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说她叫沈三
“你们看看人家周蕊,踏踏实实认真学习,人家考了第一名很正常。”
“再看看你们呢?周蕊一个人给你们拉平均分都不够,你们对得起这个班级吗?”
周蕊立马变得不自在起来。她只想自己感受这份喜悦,赶紧放学回家拿给奶奶和爸爸看。
如果老师愿意走过来小声夸夸她,给她一个肯定的笑容,那就更好了。但绝对不是,大庭广众地站在讲台上,用她作为例子去羞辱其他人。
这无疑让她变成了一个靶子。周蕊很怕这样。
每当这时候,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矛盾,就会变成某些学生之间的矛盾。被羞辱的学生的恨意,也会从羞辱他们的老师转向那个被夸赞的学生。
这太可怕了。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投射了针一样的视线,最多的来自于后桌陈峰。他好像很恼火,伸脚过来踹在了周蕊的椅背。
周蕊没有防备,一下子身体很夸张地往前倾了一下。她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很快引起了讲台上老师的注意。
“陈峰!没点你大名是不是?你就坐在人家后桌,怎么差距这么大?”
没人敢有什么反应,但一群半大的孩子到底还是忍不住把视线投到了周蕊和陈峰这边。
两个人,两个大相径庭的典型,但都一样不自在。
陈峰难得脸红低头,朝周围一圈看得欢的几个人瞪过去,最后不忘狠狠瞪一眼周蕊。
恼羞成怒。
。
正如周蕊所担忧的那样,陈峰在这次成绩出来之后,对她愈发阴阳怪气,夹杂着明里暗里的羞辱。
开始的时候,是她的凳子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些吃过的口香糖,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黏黏糊糊地粘在她的裤子上。她不敢起身,几乎憋得要尿裤子才鼓起勇气站起来去厕所。她把校服外套围在腰上挡住屁股,却还是在站起来往外走的那几秒钟里脊背僵硬直挺,耳边恍惚间都是嘲笑。
她的地上也开始多了很多不属于她的垃圾。她自己知道,却没法证明这些东西来自于谁,因此她也只能每次忍气吞声收拾好后,自以为警告地瞪陈峰和他的同桌一眼。
她不是没有想过去告诉老师,可是老师也不会为了这些小事惩戒谁。要是老师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人别再欺负自己,那才更加难堪。
她只能努力忽略周围这些慢慢多起来的异状,集中精力学习。
但她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她越努力,越被人记恨。
“大卡车,这么胖了还吃垃圾食品啊?”陈峰中午从篮球场打球回来,看到周蕊坐在座位上一点一点撕着吃一块奶油面包。
劣质结块的奶油,是有些糊嘴的甜腻。但是周蕊想了很久才舍得买,特地为它攒了两天的午饭钱。
她不想答话,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好像她一个又高又壮的女生在午休时间吃一块奶油面包就已经是一种罪了,好吃懒做的牌匾被钉死在她的脊梁骨上。
“不说话?你长嘴就会吃啊?”陈峰并不打算放过她,仍然站在她身边。他身上的热气几乎透过校服面料烘上来,周蕊半边身体已经僵硬了。
“你有病吧……”随着话出口,她眼圈也跟着红了。胡乱地包上面包的塑料袋塞进课桌里,趴在桌上把脸压在手臂上,溢出的眼泪沾湿了她的袖子。
身边的压迫感很快没有了,应当是陈峰回了座位。周蕊感觉到身后的桌子有一阵大力的晃动,接着是陈峰低声嘀咕的一句:“我也没说什么吧。”
他的不以为意,配上那有些尖刻的公鸭嗓,让周蕊更难受了。
。
“下周一是植树节,初一和咱们初二两个年级一起组织了春游。”
三月初的班会上结束前,班主任跟全班同学宣布了这个消息。教室里顷刻间沸腾起来。
半大的孩子总为各种可以不去上课的“正当理由”而感到兴奋异常。
周蕊对春游没什么热爱,她安安稳稳地坐在笑着闹着的同学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植树两两一组,自由组队。大家选好自己的伙伴,到时候直接开始。”
班主任说完这句话就走了。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周蕊的心也逐渐烦躁了起来。
