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桃枝颔首。
“……这未免太严苛了。”
谢知秋道。
桃枝盯着?谢知秋的?脸,见她好像是当真觉得这规定匪夷所思的?样子,踌躇片刻,才解释道:“因为?乐女?人数多……听青凤姐说,以前这附近其他乐坊发?生?过乐女?联合起来,偷偷把老?鸨绑了,然后集体逃走的?事。
“从那以后,这里所有乐坊都禁止乐女?之?间私下?来往了,怕我们之?间关系太好,力?量又变强,再发?生?同样的?情况。”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谢知秋默然。
这群豆蔻年华的女孩, 被金钗绸衣装扮成?华贵的模样,在鞭子和银针的驱使下像大家闺秀一般学习琴棋书画之术,然后在命运被拿捏的高压环境下被迫对他人绽放出如花笑颜。
然而绚烂如花火的光鲜外表之下, 是没有半点自主权利的最为腐朽的命运。
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人对女子的幻想, 不过是为了让满室宾客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尽情赏玩她们?的青春美丽,直至凋零。
谢知秋问她:“那你摔碎的那块玉佩, 之后要怎么赔偿?”
提到?这件事, 桃枝神色当即黯淡起来, 乌黑的眼?底没有半点光泽,隐约带着绝望的死气。
她说:“我、我本来就是被卖掉,身上没有一点钱。妈妈说, 她会让我早一年梳头, 以?后要接比其他姐妹多一倍的客人偿还,还会让我做她舍不得让其他姐妹做的来钱多的活。只要努力,早晚能还掉的。”
照这个努力法, 桃枝估计活不了几?年就得去阎王那里报道了。
谢知秋稍作?考虑,说:“这种类似的玉,我手里多的是, 随便拿一块来,想必就能帮你解决此事。”
“大、大人?”
桃枝猛然抬起头,吃惊地看着谢知秋。
谢知秋神色仍是淡淡。
她自然知道, 在乐坊,像桃枝这样的事何其之多, 就算帮了一个桃枝, 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君子有怜悯之心,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这个桃枝到?了她眼?前,难免就会有帮她一把的想法。
事后,她可以?再想办法将包括桃枝在内的这一批小乐女赎出来,不过现在就赎还是太醒目了一些,须得再等等。
谢知秋道:“不过,你得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能不能利于案情,我自有判断。”
桃枝的眼?底有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她当即跪下,对谢知秋磕了个头,然后就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儿地将事情都倒了出来——
据桃枝所说,她与春月是同一天?被鸨母分别从两个人牙子那里买来的,那时坊里凑巧没有那么多屋子给小女孩住,所以?她与春月被关在同一间漏风的旧屋里,关系逐渐好了起来。
“她的确是春月的妹妹,起了花名叫春雪,妈妈本来打算等她们?都大了以?后,让她们?以?亲姐妹为招牌出台子。”
“春月和春雪并不是在国内出生的,她们?其实?是北地十二州的人。”
“春月跟我说,自从三十多年前,北地十二州被辛国占领以?后,辛国就对十二州征收重税,当地官吏皆换作?辛人,用严酷的手法管理本来生活在当地汉民。”
“辛国以?辛国人为上等人,以?汉民为下等奴,只有极少数汉人会被认同有一定贡献,从汉民升格为‘辛人’。”
“春月她们?姐妹出生的时候,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十几?年,汉人走在路上,看到?辛人要让路,辛人殴打汉奴致残致死,都不会被追究,因此随时就可能会被人踢一脚打一顿,或者被抢走财产,甚至还曾有一个辛国贵族抓当地普通汉人百姓去狩猎场,将他们?当作?活靶猎物狩猎。”
“春月和她妹妹生在那样的地方,即使家中不算贫穷,但从小到?大仍不得不卑躬屈膝、看人脸色。她们?父母还在的时候,春月就常听父母叨念,当初萧将军快打到?十二州的时候,本以?为就要脱离苦海了,甚至连当地的辛国官员都开始收拾包袱逃难,可是最后竟是一场空欢喜。”
