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复日日
贺云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才哼声道:“你这嘴巴看来也不讨姑娘欢心嘛。”
闻理:“……”
那只仙鹤不仅剑法不错,飞得也奇快,两人御剑硬是没能追上。贺云更看得眼热,沉吟道:“等回了逍遥门,我便向门主建议,让咱们门派中的仙鹤也跟着学学剑法。”
闻理无奈道:“师兄,拦不下她,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易长老交代吧。”
那座山坡距离奉盛县城本也不远,片刻便到。仙鹤飞临山林上空,虞意从上往下,在四面山野都徘徊一圈,竟找不到先前进入的山林。
“怎么回事?”虞意驱使鹤师兄在周遭山林又盘旋一圈,“这里的地势怎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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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退回官道,想沿官道定位,按照之前的方向再走一遍,可一旦踏出官道,走入林间,周遭的地形便会跟着改变。她试过几次,每一次从同一个地方走出官道,次次所见景象皆不一样。
有人在这里布了阵。
山中深潭,平静多时的潭水终于又生波澜,一道身影从水下浮出,被潭水泡到惨白的手伸出水面,扣住水边一块岩石,借力将自己的沉重的身躯翻上了岸。
薛沉景以活人身在阴路上走了一遭,从骨头缝里都在外冒阴寒之气,他翻身上岸后,衣襟上都在往下掉冰壳,身上毛发皆结了一层寒霜。
他是混沌之体,魂魄不入轮回,都这么艰难才爬回来,换做是她,恐怕早就被勾入阴间地府去了。
幸好没让她跳下去。
水潭边空无一人,虞意不在。他早已猜到送回小女孩的魂魄后,虞意定会先回去送魂入体,虽然猜到,但出水之后没能见到她,他心中还是有几分失落。
系统适时送温暖道:“主人,你还好吗?”
薛沉景牙齿冷得咯咯响,口气恶劣:“你没长眼吗?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很好吗?”
系统:“……”严谨一点来说,它确实没长眼。系统忍气吞声道,“主人,你体内本来就缺一火,又染了一身阴寒气,是会有一点难受。”
薛沉景冷得发抖,呼吸都喷着寒气,就算理智明白,但心里还是难受:“可恶,为什么她不在?她竟然不等我,她应该抱着衣服在水潭边等我!小女孩的魂魄比我重要吗?”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呜咽,嘴巴不受控制,又自问自答道:“对,小女孩就是比我重要,鹤师兄也比我重要,在她心里谁都比我重要。”
系统:“……”真心话加持下的宿主幽怨得让系统都感觉惊讶。
薛沉景直直望着头顶晦暗的枝叶,眼睫上凝结的霜花让视野里蒙了一层暗影。
他数着缓慢流逝的时间,在地上躺了半刻钟,在这半刻钟里,虞意都一直没有回来。
需要这么久吗?她去还魂需要这么久?
薛沉景不知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坐起身来,身上冰壳脆响,哗啦掉了一地,抖着声音说道:“她不会又丢下我跑了吧?”
第74章 弄假成真(4)
这个疑问出口的时候, 薛沉景的心中便已知道答案。
她会的。
他在这里再坐不住,强硬地掰着被冻到咯咯作响的关节,从地上爬起来。
系统在他脑子里叫道:“主人, 我觉得女主不会跑的,她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慢点, 再缓一会儿吧,你别把自己骨头掰折了。”
薛沉景一点都没有被它安慰到,“你觉得个屁。”
废物系统,一点用处都没有。
薛沉景抖落一身的冰碴,强迫自己抬动僵硬的腿, 他脸色被冻得青白, 张嘴说话时都有白雾状的寒气吐出来,氤氲的寒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也遮挡住眼底深处的不安。
他知道正常人会做的选择, 可以说,深有体会。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他们只会选择远离他,而非为他回来。
虞意又不傻, 相反她还很聪明,一直都能抓住各种机会试图摆脱他。他如果不牢牢抓住她的话,她一定会跑的,她一定会舍弃他的。
薛沉景抬袖使劲揉了揉眼睛, 努力忍住又涌上眼眶的湿意,体内未完全散去的阴寒之气, 使得一点眼泪都会被冻成冰花,刺痛他的眼睛。
他实在太讨厌自己这具敏感的身体了。
薛沉景痛得嘶声, 暴躁地搓揉眼角冰花,转动僵硬的脖子,努力撑开一只眼四处看了一圈,在不远处的树枝上看到他脱下的外袍。
她连衣服都给他甩下了。
薛沉景抬步走过去,扯下外袍裹到身上,布料上浸着一股浅淡的香气,还未完全消散。他抓起衣襟深深嗅闻了一下,焦躁的情绪终于被稍微安抚下来。
抬步要走时,脚下忽然“啪”一声响,衣襟下掉落了一个什么东西。
薛沉景退开半步,疑惑地低头,衣摆下的地上躺着一枚倒扣的木牌,木牌上方系着红绳,下面缀着金色的丝绦,是许愿笺。
“她给我留了一个许愿笺?”薛沉景讶异地眨眼,抖落睫毛上的霜花,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很期待虞意在这张许愿笺上会写什么,是祈祷他平安回来,还是别的什么?