这就是她不喜欢春游的原因。她找不到可以组队的人。
这并不能单纯地归结成周蕊的人缘差。
她其实和谁都能说上一句话,遇到问题时也能跟人互相帮助互相支援,但也仅限于此了。所有的她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都各自有更要好的伙伴。
唯独她,在这种需要两两结伴而行的时候总是孤身一人。
周蕊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能因为她不喜欢逛中心广场的那些小店,从来不吃校门口的小豆冰治,也不追星。
或者,也可能是因为她没什么可以拿来分享的爱好或者生活,而绝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享受一个人走路的。
所以在“自由”组队的时候,她总是格外难受。她不知道如何开口邀请别人跟她一起,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别人歉意的笑容,和那句“啊,不好意思,我已经和别人约好啦。”
她的纠结和难受一直持续到了植树节当天。在去北山的大巴上,每一个双人联排的座位都是一对搭档。
大多数是两个男孩或者两个女一对孩,偶尔有一对男女生坐在一起,大家发现的时候总是会带起一阵哄笑。
可周蕊的身边一直没有人。
随着距离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她的孤独和难堪达到了顶点。她终于忍不住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时,侧后方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能让我进去吗?”
周蕊回过头去,看到刘伯杨带着一顶几乎已经毛边的帽子,怯懦地看着她。
周蕊跟他不熟悉。他们虽然做了一年多的同学,但刘伯杨一直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瘦小的男孩和壮实的女孩在青春期的待遇几乎是差不多的,他被恶意地叫做“瘦猴”和“筷子”。
车上这周围的人都在盯着刘伯杨。周蕊看着他越来越压低的头,心里一软,好心开口道:“好,那咱俩一组吧。”
。
“诶,周卡,你是不是有两个刘伯杨那么沉?”
陈峰阴魂不散地站在周蕊的面前,不怀好意地开口。
“周卡”是陈峰给她取的新外号,卡应该是卡车的意思。周蕊看了看身边比铁锹高不了多少的刘伯杨,瘦弱的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了。
“刘伯杨,你不怕她压死你啊?”
“你不会是喜欢周蕊吧?”
王璐扬子站在陈峰身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并为这个猜测笑成一团。他们好像觉得只有两个人分享这个消息不够有趣一样,又跑到周围其他人的树苗前,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又不时用手指向周蕊和刘伯杨的方向。
周蕊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她不知道陈峰为什么会这么说。她和刘伯杨只是被迫报团取暖而已,为什么要被这样恶意地造谣?
可更荒谬的是,没人觉得这是错的。
她们像来自地狱的恶魔贩卖机,肆无忌惮地向人间兜售着恶意。
第19章 生长痛3
谣言应当是长了翅膀的。
周蕊和刘伯杨的座位离得非常远,但这并不妨碍同学们挤眉弄眼地看看她,然后再用手指指刘伯杨的方向。
他们的表情好像只是觉得有趣,但却让周蕊一次一次陷入了恼羞成怒的尴尬。
“别闹了,我俩不熟。”周蕊一次一次地解释,但是人们给她的反应呢?是“你看,她不好意思了!”“但是大家都这么说啊。”
这就是最难办的地方。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恶意,这句话也好像真的无关痛痒。可周蕊却要因为这些而倍感压力,还不能大大方方地发作出来。
“你们能不能别说了!很烦啊!”
她很想这样大声怒吼,但事实是,她只敢在心里喊叫出声。相比于那些花边传言,她更害怕大家因此认为她是个无趣的、开不起玩笑的人,害怕大家因此更加冷待她。
周蕊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不做什么澄清,就能合群地融入到这场狂欢里呢?
