算着药钱,却也没有立刻给薛小安抓药。他希望薛小安能够心里有数。
薛小安听到四两银子,人有点恍惚。他僵立在柜台前,坐堂大夫的算盘却还迟迟没有停下。
爷爷还在病危,他没有办法立刻要求大夫煎药,反而是等着听大夫算药钱。薛小安多希望自己能叫停大夫,让大夫不要算了,不顾一切代价去救人。可是他办不到,他只能听着大夫的算盘,期盼他能停下来,期盼最后的银钱数不要太多。
“这医治,没有个三四十两,只怕不见效果。”坐堂大夫已经尽可能想要为薛小安他们降低钱数,但是他不能骗人,王瘸子这个情况,没个三十两银子恐怕不行。王瘸子的腿伤可以先不看,但他高烧不退、心肺俱伤,年纪大了,一场大病,不花银子很难养回来。
最好的情况,就是二十几两把人保住,再花个十几两调养,这样人状态可能会好些。
坐堂大夫不敢向薛小安说个二三十两,他怕薛小安往太好的方面想,治了二十几两没效果,反而拖垮自己一家。
“你看,你们治还是不治?”坐堂大夫也不想问这句话,仿佛自己看不起人,眼里只有银子一般。可他开医馆是为了生活,没办法处处行善,只能将选择交给了薛小安。
三四十两银子啊!
薛小安在心里计算起自己要送多少年的柴火才能填上这个数。
薛小安知道,王瘸子必定是没有存下这么多银子的。或许之前会有,可在补贴薛家后肯定就没有了。
他娘的药钱、应付收印子人的银子、安葬他娘的钱,还有给他们成婚添置东西……
薛小安想到王瘸子曾说要买地,他估算着,王瘸子手中,可能就十几两银子。
这还是拿出王家全部家底的情况。
他们甚至无处可借银子,哪怕是收印子的人,也看不上他们。
薛小安拽着身上的以上,眼神是空洞的。他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一身衣裳,布匹是爹娘进货的上等料子,一身就要三十几两,还不包括他脚上一双靴……
薛小安痛恨着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要给布商们赔偿?哪怕留下一身衣裳也好,薛家落败的时候,能够抵钱的东西全被他们抵了。
“您,先给我们开两帖药好吗?其余的,我会想办法找银子的……”
这一瞬间,薛小安把王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想遍了。连外头那头老驴,都在他心里计算出了价钱。
坐堂大夫看出了薛小安的为难,想要劝他两句。可薛小安坚持,甚至连出门带的二两银子都拿出来给大夫做了抵押。
坐堂大夫收了二两银子,虽然依旧不够他四两银子药钱,但看薛小安他们至少会有个七八两在家里,所以还是决定给王瘸子煎一副药看看。
坐堂大夫在心中计算着,如果今天的两幅药都在他们这里煎,等付钱的时候,他可以将煎药的费用给他们免一免。
坐堂大夫给王瘸子口中塞了一块药草片,紧接着就回柜台抓药了。
薛小安脚步沉重地回到王瘸子身边,即便他笑着宽慰王瘸子没事,王瘸子也从他悲痛的神色中看出了真相。
他为家人看过病,再明白不过,薛小安此刻面临的情况。曾几何时,他也像薛小安一样,面对着如此处境。而薛小安,只会比他更难。
或许是含了药草片,王瘸子勉强有了点力气,他拍了拍薛小安的手背,无声安慰着薛小安。
在王瘸子的内心深处,他做了一个决定,在他答应薛小安来看大夫前,就已经想好了。
他不会让两个孩子为难的。
作者有话说:
留爪、留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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