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谢知秋望着他这般面容,微微一怔。
“……你说得对。”
半晌,她若有?所?思地道。
不可否认,也许她更擅长读书和玩弄权术,可是?在对待真正的情谊上,萧寻初比她更擅长处理各种关系。
或许即使没有?萧寻初,她自己也能想明白,但不知怎么的,听到他这样说,仍然增加了谢知秋的底气。
她舒了口气,道:“现在没有?纠结其他事情的功夫,我还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
“对。”
萧寻初笑?着道。
“既然决定是?改变不了的,别人的想法你也无法左右,那么只能继续往前走。”
谢知秋十?分安静。
不久,两?人熄灯。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中。
许久,夜色中忽然传来谢知秋的声音道:“……谢谢。”
萧寻初本?已闭上眼?,骤然听到谢知秋的说话?声,他又不觉弯了下?嘴角。
“……不用。”
他说。
第九十四章
次日, 卯时。
天色不过蒙蒙亮,谢知?秋已经?自然睁眼,然后?起床洗漱、换上官服。
方朝的京官一般卯时不到就要上朝, 辰时左右散会, 然后?各部门各自开工。
谢知?秋如今不过一个从六品官,以她的品级, 还没有上朝的机会。
但是, 一般在各部寺长官早朝结束之?前, 下?属官员们就要及时上岗,这样才能第?一时间让领导看到自己的勤奋,充分展现为?朝廷献身?的精神面貌。
谢知?秋披上一件大氅保暖, 在早春黎明的寒风中离开将军府, 踏着鸡鸣之?声,骑马来到梁城西大街,步入大理寺。
哪怕是个大清早, 大理寺已然有官员在活动了。
“哦?李兄,今天来得?这么早?”
“哎,别提, 早上被家?里的小孩哭醒了,那哭声真大啊,干脆出来躲躲。”
“说起来, 你?家?孩子也快五岁了?”
“是啊,天天闹腾得?不行……”
这些人都是谢知?秋日后?的同僚, 他?们彼此?之?间看起来十分熟稔, 一见面就寒暄聊天起来。
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谢知?秋这个生面孔, 不过即使与她对上视线,他?们也顶多是与她疏远地颔首致意, 并未交谈。
谢知?秋十分清楚自己的情况。
她从外表上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而且初来乍到,想要融入环境,不能急于一时。
梁城不比外地。
在月县,她一个正八品官就是青天大老爷。只要把控住衙门的衙役,在月县她就真能说了算。
但是在梁城,一砖头下?去说不定就能拍死八个做官的,高官公卿数不胜数,谢知?秋如今一个从六品小官,实在算不上什么,还不如表面上将军府的背景来得?醒目。
谢知?秋刚回梁城,尽管她事先多少从萧将军那里打听?了一些朝堂上的情况,但萧将军本?人多年游离在官场主流圈子外,知?道得?有限。于是,谢知?秋决定,在彻底摸清如今的形势前,还是先小心行事。
约莫辰时刚过,一个身?着朱色公服的官员踏进大理寺。
方朝官员,三品以上着紫色公服,五品以上着朱色公服,其余官员一律是青色公服。
因此?哪怕彼此?是初次见面,但互相之?间一看官服,顿识地位高低。
紫服官员乃是凤毛麟角,多半得?接近齐慕先那个水平才可。
谢知?秋和她先前在大理寺见到的一众官员,基本?都是青服,因此?此?时一见朱服官员,谢知?秋便知?道此?人必是大理寺里讲得?上话的人物。
果不其然,那人很快就注意到谢知?秋这个新来者。
或许是由于谢知?秋的外貌气质实在出众,他?明显得?在谢知?秋身?上多扫荡了几?眼,方才走过来,问:“你?就是萧寻初?”
谢知?秋对其作揖:“是,见过大人。”
朱衣官员大约五十多岁,身?材中等,以后?多半是谢知?秋的上司,他?对谢知?秋谈不上热情,但也不算太冷淡,只是例行公事的随意之?态。
不过,这时谢知?秋才注意到,朱衣官员身?后?还站了一人——
与大理寺一众官员相比,那人显得?过于年轻,比她或者萧寻初大几?岁,但多半还不到三十。
他?没穿官服,只是一身?随意的文人打扮。不过,一个人的实际情况往往会从细节中暴露出来。在谢知?秋看来,此?人看似低调,实则华贵之?感已从方方面面泄露出来——
他?的衣服没有太多稀奇之?处,可手里的折扇一展开,扇面之?画明明并无落款,却像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且折扇下?的扇坠,乍一看只是常见的观音像,但凭借谢知?秋这个文玩商人之?女的眼光,那恐怕是千金难得?的上等和田玉。
这么贵的玉石,他?居然这般堂而皇之?地挂在扇子下?面晃来晃去,一副砸到也不心疼的样子。
更不要提此?人年纪轻轻,跟在朱衣官员身?后?,竟一点都没有紧张惶恐,全然理所当然之?貌。
反而是朱衣官员不时瞥向身?后?,瞧着有点紧张。
那常服青年对朱衣官员的暗中照料浑然不觉,一边把玩着手中折扇,一边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对大理寺很稀奇的模样。
谢知?秋眼神一定,想到自己从月县一夜被召回梁城的异常升迁,再看此?人,心中隐约有了判断。
谢知?秋先没管那个年轻人,只问朱衣官员道:“下?官初来,敢问大人如何?称呼,卑职日后?负责哪些事务?”