像一场自虐那样。
她的内心震耳欲聋,却在别人耳朵里寂静无声。
周蕊也曾经偷偷回头去看过刘伯杨的反应。他在这个班级里做了一年半的透明人,现在突然获得了人们的关注,在羞赧和不知所措之外,好像多了些周蕊看不懂的东西。
随着日子慢慢过去,孜孜不倦地把周蕊和刘伯杨凑到一起的,也只有陈峰和王璐扬子了。大众的闹剧慢慢平息,让周蕊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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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就是第一次月考,周蕊为这次考试整整复习了一个周末。她想要延续那种被肯定的快乐,好像能冲散她连日以来的郁结。
收到成绩单的时候,她稍微有些失望,但又暗藏了些得意。她这次排名第三。失望在于没能卫冕第一名,但得意又在于她好像阶段性地稳定在了班级前三名。
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突如其来的噩耗就砸中了周蕊。
她要跟刘伯杨成为同桌了。
景福中学是初高中合并一体的重点中学,教学质量好,升学率也高。为了让几个头部的同学能够有更好的学习条件,这里的班级排座位大多都流行一种方式:以考试名次排序,排名靠前的先选。
这样,基本能保证前十五名的学生抢到视角最好的前四排中间位置,他们听课和上课的互动都更加方便。
至于其余人的座位,在班主任的眼中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只要同桌之间不产生过量的化学反应,不吵闹到影响课堂秩序就好。
周蕊是这次的第三名,按理来说应该能坐在“黄金位置”。但是她个子太高了,坐在前面难免挡到后面的同学。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坐在第五排中间。
这样自己再弯点腰,基本上就不会挡到后面想要看黑板的人了。
除了有几个人震惊于周蕊考了第三却坐在了后面之外,其余人的选座流程都很顺畅。直到刘伯杨进屋,径直走到周蕊的身边坐好。
“喔!”“哇!”周围都是小小的惊呼,在还没坐满人的屋子里回荡着。
周蕊正在解一道数学题,听到旁边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刚想扯出一个笑脸,抬起头却一瞬间就愣在那里。
“你,你要跟我坐吗?”周蕊心里是不愿意的。风波好不容易平息,她不想再生出事端。可刘伯杨却点了点头:“是的,我想坐这。”
“好吧。”周蕊不知道说什么。她很难直接开口说“咱们俩坐在一起不好”或者是“你能换一个位置吗?”
因为她不知道,当刘伯杨反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该如何回应。
直说的话,大概会被当成自作多情吧。
刘伯杨的成绩本来就靠后,在选座的队伍里也排在队尾。因此还没等周蕊纠结出一个结果,老师就已经走上了讲台:“好了,那我们先这么坐。如果我发现有不合适的会再做小的调整。”
盖棺定论,周蕊也没有挣扎的空间了。她和刘伯杨同学之间都说不出口的话,自然也很难对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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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之间难免交流,周蕊和刘伯杨也慢慢地熟悉起来。虽然他们两个人“谈恋爱”的传闻随着调换座位重新传播起来,但周蕊还是对于有一个“唯一的朋友”这件事而感到快乐。
坦白讲,他们并不亲密,远达不到“要好”的程度。但是,他们在每一个“组队”的环节都互相是对方的第一选择,他们只有彼此,以至于让周蕊产生了“唯一”这样的幻觉。
她甚至在猜想,刘伯杨是否真的如传言所说,偷偷暗恋自己?
理性上,她会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自己长得又高又壮,前一年夏天晒出来的黑皮肤还没有变回白色,也没有漂亮的裙子和发卡。但是她又会不由自主地暗暗找寻一些对方喜欢她的证据,比方说他特地选择和自己坐在一起,再比如更早的去北山的大巴车上的搭讪。
周蕊的上一个同桌是个女生,在六年级的时候就有了第一个“男朋友”,是个“爱情高手”。她前两天刚刚借给周蕊一些小说杂志,里面正是有这些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