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中花慢
晚上九点多钟,大杂院的大门上了门闩,平时总有晚回来的,半夜这门都不关,今天关了门任凭高铁柱又是叫唤又是拍门。
他现在酒醒一些,央求着:“火云,开门吧,快把我放进去,我以后不喝酒不动手,千里,我知道你没睡觉呢。”
“高千里,你就放我进去吧,我认错,以后绝对不动手。”
喊到九点半,嗓子都喊劈了,曹火云担心吵到邻居睡觉,才把他放进来,高铁柱本来想说几句话好听的,可看媳妇的眼神吓人,吭都不敢吭一声老实巴交的乖乖回家睡觉,早上彻底清醒之后又跟媳妇说了不少软化,保证以后绝对不喝酒,不打人,不乱花钱工资全部上交。
曹火云板着脸:“你还可以跟以前一样,认挨打就行。”
吃完早饭初迎往前院走,高铁柱正推了车往外走,现在他媳妇逼着他练钳工技术,他进步挺大,原先是二级钳工,现在是五级钳工。
初迎说:“高铁柱有进步,昨天没打媳妇。”
高铁柱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们昨天都看我笑话,你就别讽刺我了,我也得敢啊。”
——
今天方晋南一下班就闷闷不乐,他跟陶芋在房里不知道再商量什么,等出来吃晚饭的时候都黑着脸。
边吃着饭,姜铁梅说:“你们俩别摆臭脸,跟谁欠你八百吊似的,到底有啥事?”
方晋南说:“工作的事儿,我可能要调到顺义储蓄所锻炼两年。”
初迎闻言抬起头等着方晋南继续往下说,谁知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就闭上嘴,她只能开口问:“大哥,为啥调你去,回来给你提拔吗?”
陶芋板着脸说:“啥提拔啊,纯下放。”
初迎问:“谁给你安排的?”
方晋南说:“支行行长。”
初迎心里一动,又问:“他有资格给你这样调动吗,你有何打算,想去储蓄所吗?”
陶芋先搭话:“去啥,顺义那么远,他去了就得住在那边,回不来顾不了家。”?
要到后世从顺义到市区每天通勤未尝不可,可对这个年代的老京城人来说,远,太远,出了三环他们就觉得远。
这也是他们不愿意腾退搬走的原因之一,开始腾退还有四环好位置的房子,他们嫌远嫌位置差,谁知道越往后安置房位置越远,得去六环!
方晋南说:“我也不想去,可是不想去的话……”
陶芋快言快语:“行长让他去,他不去不服从工作安排,人家还不得给他小鞋穿。”
姜铁梅问了情况后说,气哼哼地说:“你们支行那么多人凭啥让你去啊,别人怎么不去呢,你们领导不会安排工作还是咋地,为啥让你一个拖家带口的人去,赶明我去找他说说,把咱们家的家庭困难跟他说说,不让他调你去。”
初迎心说应对姜铁梅这样没什么见识又意气用事的老太太一定要防止她在任何大事儿上做主。
她赶紧制止姜铁梅说:“妈,你可别掺和这事儿,现在不是六七十年代,时代不一样了,大哥单位跟工厂不一样,家属哪能参与工作的事儿,你可千万不要去找我大哥领导。”
方洪年也意识到老太太做不成什么事儿反而会坏事也制止她说:“你懂什么,显不着你,你别去添乱。”
方戬是他们单位最受器重的年轻人,压根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说:“你去跟领导说说,就说你想留下来工作。”
“大哥,你在工作中表现怎么样?你跟行长关系怎么样?”初迎问。
初迎想起上一世方晋南他们支行行长可是犯了不小的事儿,开始是放贷款拿回扣,后来是挪用储蓄款满足个人私欲以及做投资,那时候还没有电脑联网,不容易查出端倪,在支行行长捅了很大窟窿之后才被发现。
支行行长被判无期,他们这些下属有的跟行长沆瀣一气,有的跟着吃挂落,虽然方晋南后来被查明工作中毫无瑕疵纰漏,但任何人都无法自证没有知情不报,他还是要别调到郊区,这也不算是什么大的惩罚,可方晋南不服不乐意,辞职了。
