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逐逐逐月
皇帝目光沉了沉。
封赏还没下去,秦跃就这样炙手可热,之后还得了?
他:“然后呢?”
秦玉逢:“然后我说,我把他的腿打断,他就一家都不用去了。”
皇帝:“……”
秦跃:“辛苦了,陛下。”
“不,玉逢平日对我很好,也很文静……不,我是说,她现在比起以前文静许多,也很体贴人的。”
秦跃既遗憾于没有钓出他的埋怨,又有些微妙的同情。
即使是他,也说不出“妹妹很体贴”的话来。
“其实,臣从还没有参军起,就很不喜欢这些宴会和邀约。人与人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牵扯,善恶是非就会变得模糊,很多事情就无法做明白了。”
秦跃是秦家的嫡长公子。
即使没有受封大将军,即使没有战功,他也是无数人巴结的对象。
但他从懂事起,就很厌烦这些追捧和讨好。
甚至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他十六岁就跑出去参军了。
战场相对简单,立场鲜明,军令如山。
刀剑面前,生命也是等价的。
皇帝听到他的这一番话,很受触动:“子先之明理,世人罕有能及者。”
“但让妹妹把我的腿打断是不可能的。”秦跃斩钉截铁地说着,“所以臣已经想好了,这次的奖赏既不要爵位,也不要珍宝,只要陛下你为我赐婚。”
“功成名就,正是完婚的好时候。”他高兴地说,“文漪等我这么多年,即使有妹妹护着她,也还是受过不少非议和委屈,希望您在赐婚圣旨里多夸她几句。”
秦跃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名叫段文漪,就比他小一岁。
当初他从家里跑去边关,只有他妹妹和未婚妻支持了他,还出大力帮他成功开溜。
一晃七年。
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回来。
也有了能力和时间,来尽力弥补所爱之人。
“段氏的淑女,朕亦有耳闻。”皇帝面带微笑地扯着谎,“赐婚不过是顺手可为,兄长这样的大的功劳,不封不赏实在是不合适。”
“而且朕已经替你想好了封号。昭昭之明,勇猛无敌,你为昭勇县侯。”
在爵位上,皇帝曾经是犹豫过的。
或者说,他犹豫了很久,有过各种担心。
作为一位有着弱小过去,至今还未掌握大权的皇帝,他总是有很多事情需要担心,也总难以安心。
但太过顾忌,不能果断,只会让他越陷越深,无法做好当前想做的事情。
秦跃是良将,是能做实事的好臣子。
他应该给予对方应得的奖赏。
第22章
县侯。
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爵位。
顺朝的爵位分为王、郡王、国公、郡公、郡侯,郡伯,县公、县侯、县伯,子,男十一等,还有若干荣职。
除了国公会封给太后皇后的父亲(如镇国公,承恩公)之外,郡伯以上基本都是宗室。
非宗室者,即使立了大功,也通常从县伯封起。
皇帝要是不要脸一点,连爵位都不用给,给个骠骑大将军的荣职,只添俸禄不给田地和封邑。
秦跃有些愣住,回过神来,也并无太多的喜色:“陛下,臣的祖父是江阴郡公。”
这是开国时,高祖赠予他曾祖父的爵位,还恩准四代不降爵。
他爹是世子。
虽说是打算退休后再承爵,但也已经够扎眼了。
考虑到这样的情况,为他能够得到应有的封爵,父亲仿佛已经决定不出任内阁首辅了。
所以秦跃想了很多借口来推脱。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皇帝似乎执意要让他当这个昭勇县侯。
果然,皇帝不在意地摆手:“你不是要成婚了么?到时候长子继承秦家的爵位,次子继承你的,多好。”
秦跃下意识地看自己的妹妹。
只见妹妹已然吃了半盘点心,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视线,秦玉逢抬起头,不在意地说:“陛下决定的事情,只要不是对民生社稷有害的,身为臣子就该顺从,不是么?”
