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于之
长宴低下头,缓缓扬起嘴角,像是在笑,又带着些许渗人。
姜笙还在痴痴地望着外头,没有察觉。
温知允看在眼里,心底奇怪的同时,隐隐觉得是自己提错了议,更不该在小五拒绝的时候出声询问,以至于小五改变了原本的决定。
但来都来了,无法折返。
他也只能挪过位置,安抚地拍了拍长宴的肩,再凑上前轻声道,“小五别怕,四哥在呢。”
虽然他柔弱,他胆小,他总是怯怯。
可他也想保护弟弟妹妹呀。
长宴心有所觉,轻轻靠在兄长单薄的肩膀上,从鼻子里“嗯”了声。
温知允便欢喜地笑了。
很快马车被勒停。
许默和齐淮正立在齐家马车跟前,面目凝重地望着皇城大门。
当察觉到又有人前来,他们同时扭头,看到了赶车的姜三姜四。
“大公子,齐公子。”
姜三姜四打完招呼,一个下车栓马,一个掀开车帘,把激动跳车的小妞妞平稳扶住。
双脚刚立于地面,姜笙就冲到许默跟前,献宝似的端出怀中碗盘,“大哥,给你送饺子来了。”
许默接过,发现还热乎着。
他取出一双筷子,转递给齐淮,“新春佳节总是要吃口饺子的,也别在意什么礼节了,尝尝吧。”
说完夹起一块塞进嘴里,浓郁的肉香充斥口腔。
“香吗,大哥。”姜笙仰着头问。
许默咽下去,嘴角轻扬,“香,特别香。”
饺子的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家人的陪伴,让人安心又熨帖,即使是在寒风萧瑟的一月,也能笔直站立,无所畏惧。
齐淮沾光吃了半碗,撂筷子时还意犹未尽,“许兄莫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此话怎讲?”许默诧异。
齐淮眼底挡不住的羡慕,“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遇到这样的弟弟妹妹呀。”
许默先是一愣,很快莞尔,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三个小人儿。
饺子已经吃完,弟弟妹妹们依然没有离去,摆明了要陪他在这里等。
家人就是如此,同进同退,同喜同悲。
“的确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许默扬起嘴角,轻声呢喃。
只是一月的风到底寒凉,他准备一会便劝说弟弟妹妹进马车等待,至少不要伤寒生病。
可还没等他转身,皇城的西大门就打开了。
数不清的人往外走。
有当朝丞相,有礼部尚书,有方家,江家,朱家,陶家,等等丰京世家中人,他们穿着一品二品三品的官服,头戴双翅乌纱帽,或表情凝重,或三两交谈。
许默凝眉,他没有在里头看到安浚。
长宴也拧眉,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但又陌生的人。
十二岁的少年转身,想要躲进马车里。
偏偏齐淮看到了礼部尚书,双眼明亮地大叫了声,“父亲。”
金銮殿上的大半官员都扭过头来。
礼部尚书面色凝重,眼底却带着隐隐的笑意,叱责道,“你小子怎么过来了,还不赶紧回家过年。”
齐淮躬身行礼,“儿在此接父亲归家。”
端的是父慈子孝。
许默突然觉得自己也有艳羡齐淮的地方了。
他躬身行礼,见过礼部尚书便准备后退。
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声怒哼。
“许小子,当初老夫是怎么叮嘱的你?你又是怎么答应的老夫?”
第227章 又见安水郡守
这一声怒哼,不仅让许默怔立当场,也让齐淮父子双双讶异。
礼部尚书语气关怀,“老窦,可是遇见了相熟的人儿?”
窦威名板着脸,语气冷硬,“怎么可能,我是什么平庸身份,怎么能认得起国子监学生,安水郡来的许解元呢。”
礼部尚书,“……”
都把人家老底翻完了,还说不认识,真是死鸭子嘴硬。
他不欲插手,挽着袖子在旁边看热闹,顺便暗示齐淮闭嘴。
窦威名也不说话,就在旁边气哼哼。
好大会子,许默才终于敢直起腰,看见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苦笑着见礼,“学生许默,见过郡守大人,安水郡一别,近两年的时光,不知您老可还好?”
分别时,许默还只是个秀才。
再相见,已经成为解元,且准备会试。
本应其乐融融的重逢,却因为许默的故意隐瞒而变得有些尴尬,尤其是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连早慧聪睿的许解元都失了分寸,只能苦笑着作揖,长久不敢起身。
姜笙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心疼嘀咕,“大哥这样一直弯着腰,怕不是要折了。”
长宴赶紧捂住她嘴,生怕让人听见。
大哥这么聪明,就算是长揖不起,也必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果不其然。
大概半盏茶时间过去,窦威名绷不住了,拂袖上前,单手拽起许默,怒斥道,“就这样一直弯着腰,二月的会试莫不是打算跟府试一样,趴着考?”