之后他只能做生意,可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没能发家致富,因为从银行离职,也没赶上福利分房,到后来,三兄弟各有各的原因,都得指望家里的老房子。
不知道支行行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犯罪的,方晋南最好是调离这个支行,这样行长做得所有事情都跟他没关系。
方晋南很迷茫,这几天也在反思自己,说:“我工作挺好的,这么多年没出过任何失误,去年年底还得了分行给颁发的年度奖,我们支行就十几个人,行长对我们一视同仁,没有好还是不好的说法。”
初迎想方晋南的性子随方洪年,都是厚道耿直,平时说话得体,不会像陶芋那样到处得罪人,更不会轻易得罪领导同事,也许支行行长觉得他不可能跟自己一条心这才想要把他调走。
初迎给方晋南认真提建议说:“当局者迷,可能你觉得你工作做得好,看领导希望要更合适的职工,你们内部调动工作容易吗?要不你想想办法,调到别的支行去得了。”
方晋南原本焦头烂额,要么跟领导对着干强行留下,要么去郊区,听了初迎的话,觉得这也是一条思路。
陶芋难得不跟人唱反调,她是个人精,对工作中的人际关系格外敏感,说:“初迎说得有道理,领导没来由地想把你调走的时候就是对你有看法了。”
方晋南感觉很挫败,兢兢业业工作这么多年却得不到认可,认真想了想说:“调动起来应该比较困难。”
初迎说:“反正领导有想法了,你刚好利用他这点,你就好好工作,坚决不去郊区,说不定他就想办法把你调到别的支行。”
“对,你想想办法,调到别的支行最好,这是最好的出路。”陶芋说。
“那我想想办法。”方晋南说。
——
夜深人静,初迎站在床边换睡衣,方戬合上书对她说:“我升上第一检察部主任了,我师父当上副检察长,我被提拔到他原来的职位。”
初迎恭喜他说:“很好啊,你也跟初老板一样有手下了。你看升职这么大的事儿你还能这么冷静,要是我尾巴早该翘天上去了。”
“在哪个岗位上都得做好本职工作,再说尾巴翘到天上的人估计不太好升职。”方戬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好像要把她翘起来的尾巴给拍回去。
“那你也得高兴点,好像说的是别人升职的事儿似的,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咱们得吃顿好的庆祝。”
“不用庆祝,你知道就行,可别跟爸妈说。”方戬叮嘱她。
初迎自然知道为啥不跟老两口说,上一世方戬就这样跟她说过,但她装不明白,问道:“这是好事儿,为啥不能说?”
“要是让咱妈知道了,她会满院宣扬,那咱们院的人就都知道了,没必要搞得大家都知道。”方戬说。
初迎点头:“确实,只要咱妈知道,咱院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家就会觉得只是多大的事儿,好像我们在炫耀一样,不过想打听的人即使你不说他们也会知道。”
比如孔大壮两口子,两口子积极结交各路人马,更不用说同一个院现成的。
“那也比咱妈到处说强。”方戬说。
“咱们仨吃顿饭庆祝,你想吃什么,初大款请客。”初迎笑盈盈地问。
“赶明问问小赋,看咱闺女想吃啥,不过我最近忙,等忙过这段时间再说。”方戬说。
他们没跟父母说,也没人任何人说,架不住别人消息灵通。
这天刚吃过晚饭,孔大壮跟何赶美两口子过来,手里还拎了两大网兜水果。
大杂院邻居互相串门很正常,比如溜达到谁家门口说话,或者端着大碗边吃边在别人窗户根下闲聊。
可像这样拎着水果上门就很新鲜。
初迎一家三口吃完晚饭准备回自己屋,看到他们来又都停下脚步。
何赶美语气很自然地把水果放到桌上说:“这都是朋友送的,我们吃不完,给你们拎来点。”
姜铁梅很意外:“这是谁送的,咋这么多?”
