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如今想想, 连茹这死丫头小时候就差些坏了自己大事,故意膈应自己。
茹丫头从京城回来, 经常去她哥哥屋子里,还去换了连轩的药。这打量自己是个瞎子, 瞧不出她做的那些勾当?无非是看破不说破,由着她如此行事罢了。
这死丫头到底年纪小, 虽然心思重, 却弄巧成拙。
她还等着连茹跟父亲哭诉,说自己这个继母不慈, 对继子下药呢。若如此一来, 自己便可请来回春堂的方大夫, 说明连轩确实生了病,吃的药也并没有什么差错。如若连茹不信,还可以请别的大夫来瞧。
然后连茹就会发现,连轩确实有病,而轩儿吃的药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哈,轩儿吃的药本就没问题。
结果没想到连茹并没有闹,却自作聪明换了连轩的药。
这几日轩儿没吃药,想来更加恍惚,受了刺激之后,便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想到了这儿,安惠瞧着连茹鬓发间的那朵红玫瑰珠花,笑容越发温婉。
这样也好,一石二鸟,除了让连茹闭嘴,也该送走轩儿了。
就像她跟徐氏所说那样,嫡长子能分得家产大头,连轩就占据了嫡长的名分。而之所以留有如此律令,其重要原因是为了维持一个家族体面。若全部家产皆是诸子均分,一个家族就会很快泯然于众。
而安惠呢,也绝不允多分给别人。当初是她害死连兰,所以这份家私乃是她亲手赚来,本与连轩没关系。
轩儿的病捂了这么多年,是应该扯出来了。
茹儿这个时候回家里来,岂不就是正当其时?
试问一个疯了的杀了亲妹妹的嫡长子,还有什么资格继承家产?
一想到了这儿,安惠眼底更不由得流淌了几许柔色。
连茹用小镜照了照,忽而有些羞涩,仿佛不好意思一般:“可茹儿戴着这枚珠花,可是显得太过轻佻?到底是观音诞,就这般争奇斗艳,反而不美。”
说到了这儿,连茹做势欲将这朵玫瑰珠花摘下来。
安惠立刻阻止了她:“区区一件头饰,哪里有这般说头。茹儿,母亲是见你到了议亲年纪,所以盼你打扮得整齐漂亮,也好为你说一门好亲事。”
说到此处,安惠眼底顿时多了几分试探:“还是你疑母亲并不是真心待你,见不得你在人前出挑?”
说到了此处,安惠禁不住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你总是穿戴素净,别人瞧了,亦是觉得我刻薄了你。你如今出门,我也总盼让你有一两件体面的首饰。”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了,连茹也只能说道:“母亲千万不可误会,女儿心中从未有这般心思,只是怕自己掐尖要强,惹得别人说嘴连家。你知道的,那日我连写几个寿字,好听的就说我有才学,不好听的就说我爱卖弄。”
安惠柔声安抚:“这些刻薄小人说的话,茹儿又何必放在心上?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世间自来传颂的女子都是能干出挑的人。”
连茹脸上也是一派感激之色,也不提自己要把珠花摘下来的事了。
不过她这般小心机,安惠可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连茹必然是心有不甘,可能觉得自己故意让她人前招摇,落得个轻狂名声。
不过这小妮子为了避免惹得自己怀疑,故意假意不作提防,又或者觉得落得一个轻狂的名声也无所谓。
总之她想让自己这个继母相信,她是乖顺听话的。
这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朵红玫瑰的宝石珠花戴在了连茹的鬓发间,可并不是要坏连茹的名声,而是要讨连茹的一条命!
连茹显然并不清楚,那两个娟优究竟是怎么死的。
连茹显然不知晓自己性命将要完结,不过她明显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是极为不安。
下马车时候,连茹本来拿着小粉盒照镜子,这一不小心,粉盒就从她手里跌落,还撒了安惠一身粉。
连茹似受了惊吓,面露慌乱:“母亲,我不是故意的,你瞧我昨日休息不好,心神不宁——”
安惠当然瞧出她故意给自己使绊子,这小妮子心里不乐意得紧。
不过这么些个孩子气折腾小手段,安惠也绝不至于因此生气。
连茹故意泼自己一身粉,她轻轻拍去就是。
安惠拍去了身上香粉,便握住了连茹手腕,温声说道:“这不过是小事,没什么要紧。”
她瞧着连茹鬓发间的红玫瑰珠花,心下对连茹越发宽容了就是。
安惠本就是个不容易生气的人,更何况她又何必跟死人计较呢?