一旁有资历较浅的官员要替朱衣官员说话。
但朱衣官员抬手一比,示意他?人不必开口,自己介绍道:“老夫姓祝,名维平,任大理寺少卿之?务。”
谢知?秋有礼道:“原来是大理寺少卿大人。”
大理寺少卿为?从四品官,当属大理寺的二把手。
这祝少卿看上去还算宽和,他?对谢知?秋一颔首,就开始给她安排工作——
“你?来得?正好,全国的疑难杂案都往这里送,我们这里正缺人手。尤其大理寺丞一职,是查下?禀上的中间要职,需要聪慧实干的人才,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你?来之?前,我已经?看过你?的履历,你?在地方上颇有实绩,亦有断案之?能,来我们这里应当十分合适。我对你?颇怀期待。”
“好了,你?且随我来。”
说着,谢知?秋就安静地跟上祝少卿。
祝维平将她带到一间书库似的屋子前,朝里面一指,道:“这里是全国各地这两年送到大理寺来的疑难重案,或因当事人不服判决上诉,或因尚存疑点,皆悬而未决。
“由于你?来之?前,大理寺丞这个位置空了几?个月,案宗攒下?相当的数量,任务比以往更为?繁重。
“接下?来,这间屋子就由你?接手。你?觉得?无问题的案宗,直接复审发回,若是要案,交由大理寺正复核。案卷一旦签上你?的名,再有冤诉,你?就要担责,因此?务必谨慎。”
谢知?秋往屋内望去,只见这屋子的案宗堆得?一重一重,书架从外到里望不到尽头,甚至有卷宗放不下?被堆到地上,光是看一眼这数量,就足以让普通人头皮发麻,认为?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工作量。
更别提,这还都是地方官判断不了的难案、疑案,恐怕远比普通案件难断。
然而谢知?秋天生淡定,纵然看到这样的场面,仍然面不改色。
她只左右扫扫,便道:“卑职明白?。”
祝少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大理寺任务繁重,大理寺丞更是一个没法偷懒的要职,过往新来者,看到这么多案宗,表情多少会有点变化,但这个“萧寻初”,竟然如此?波澜不惊。
这是因为?从月县那样的生死之?地出来,沉着程度不同于常人,还是为?了不在长官面前露怯,所以逞强硬撑?
祝少卿的目光迟疑地在谢知?秋身?上一扫而过,但并未显出异样,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那就交给你?了。”
*
却说祝少卿与那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离开案宗库,待到无人之?处,祝少卿一改先前的神态,对那年轻人表现出强烈的恭敬来,道:“皇——”
“诶,在外面,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年轻人用扇子拍拍掌心,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他?往案宗馆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祝爱卿,依你?看来,朕给你?挑得?这个人如何??”
这个年轻人,实则就是新君赵泽。
赵泽对“萧寻初”这个人,兴趣非常浓厚。
他?继位不久,手底下?都是他?兄长以前留下?来的官员,而这个“萧寻初”,是他?第?一次亲自发掘并提拔上来的地方官,故而赵泽对“他?”,便有几?分不一样的感情。
赵泽是个不太按常理出牌的人,若换作他?父兄那样的君王,提拔官员多半有多方面的考量,就算提拔上来,也不会多加关?注,只等以后?看对方的政绩即可。
可赵泽不同,他?自觉第?一次出手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他?情绪激昂,非得?亲自来看看不可。
在他?看来,这就像是他?亲手种下?去的小树苗,打从一开始就跟别的树苗不同。
他?当然迫不及待地每天要来给这树苗浇水施肥,好让它长得?又高又大,以证明自己能力出众。
而祝少卿却有些迟疑,沉吟片刻,道:“现在还看不出什么。”
在他?看来,大理寺丞可不是一个好干的职务。
大理寺丞要处理的是每日地方上送上来的疑难杂案,但是梁城官员不比地方官,只能看卷宗断案,并不能实地了解细节。
大理寺丞要处理的案件,不但数量庞大,而且误判的概率很高,也时常会被上诉,绝不是一个谁都能做好的工作。
或者说,能在这个位置上最好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
这皇帝年纪还轻,连朝中局势都没太看懂,只因为?这个“萧寻初”在民间断案有名,皇帝出于个人的想法想要提拔他?,就将这只当过两年知?县的“萧寻初”放到大理寺丞的位置上,其实有些太草率了。
这个“萧寻初”升得?太快,实绩也少,祝少卿本?人并不是太看好。
不过,既然是皇帝亲自提拔的人,祝少卿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祝少卿和当年的甄奕一样,是个不站队的墙头草派,谁都不想得?罪。
反正朝廷里,浑水摸鱼吃皇粮的官员多了去了,也不必太介意,先这样随便用一阵,当皇帝这阵子热情过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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