“古语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陛下是明主,你该担心的不是自己是否显赫,而应该担心自己的能力是否能够匹配这份恩赐。若是觉得受之有愧,那便加倍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秦玉逢并不觉得兄长推掉封赏就能降低皇帝的警惕。
他们家何止是有个江阴郡公。
她娘还是郡主,她也有个县主称号呢(先帝给的)。
他们最值得忌惮的,不是这些空有封邑而无实权的爵位,是“秦”与“唐”这两个姓氏所代表的权势与人脉。
皇帝听到秦玉逢的话,也十分高兴:“爱妃说的对,朕意已决,待会儿就命人传旨,到了夜宴上,叫那些宗室大臣,挨个给我们的昭勇侯敬酒。”
秦跃:“……”
他为什么会觉得皇帝是个好人?
明明聊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把他坑进社交地狱了??
皇帝见他苦着脸,十分抑郁的样子,缭绕在心头的阴霾散去些许,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他为什么要这么早地担心功高震主的事情?
无论是哪家的人,只要是人才,只要能为朝廷,为社稷做出贡献,他就没有必要吝惜恩赏。
这才是一位明君该做的事情。
皇帝与秦氏兄妹相谈甚欢,赏赐跟不要钱一样送去秦府与纤云宫的事情,在宫里传得比风都要快。
但大家的反应都很平淡。
毕竟华妃已经够受宠了,秦家也一直很显赫。
甚至有人已经提前开始高兴,觉得他们家飞得这样高,很快就会摔到地上。
皇帝回到勤政殿,赶在庆功宴开始之前,又见了现任内阁首辅一面。
墨成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是一位看起来墨守成规,严肃古板的长者。
或许要加上行尸走肉,行将就木这样的形容。
自他的妻子,皇帝的姑姑,子云大长公主去世之后,他便一直是这幅模样,仿佛活着的全部意义只有匡扶社稷,护好妻子的弟弟(如今是护好妻子的侄儿)。
皇帝曾经怀疑过墨成,觉得手握大权至此,不该毫无野心。
但如今,他像父皇那样相信墨成。
墨成向皇帝行礼,起身方说:“圣上在朝会之前,就封了秦跃当昭勇侯。”
“刚好讲到这个,他说不要,我总不能真的不给。”皇帝看出他有点不高兴,解释道,“而且子先是良才,人品也好,以后要用到他的地方还很多,朕不想跟他因为这件事起嫌隙。”
君臣相合,共治天下。
这才是他所希望的局面。
墨成平静地看着他:“秦向安也是人品不差的良才,但先帝依然没有在他的父亲退下之后,就让他接任内阁首辅,圣上可知为何?”
“为了权衡各方势力,也因为秦家其他人不一定像他那样不生二心。”
皇帝流利地回答,但已经不想将精力放在这上面:“姑父,如今大顺历经两朝,天下已定,比起当一个说一不二的帝王,朕更想给百姓一个盛世。”
“为何我在任用别人的时候,一定要考虑他背后的势力,一定要提前担心权利和恩赏助长对方的野心?”
“为何朕不能任人唯贤,察纳雅言,有罪论罚,己有过而改之?”
“父皇希望我当一位仁德的明君,而我……如今是在做什么呢?”
墨成端详着如今的天子。
天子已及冠三年,在世人看来,他仍是少年天子,难当大任。
对政务和帝王心术,他确实起步很晚。
但不可否认,天子已经成人,拥有明君应有的品德,此刻也战胜了过往的怯懦,看到了真正所求。
“陛下。”他换了个称谓,“即使是仁德的明君,也没有不沾血的。您愿以君子之礼待人,他人未必懂得回礼。”
“不谈前朝,便是后宫,能由您主么?”
皇帝表情一僵。
后宫何止是不由他主,就连是后宫的人,也大多是别人替他决定的。
如何宠幸,也几乎被人定好了方案。
都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是何等的幸福。
他怎么就觉得跟上朝差不太多呢?
头一个让他觉得比朝堂上跟自己作对的臣子还要让他头痛的,就是如今的后宫之主。
皇帝深深叹气:“皇后……朕对她多有忍让,但她近来越发冷戾心狠,叫六宫不宁啊。”
皇后不能生育,与家人有旧怨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
也曾有过怜惜与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