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瘦瘦子
萧靖是在吃晚饭前半个小时才出现的。
万岁知道宫里多了一个小孩子,特意让太监去库房拿了一枚玉如意扣,一只小的雕花玛瑙镯子。他把如意扣戴到珠珠的脖子上,又给她的小手戴上玛瑙镯子。玉是南方送来的翡翠,又绿又透,跟玻璃似的。玛瑙是红彤彤的颜色,小姑娘看了好几眼,应当是喜欢的。
“我家姑娘长得真好看啊!”他夸赞着,他听张嫣提了一嘴,“以后你便是表舅的亲生女儿,是咱们家里出来的姑娘。”
“表舅好。”珠珠摸着万岁送给她的扣子和镯子,心想这个表舅真大方,一见面就给她送礼物。
晚饭是围坐在一起吃的,珠珠在家的时候年岁小,轮不到她和大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尤其是有成年男人那一桌)。她左看右看,眼看正要找个地儿坐的时候。萧靖冲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古力旁边。
他脸色和蔼地说:“珠珠的胳膊不够长,有什么想吃的菜夹不到,喊哥哥或者宫女给你夹菜。古力,你多照顾珠珠。珠珠在家不要拘谨,想吃就吃,吃饱肚子最重要。”
他又说:“在自家吃饭,没有什么男女分席的习惯。比如皇后为朕生下太子,打理六宫各项事务,她劳苦功高,哪里能让她躲在房间里吃饭呢?”
珠珠一脸若有所思。
她在家的时候,父王从来没有夸过娘亲“劳苦功高”,娘亲也不和父王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小孩没想明白其中的问题,她只当是皇宫里的规矩跟王府不一样。
自然是宫里的规矩更大一些!
进宫的第一顿晚饭,珠珠很爱喝西红柿鸡蛋汤,喝完一碗还想喝第二碗。她人小够不着盛汤的盆,古力帮她把汤舀到碗里,她甜滋滋地说了“谢谢哥哥”。小姑娘吃了小半碗米饭,萧靖发现珠珠用番茄汤泡饭吃,叮嘱她“多嚼两下,不然对胃不好”。
胃在哪里呢?
珠珠不懂,她一口米饭嚼了三四十下才咽下去。她偷偷发现皇后舅母在吃红豆酥,娘娘咬了半个酥,把剩下的半个酥塞到皇帝表舅的嘴里。
表舅几口咽下去了,哥哥也看到了,哥哥跟没事人似的。
珠珠学着古力的模样,她也当没事似的。
吃过晚饭,还有水果可以吃。四月初正好有早熟的樱桃,珠珠瞧着表舅、舅母和哥哥都吃过,她跟着抓了一把樱桃,吃到嘴里又酸又甜。这顿果子之后,屋子里吃的东西大部分被宫人们撤下去。
古力说要写作业,告辞。
萧靖很耐心地问小孩:“珠珠,你进学了没有?会写多少个字了?”
珠珠很实诚地说:“我听娘亲讲过《三字经》,前半篇。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小姑娘的神色有些紧张,她的功课水平不算特别好,字也不是十分漂亮。
萧靖拿出纸笔,他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东海。
他问珠珠:“这两个字你认识吗?”
“认识,是东海!”珠珠很高兴自己能答上这个题目。
“对,就是东海。”萧靖点头,“以后珠珠就是大明的东海郡主,东海有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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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4章 朱厚照做好人(94)
◎明武宗斥责兴王◎
自从珠珠有了东海郡主的封号, 宫人们都称呼她做东海郡主,而不是“兴王府的小郡主”。
前者听起来像是万岁喜欢这个孩子, 而给她封号。后者听着像是孩子因为生父的身份, 而有的地位。
之间的差别可大了!
张太后听闻珠珠得到封号,十分高兴。她想起顺儿的信中的哭诉,她把儿子召到跟前, 说:“我看兴王府后宅不宁,皇帝应当好生训斥兴王一番!”
萧靖:在这个年头,朱厚熜多纳了几房妾室, 又多生几个庶子庶女……起码面上没有闹出人命官司, 不至于后宅不宁吧?
这个年代流行三妻四妾,别的王爷都有好多小妾、好多孩子。
“母后是不是言重了?”萧靖问。
“哪里言重了?”张太后拿先帝来举例,“先帝是最重规矩的人, 如果他知道顺儿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他一定会下旨训斥兴王。”
萧靖:“……”
要是先帝还活着,这事儿还真有可能。
毕竟张太后是先帝的心尖宠,张太后的娘家人被人欺负,那还得了?