“在那之后,方国就几?乎没有再与辛国直接冲突,即使辛国挑衅,也多是用赔钱解决问题。”
“此后,当地汉民的生活愈发艰难。”
“春月与她妹妹本来生活在还算正常家庭,但之后,她们?的父母竟被辛人打死,两个年纪不大的汉族孤女,处境一下子困难起来。”
“慢慢地,春月意识到?作?为汉人,在这样的歧视下生活实?在艰难。于是她想来想去,觉得要保住自己和妹妹,必须想办法回到?汉地。”
“辛国为了掌控十二州的当地百姓,从数十年前就宣布废除汉话,只准使用辛国的语言。”
“春月的母语其实?是辛国语,为了回来,她特意去找了会说汉话的老?婆婆,半夜偷偷学。”
“然后,她带着妹妹藏进两国互往的商车里,终于来到?方国。”
“但她没想到?,老?婆婆的方朝官话其实?带有浓重的乡音,而且十二州脱离方朝已有三十余年,很多语言习惯都不同了。”
“她带着妹妹来到?关内以?后,沟通非常困难。”
“她本计划用带来的金银,寻个比较安稳的地方,先购置一处房产,然后开个小店,以?在当地经商的北方人、辛人,以?及图新?鲜的食客为目标,贩卖有北地特色的烧烤食物,以?此谋生活下去。”
“据春月说,北方那边可能是游牧民族多,大家对这种长?距离迁徙习以?为常,规则也比较宽松,年纪小的女子自己经商并没有非常奇怪。她没想到?在关内做同样的事居然阻力重重。”
“结果?她到?方国还没几?天?,不等找到?落脚之地,就先被居心叵测之人看出她们?姐妹人生地不熟,无?依无?靠,还汉话说得乱七八糟,连求救都很困难。”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被抢走身上的钱,和妹妹一起被卖给出价最高的人牙子,最后又落进了乐坊。”
“她本来以?为生活在自己同胞的地方会更好一点,没想到?世?道薄凉,一来反而落进了更大的深渊里。”
“她说,她自己就算了,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妹妹。”
“春雪是因为她做的决定才跟着她到?方国来的,要是有可能的话,至少要让妹妹能出去。”
桃枝在说话的时候,那个和春月很像的小女孩一直紧紧地贴着她,用力贴着桃枝,但她一双眸子却在瞧谢知秋,似乎有点胆怯。
其实?在把桃枝抓过来之前,谢知秋也试过与这个小女孩说话,但她一直不开口。
之前谢知秋还以?为她是胆小或者嗓子有疾,但现在听桃枝这样说,这女孩搞不好是语言还不太通。
听桃枝的说法,她们?连日?常交谈都受到?严格限制,大概很难有锻炼语言的机会。
春月本来就有基础,也有意识去学,春雪这么小,能会多少就很难说了。
谢知秋看着春雪对桃枝十分依赖的样子,说:“你与春月感情应当确实?不错,这小妹妹看起来很信任你。”
桃枝苦笑了一下。
她说:“我是从南方被卖过来的,与春月习惯性格差异太大,沟通也不顺畅,其实?不算很合得来。
“但我手脚笨,一开始学乐器总是最慢的一个,被老?鸨打得最多,还动不动不给饭吃。
“好几?次老?鸨心情不好,下手就会重,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那个时候,是春月照顾我,偷偷藏她的食物分给我吃,还用奇怪的话来安慰我。
“后来她告诉了我她的经历,我也说了我的,才知道大家都是苦命人,谁也没有比谁更惨。
“春月本来就只剩下一个春雪,而我进了这里,也永远不会再有什?么亲人了。我们?虽然出身天?南海北,但一同生活在这里,除了彼此没有人能真正理解我们?,倒比常人更像是姐妹。
“晚上,我们?也没有别的事做,春月让我教她汉话,她投桃报李,也会教我一点她原本说的语言。
“春雪因为看得出她姐姐跟我关系好,也逐渐粘我。而且在这个坊里,除了春月,就只有我能跟她说一点点话了。”
如今春月去世?,春雪在坊里能依赖的只剩下桃枝,也难怪一直跟着她。
不过,谢知秋看得出来,桃枝对春雪的维护远远超过普通水平,像是真心将朋友的妹妹当作?自己妹妹的。
桃枝看着也不是十分勇敢的性情,那晚却敢为了春月大闹乐坊,这份情谊可谓坚韧。
桃枝说,春月曾经在她奄奄一息时照顾她。
这两个人,实?则是过命的交情。
谢知秋大致理了理思?路,说:“情况我大致知道了,那关于案发那晚,你可还有什?么其他印象?”