郡守大人爱才子,必不会看着心目中最优秀的学生在这里活生生累死。
许默抿抿嘴,诚恳道,“学生心里内疚,是学生失约在先,学生有错。”
说着,又要弯腰作揖。
窦威名这次换了双手扶他,只剩嘴巴不依不饶,“叫你入了丰京便来寻我,结果你倒好,来了大半年都没有动静,要不是我家夫人年前馋腊肠腊肉,去悠然居尝到了老味道,我还不知你竟早就来了。”
“这也就罢,你一届备考学子,居然敢卷进……”他声音突然压低,瞥了两眼见没人才继续,“竟然敢卷进科举舞弊案,要不是老齐跟我打过招呼,连他都得被拖进去。”
旁边的礼部尚书深以为然,点头的同时,还不忘瞥了眼齐淮。
这让齐淮面色羞红,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
许默倒是抓住机会,诚恳解释起来,“学生就是怕连累了大人,才不敢去探望大人,科举舞弊兹事体大,学生也是怕……”
窦威名陡然插嘴,“你也知道兹事体大,你也知道怕!”
许默登时肃然,不敢再出声。
“你以为朱家背后只有朱家?丰京世家关系脉络错综复杂,彼此都有姻亲与生意合作,连在一起犹如整个大树,谁都没办法撼动。”窦威名缓缓道,“以你一个单薄瘦弱的小学子,就想将他们连根拔起?这里可不是安水郡,他们也不是孙家。”
诚然。
丰京比安水郡复杂得多,丰京世家的能量也远超王家孙家边家等。
想当初,孙家牛逼哄哄的根本就在于方家的支持,王家大房母女追杀方恒,也是为了方家的扶持,就连贺郡守都受到了方家的挟持,不得已针对簪花小院的几个孩子。
但丰京是天子脚下啊,有天家坐镇,不应该更公平,更公正吗?
仿佛看懂许默的疑惑,窦威名笑了。
“天家的确圣明,科举舞弊也不是天家想看见的,但你别忘了,丰京世家错综复杂,天家也不能轻举妄动。”他缓声道,“拔出萝卜带出泥,天家还要世家效力,岂能为了区区捉刀人,一口气扳倒丰京大部分家族。”
就算真的能,扳倒之后,天家又去用谁?
那些世家真的不会抗议,愤怒,甚至造反吗?
连他这个大臣都知晓,治国之道在于平衡,天家又怎会不懂。
“阿默,是你不明白,天家纵然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窦威名苦口婆声,“你可以相信天家圣明,但不要期望太多。”
黑是黑,白是白。
对却不一定是对,错也不一定是错。
那些父亲尊尊教诲过的正直,不畏强权,不惧利诱,在这一刻破碎开来,组成新的图案。
许默一直以为自己进丰京之后圆滑许多,直到现在才明白,他还差得远。
丰京世家不容撼动,科举舞弊也掀不开,那些捉刀人还会存在,还会继续被压榨,还会成为世家子弟的代笔。
许默的眼眶湿润了,他握紧拳头,哽咽着道,“那安浚……那安浚呢?”
天家若是真的不处置科举舞弊,他们岂不是害了安浚。
“放心吧,他没事。”窦威名后知后觉自己话太重,拍了拍许默肩膀,“科举舞弊不是不可以处置,而是不能草率处置,这东西就像脓疮,每次轻轻戳开,表面愈合,内里依旧肮脏不堪。”
礼部尚书在旁边接话,“要想将他连根拔起,必须有足够的耐心,让刀子深入底部,才能一击毙命。”
所以这次不是他们错了,不是他们不该揭开科举舞弊,而是他们不该贸然揭开,对吗。
许默猛地抬起头,与齐淮灼灼地双目对上。
有错他们可以改,有弊端他们可以修正,有不足他们可以弥补。
只要前方的道路是明亮的,是有希望的,他们就敢走下去。
最怕进了一条暗无天日的道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天家没有彻底处置捉刀人,就是因为涉及太广,世家太多。”礼部尚书捋了捋几根稀疏的胡子,“但天家也尽力追责了安浚代笔的朱家人,下圣旨剥夺了朱家儿郎的功名。”
“为保护安浚,天家令他入国子监学习,还允他越级会试,只要得了贡生的功名,殿试过后便是板上钉钉的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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