薛沉景蹲下身,深吸了口气,才慢慢伸手拾起地上的木牌,翻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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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他失望的是,木牌上的字迹并非出自虞意之手,他见过她写的那张许愿笺,认得她的字迹。
不过这木牌上的字迹,亦是他很熟悉的。
薛沉景脑海里的记忆翻涌出来,是在还小的时候,薛行止从后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所以他认得这一副字迹,即便已经离家很久了,很久都没有再见过爹爹的字,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木牌上墨色文字银钩铁画,写着:
“愿我儿明渊平安顺遂,盼归。”
“我儿明渊……盼归。”薛沉景指尖抚过这一行字迹,顺着滑到下方垂挂的丝绦。这丝绦上结的缨络是漂亮的桃花样式,是他母亲的手法。
薛沉景扯起嘴角轻笑了一声,用力扯断丝绦,握着木牌的手指一寸寸收紧,听着它发出“咯吱”的惨叫声,在他手心里折断、崩裂、碾碎成木屑。
薛沉景眼睛又痛起来,抬手狠狠蹭了蹭眼角。
有风穿透林间,撩动树冠,撞出叮叮当当的碎响。
薛沉景抬起头来,浓密的树冠间,不知何时垂挂满了密密的许愿笺,它们在风中摇晃,彼此相撞,下方垂挂的金色丝绦晃得人眼疼,编织的缨络有各种百花的样式。
他心里知道,他不该去看的。但薛沉景还是没有忍住,他站起身,一张一张扯下许愿笺,翻开来看上面的字迹。
“愿我儿明渊无病无灾,盼归。”
“愿我儿明渊天寒有衣,三餐饱腹,盼归。”
“愿我儿明渊前途坦荡,不受摧折,盼归。”
“愿我儿明渊有知心人相伴,长夜不孤单,盼归。”
“愿我儿明渊……”
“愿我儿明渊……”
“盼归。”
“盼归。”
“盼归。”
……
薛沉景疯魔了似的扯下了树冠上垂挂的所有许愿笺,每一张都翻开来看过了,每一张上面都写着薛明渊的名字。
一共三十五张许愿笺,原来他离家已经三十五年了啊。
三十五年过去,他们都不曾忘掉他,他们只记得他,每一张上面都只写着薛明渊的名字。
“盼归,盼归,盼归……”薛沉景低喃着这两个字,看着遍地散落的许愿笺,失控地笑起来,笑到最后又捂住刺痛的眼睛,不甘道,“可恶,为什么啊,我不也是你们的孩子吗?”
哪怕有一张也好啊,就算只有一张上面写了他的名字,他都不会这么难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张都舍不得分给他。
薛沉景眼睛被刺痛得厉害,像是塞满了粗粝的沙粒,磨得他好疼,可是又控制不住流泪,他讨厌自己这具身躯。
血痕从指缝间渗出来,凝结成冰晶洒落地上。
没人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他了,他们早就不记得他了。
薛沉景匍匐在地上,浑身颤抖,低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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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在四周的许愿笺亮起微光,上方的字迹化作了丝绦一样的细线射向他,缠住他的身躯,四肢,牢牢将他捆住。
薛沉景蓦地抬眼,眼角凝着血泪,惊惧地朝四面看去,他慌乱地挣扎,试图撕扯掉缠在身上的丝线,但这些丝线中都是父母浓烈的念力,每一年每一年,沉重地压在他身上,结成一道茧,将他封禁。
“不要,不要,阿意,主人主人……”
薛沉景的意识往黑暗中坠落下去,被彻底缠入丝线深处。他眼中的神光消散,闭上眼睛,身体往后倾倒。
在即将倒地之前,身体又猛然震动了一下,伸手撑住了地面。
薛明渊一睁眼,便感觉到了眼睛的刺痛,他茫然地摸了摸眼角,蹭下一手带血的冰晶。身体里流转着异乎寻常的寒气,冻得他骨肉生疼。
他看到地上的许愿笺,捡起来看了一眼,一时愣住。
林中空间波动,两道身影凭空浮现,薛明渊立即看过去,当目光和当先那名宫装女子对上时,他心中对当下的情况有了一点了然。
薛明渊站起身来,面向她垂头喊道:“阿姊。”
易恒从莲夫人身后探出个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人,好歹他现在也是逍遥门的长老,都几百岁的人了,对着他实在喊不出“舅舅”两个字。
莲夫人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和神情,视线中带着锐利的审视,半晌,檀口轻启,问道:“我应该按照这一世,称呼你明渊,还是按照前一世,称呼你灵微?”
薛明渊视线在地上的许愿笺上徘徊一圈,“阿姊还是唤我明渊吧。”
易恒默默吐出一口气,暗自想道,这么一来,他应该不用喊他舅舅了吧?
莲夫人眉间轻蹙,不过并未多说什么,颔首道:“好,总归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她指尖捻出一粒鸡卵大小的明珠,看了一眼珠子里明亮的魂灯,笑了笑道,“我找了你很久。”
薛明渊抚摸着自己脸上的血泪,问道:“阿姊是如何封印住他的?”
莲夫人示意地上的许愿笺,“托你这一世父母的福,他们期盼你回来的念力很强大。”
薛明渊弯下身,一枚一枚拾起地上的许愿笺,一一看过上面的愿望,还有木牌上被硬生生捏出的指印。
难怪他的眼睛会这样痛,薛沉景应该哭得很惨。
“我记得小时候,父母为我们准备衣食,都会按照我们的喜好,准备双份。”薛明渊擦干净许愿笺上沾染的泥污,疑惑道,“他们不可能只写了我,还有另外一份呢,写着他的许愿笺。”
“那是在你们小时候,还只是普通孩子的时候。”莲夫人说道,“你的魂觉醒之后,因为魂珠亮起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我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寻到薛家。”
“但那时候,你已经……”她顿了顿,改口道,“不,应该说是那个小魔物,已经从薛家逃走了。你不知道,在你消失之后,薛氏夫妇是怎么求那个小魔物放你出来让他们见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