孔大壮说:“咳,实在朋友,给我们拿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都借比住着,就给你们拎来,小赋,来吃水果啊。”
小赋并不是见到吃食就馋的小孩,孔大壮死乞白赖塞到她手里一个梨,她见家人都没吃,又给放桌上了。
姜铁梅不知如何是好,平时邻居互送点吃食正常,但都是仨瓜俩枣,除了关青那事儿他们家上门致谢,像这样拿这么多还是头一回。
“这是啥梨?”姜铁梅问。
“库尔勒香梨,新疆那边运来的,咱们这儿菜市场都没卖的,你们尝尝吧。”孔大壮热情地说。
这是京城不常见的水果,况且还拿来这么多,看着随意,实际太刻意了。
初迎默默看了方戬一眼,看他眉心微凝不说话,她说:“哪能拿两大兜啊,还是平时买不着的水果,我们家还有苹果,这些水果就拿回去给孔浥尘吃吧。”
这两口子不是打听到方戬升职,才拿这么多水果来的吧。
不管怎么样,这么多水果绝不可能收,今天送水果,下次不一定送什么呢。
见方家人都不咋热情,孔大壮干脆直白地说:“不就是点水果,又不是啥好东西,这不是方戬在单位提拔了吗,咱都一个院住着,我们该来庆祝。”
何赶美附和着:“对,这是咱们院的大喜事,咱们院就你最出息,热热闹闹庆祝一下该多好,要不我们做东,让周皮整几桌,咱们院儿吃席。”
果然如此。
方戬升职的事儿这两口子不可能不知道。
初迎想起上一世,孔大壮两口子搞房地产,孔浥尘妥妥的富二代,有钱又相貌尚可,追他的姑娘多的是,可他单单对小赋好,专情又深情,很难说他没有真心。
别说小赋当局者迷,他们一家人在两口子出事儿之前,也没看明白。
但不管他对小赋是怎样的感情,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他爸妈的钱来得不干净,想在方戬那儿走后门,那时候方戬负责反贪工作,他们一家无疑是想把他拉下水,想一旦出事,让他帮忙放过。
这些也是孔大壮两口子行.贿案发,他们才想明白的。
老两口的关注点从水果转移到方戬升职这件事上来,方洪年问:“你升职了,咋没跟家里说呢。”
方戬淡声说:“这有啥好说的,干了这么多年升职很正常。”
“升到啥职位了?咋还不说呢,要不是大壮两口子我都不知道这事儿。”姜铁梅眉开眼笑地问。
方戬没回答他妈,把桌上的两兜水果拎起来往孔大壮手里塞,说:“水果拿回去吧,我都没当回事儿,用不着特意庆祝。”
孔大壮神色尴尬:“你看你们,这也太生分了,不就是点水果吗?邻居互送点东西还不正常,至于让我们拎回去。”
七八十年代流行送礼,比如说职工拎点烟酒去找厂长办事儿,说不定就能办成。
这两口子拎水果来而也不算太突兀,可方戬坚决不收,板着脸又不好说话,再推下去两人就下不来台,他们只好拎着水果走了。
初迎很欣赏他这种干脆果决的态度。
等两人走了老两口又问他升职情况,方戬简单解释两句。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就是点水果吗,他们给这么多我也不会要,借比住着,低头不加抬头见,也不至于让人家脸上挂不住。”姜铁梅说。
姜铁梅的优点是她抠搜,但不贪。
方戬给父母上课:“亲戚人情往来就罢了,别人给的东西,看对方出于什么目的,不该拿的不能拿。”
姜铁梅说:“多大点儿事啊,我又不贪那东西,我还能不知道吗?”
“还有,升职也不是啥用的着宣扬的大事儿,别在院里到处说。”方戬又说。
姜铁梅这就不理解了,说:“咋地,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儿,咱们胡同前边那院有个考上大学的,人家家里办了好几桌席请院里人吃饭,我咋就不能说了,我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吗?”
本来她想着明天去告诉老姐妹,告诉院里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可儿子一瓢冷水泼下来,把她想要炫耀的热情都浇灭了。
方洪年制止老太太:“方戬不让你说你就别说,叫唤鸟没肉,不就是升职,别到处嚷嚷,你到处说我都嫌尴尬。”
姜铁梅说:“怎么就尴尬了,我儿子升职,我自豪,我咋就不能说了,你看咱院里哪个人不都挺爱显摆的,连过年发点东西都要显摆。”
方戬干脆利落,声音中带着不容忽视的严厉:“妈,反正你就别说。”
“你看你们一个个的,还教训起我来了,我不说还不行吗?”姜铁梅听出儿子语气变化,哼了一声说。
方戬知道他妈既然答应就会做到,这才跟妻女回屋。
这边姜铁梅兴奋地边哼唱样板戏边扫地,方洪年跟她说地很干净不用扫,姜铁梅说憋着不让她说她得找点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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