孝宗皇帝指不定会下旨去为皇后出气!
“既然母后提点,朕训斥兴王便是了。只是兴王府后宅不宁的理由不好,传出去别人会以为是兴王妃无能,反而害了顺儿。”萧靖认为朱厚熜可以骂, 但“后院不宁”这个借口太低级了。这般传出去不好听,要让人知道万岁因为这个骂人,连带万岁也掉价。
万岁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盯着别人家的后院来看?
万岁斥责一位王爷, 肯定是有他超级正当的理由。
萧靖的脑子里有些头绪, 他先是派锦衣卫调查一番, 确定实情之后再下旨训斥。他骂人的理由如下:兴王笃信方术,恩宠道士过甚(你自己在家里捣鼓什么神秘仪式,谁知道你是在拜神还是巫蛊);兴王大兴土木,建观设坛,征调民夫,耗费民生民力(你要百姓帮你盖道观,百姓苦于服役);兴王私下炼丹,企图谋取长生之术,然人寿自有天意,通过吃丹药求长生实在荒谬。
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二十几岁年轻靓仔,居然信道教信到上头?
造孽啊!
万岁下旨训斥兴王,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很正义的事情。他身为朱氏宗族之长,完全有责任把沉迷宗教的堂弟拉回来。年轻人好好当一条咸鱼不好吗?非得整天跟一群神棍瞎聊?
有锦衣卫汇报,说安陆州的道士数目不少,其中有不少是混饭吃的假道士。王府周边的道观香火兴旺,一日内烧掉的白蜡价值过千。
在萧靖的想象当中,这位堂弟的脸上肯定写着“人傻、钱多、速来”三个词,兴王宠信道士,神棍不来骗他骗谁?
虽然朱厚熜不太领他的情。
自从皇帝的人接走珠珠之后,兴王朱厚熜一直处于不安的状态。他还没死呢,皇帝的人居然带走他的亲女儿。
这是安的什么心!
兴王有点被害妄想症,他质问王妃为何将女儿送走,顺儿压根不鸟他。她不仅不理他,还要出府另居。朱厚熜想要拿捏顺儿,顺儿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万岁派来的太医正在庄子上,太医说妾身的病需要静养。王府里面太吵杂了,不适宜妾身养病,还请王爷体谅这个。”
她的庄子里还有皇帝派来的人!
这个消息把朱厚熜震了一下,他没想到王妃跟北京一直有联系。要不是顺儿嫁给他的时候是完璧之身,要不是确定珠珠是他的女儿……他甚至会怀疑顺儿是不是跟万岁有点那种男女关系。
不然皇帝为何会为她考虑?让太医千里迢迢地过来?
朱厚熜想到一万种可能性,完全没想到的原因是“亲情”。
因为萧靖把顺儿当表妹,所以他让太医给她治病。萧靖可怜顺儿的孩子没有人照顾(万一顺儿熬不下去,珠珠便是半个孤儿),所以他才派人把珠珠接走。
等到训斥的圣旨下来的那一刻,朱厚熜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以为皇帝会为张氏出头,以为皇帝会骂他宠妾灭妻——
结果完全没有。
皇帝光揪着他一个人来骂,完全不涉及顺儿。兴王在王府大开中门听训斥,他足足听着太监训斥半个时辰,脸色十分难看。末了,传旨的太监的脸上居然露出笑意。
这个阉人居然敢笑!
朱厚熜以为这个太监在嘲笑自己,他的眼里淬满怒火,如果眼神能杀死人,这个太监早已被他捅上十几刀。这个太监收起刚才的圣旨,拿出另一道圣旨。
那道圣旨不是针对兴王的,却是和兴王府有关。
太监高举圣旨,朗声念道:“兴王府嫡长女伶俐知礼,恭慎无违,特此册封为东海郡主,禄八百石,赐东珠二十粒,紫玉如意一柄,金饼十对……”
最后他颇为友善地说:“东海郡主在宫中安好,兴王替郡主接旨吧。”
朱厚熜:“……”
原来是那个女儿在宫中得了赏赐,又有了封号。
这可真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但是他被骂,女儿反而得到嘉奖,这让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接旨那么大的事情,顺儿特意回府一趟。她穿着王妃的服饰,上半部分时间听见丈夫挨骂,面无表情。下半部分的时间,她听见珠珠被封为东海郡主,脸上笑得乐开花。
嘻嘻,是她的珠珠!