桃枝绞尽脑汁,大约是那晚她本就为第一次上台而焦躁,时间又匆忙,并没有注意太多细节。
但过了一会儿,桃枝好像想到?什?么,面?露纠结。
她踌躇地说:“大人,其实?昨天?晚上,春雪偷偷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
谢知秋心中一动,问:“什?么?”
桃枝道:“其实?那天?夜里,我将春月找回来以?后,因为登台时间太紧,没什?么机会与她交谈,而且春月自从拿了那封信,一直魂不守舍,我问她她都没怎么答。
“但是春雪演出时站在春月旁边,她说上台之前,春月忽然用辛国话跟她说,她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春月说,她或许能凭此立一个大功。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她就能将春雪还有坊里的姐妹都救出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谢知秋一惊, 这绝对是个重?大线索。
她?忙问:“是什么秘密?春月没?有说吗?”
桃枝摇摇头。
她?道:“当?时?离上台时?间太紧了?,而且妈妈就在旁边盯着,要是说话太多肯定会受罚的, 所以别的没?听她?说了?。”
桃枝想了?想, 又提醒谢知秋道:“但大人对此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春月她?们姐妹在远方长大, 习俗认知都和我?们关内长大的人有很?大的不同。
“有一回她?跟我?说她?吃到一种很?稀奇又非常美味的水果, 皮极薄、水分充沛又很?甜, 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特意留了?一个带给我?,结果我?一看……只不过是枇杷。”
桃枝说这话时?神情复杂, 可?见这种乌龙不是一次两次。
谢知秋清楚桃枝这是怕她?费心查了?很?久, 结果却是白费功夫,应道:“知道了?,是否有用, 本官之后会有论断。”
她?想了?想,又问:“桃枝,据你所知, 春月与一个叫齐宣正?的人,以前认识吗?”
这是谢知秋怀有疑问的一个地方。
正?像所说,齐宣正?犯不着亲自与一个乐女过不去, 按理来说,他并?没?有必须要杀春月的理由。
桃枝一愣, 道:“齐宣正?, 就是当?晚选中春月的客人吧。”
谢知秋略显意外:“你知道他的身?份?”
齐宣正?不可?能正?大光明在丧期来逛乐坊, 谢知秋原以为,除了?鸨母, 像桃枝这样的小乐女应该不知道他的身?份。
但桃枝道:“我?和春月知道,是青凤姐私下告诉我?们的。
“听说官员其实?是禁止来私人乐坊的,但青凤姐在坊里很?多年了?,对很?多熟客的真实?身?份都很?清楚……齐大人很?有名,他是贤相齐慕先之子,是当?下风头正?盛的齐氏门下三君子之首,当?年还为了?安定圣心,主动放弃状元,据说品行高尚。
“青凤姐说,他可?能是春闱出了?金鲤鱼的事后郁郁不得志,才总来坊里消遣。
“其实?毕竟是坊里的客人,感觉还是有点可?怕,和传闻那样清白的君子好像也有点差异……但青凤姐说,在乐坊的客人里,他也算是年轻英俊,而且出手大方的,比许多又抠又难伺候的老?头子好多了?。”
齐宣正?在乐坊居然有出人意料的好口?碑,可?以想见其他人有多糟糕了?。
谢知秋在心里意外了?一下,但面上未显,只问:“那在那晚之前,春月和齐宣正?有过交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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