珠珠好棒!
顺儿想得不错,女儿那么可爱,万岁和太后一定会喜欢她的!她疼爱女儿,所以要让孩子小小年纪离开家。情分都是相处出来的,好比顺儿自己从小在宫里长大,所以万岁会照顾她。而其他张家的姐妹养在家庙里面,万岁对她们像是对待陌生人。
顺儿亲手给太监送上装有黄金的大红封,请太监去安陆州最好的酒楼吃饭喝酒,又奉上许多价值不菲的礼物。她向太监询问珠珠在宫里生活得如何,大约珠珠在宫里十分得宠,太监很乐意向郡主的母亲透露一二。
太监说:“……东海郡主住在坤宁宫偏殿,皇后娘娘格外疼惜她,日夜多有照顾。娘娘说了,等东海郡主再长大一些,才给郡主分配主位宫殿。毕竟郡主年幼,一个孩子独住一宫主位,总会害怕的。”
“是啊,娘娘考虑得真周全。”顺儿很认同地点头,一个五岁的孩子独自住一个大宫殿,肯定会害怕的。珠珠养在她身边的时候,几乎没有一日离开过她的身边。
顺儿的心里顿时一阵酸楚,太监讲到东海郡主在宫里的份例与公主一样,他说:“东海郡主一进宫便得了新衣裳,每餐和帝后太子同桌用膳。万岁给郡主请了夫子,让郡主每日读书习字。”
顺儿听得很认真,她想皇帝表哥和皇后表嫂真的是很好的人。
“对了,杂家险些忘了!”太监拍了拍脑袋,他差点误了事情,他从包裹里拿出来一个信封,“这是东海郡主托杂家给王妃带的信,说是一定要亲手送到王妃的手里。”
“多谢这位大人,多谢,多谢——”
顺儿得了女儿的信,心中一阵熨帖,眼眶湿润,险些要哭出来。她昂起头好一阵子,终于把眼泪憋回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才开始拆开珠珠的信。一沓信纸很厚,但是内容不算太多,因为孩子的字写得很大。
珠珠握着毛笔的手力道不够,写出来的字比鹌鹑蛋更大,有很多字是她在家里不曾学过的生字。信纸上面没有涂改,却没有一个字是模糊不清的。
顺儿能想象珠珠为了给她写这样一封“正式”的家书,小孩到底抄了多少遍字。
珠珠在信中的第一句话是:【娘亲,我有好多字和句子不会写,多亏了表舅一笔一划教我写。表舅对我很好,他说我以后就是他的亲女儿。娘,我到底是不是表舅生的女儿?】
然后小孩继续写到:“进宫第一天,我在仁寿宫吃了大不落夹和小不落夹,姑婆对我很好,叫我常常去玩。我在仁寿宫找到娘亲小时候的玩具,姑婆说都送给我了。哈哈,娘亲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居然爱玩竹马游戏,那根竹马还没有坏。我很喜欢和太子哥哥一起玩竹马,我演骑马游街的状元,哥哥拿着仪仗给我开路。我头上戴着大红花,身上穿着红披风,我真威风啊。”
珠珠似乎有些叹息:“唉,可惜我不是男孩,以后不能去考状元,不能体验游街的快乐。但是一想到哥哥也是男孩,他读书那么认真,居然十岁还考不上秀才,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我问表舅他有没有考过状元,没想到表舅那么厉害的人,他三十几岁一个功名也没有,哈哈,我又开心了!”
珠珠在信中发表了自己的“高见”:“我问表舅为什么考不上功名,表舅说我们家风水不好,家里没有出状元的命,却有出乞丐的命,不好好学习以后要上街讨饭。我问姑婆,张家有没有人考上状元,姑婆说没有,我的外曾祖父(张太后她爹)只考到秀才。”
小孩似乎有些失落:“唉,这都是些什么家庭啊,原来我们家族人人读书都不行!都说读书可以明智,表舅鼓励我好好学习,说改换门庭的日子就要靠我了!”
顺儿一个没忍住:“噗——”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顺儿怎么都没想到,女儿去了北京一段时间,好一个文静可爱的小姑娘,居然变得如此——
诙(沙)谐(雕)?
作者有话说:
嘉靖皇帝迷信道士,服食丹药十分上头。萧靖这会儿骂兴王,但凡朱厚熜听进去一些,少吃丹药,指不定能多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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