而这时节,林滢得了消息,却不觉焦急起来。
她令人通知连茹,却未曾想到连茹已经出发。
原本说好下午去拜观音,没想到安惠去了个大早,还顺道捎带上了连茹。
连茹让身边的婢子给守在连府外的捕快小林通了讯息,说她要提早出门。
茹小姐虽是小心,却并不觉得能有什么要紧的危险。
众目睽睽之下,连茹也并不觉得安惠能做出什么事。可能连茹虽是谨慎,但到底天真了几分。
搞得林滢心里顿时打了个突,脑补了一些无可挽回的狗血悲剧,
她和卫珉匆匆赶至昭云寺,好在连茹还全须全尾,并未出事,也使得林滢松了一口气。
眼见连茹安然无恙,林滢也沉住气了,开始布置起来。
她一边让人暗暗接桃子过来,一边将有病的连轩安排软禁在厢房之中,不可外出,以免闹出什么无可挽回的悲剧。
安惠和连茹到了昭云寺,两人先处理了一些琐事,日近正午,又用了些素斋。
到了下午时分,其他约好的陈州官家女眷皆到了昭云寺,安惠满面堆欢前去相迎。
她忽又想到了连睿第二任妻子徐氏,徐氏是个商女,为人又蠢笨,哪及得上自己长袖善舞,能经营出如此人脉。
也不知徐氏死后有灵,知晓真相,会不会气极?
毕竟徐氏虽然性子刻薄残忍,当初在连家却是跟安惠十二分的亲近。因为安惠十分会说话,而且还会顺着徐氏说话。那么徐氏当然将安惠当作自己人,什么样的掏心窝子话都会跟安惠说一说。
她哪里知晓这个斯斯文文的表小姐,早打量着将她一切接手。
那些过去涌上了安惠的脑海,使得安惠自己心里也是浮起一些古怪。
好端端的,自己想到徐氏这个蠢物做什么?
说实在的,她也真没有对不住徐氏。她虽挑拨离间,但是是徐氏自己决意虐待继子,再来她虽安排许多事情,可徐氏的死确实是一桩意外。她毕竟也只是个凡人,并不是什么都算得到。
她只是在徐氏死后利用此事嫁给连睿,以及将连轩当作自己手里的刀。
所以安惠很少想到徐氏,也不觉得徐氏值得让自己多想。
可不知为何,今日自己决意动手除掉连茹时候,她脑海里却总是浮起徐氏娇媚刻薄的样子。
若徐氏死后有灵,便算是徐氏自己作死,以她那小气的性子,必然是会将自己恨透了吧?
众女眷正准备供菜上香时,却见林滢压着几个人盈盈而来。看林滢这个架势,在场陈州女眷都不觉流转了几分讶然。
林滢沉声说道:“打搅大家礼佛,是阿滢的不是。只不过如今陈州有一桩案子,和连夫人有关。连夫人,你究竟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安惠面颊之上仿佛也有几分讶然。
这压来几人,皆是连家下人,有两名小厮,还有安惠身边贴身服侍的李嬷嬷。
安惠心里明白了几分,眼见其中并无丫鬟雪莺,她眼底顿时流转了几许幽光。
卫珉扬声说道:“好叫诸位知晓,近来来到陈州的玉棠班中连失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叫瑶娘,一个叫玉婷。这瑶娘最后是出现在连府,尸首也是从连府之中搬出来,抛去水中!如今瑶娘尸首已经寻到,证明其已经被人刺死后抛尸。”
“附近的乞儿窥见,案发当日,正是这两人抛尸入江。我等扣下这两个小厮之后,就质问二人,于是方才知晓他们是受李嬷嬷指使。而这位李嬷嬷,正是连夫人身边之人。”
一语既出,顿时如石落水,激起千层浪!惹得在场女眷禁不住议论纷纷。
面对林滢质问,安惠并没有负隅顽抗。
她早知晓官府在江边捞尸,心里也早就猜到了几分。
安惠蓦然眼眶一红,嗓子也是微微哑了:“此事我本不欲以外人道,可事到如今,我又能如何?事已至此,我也护不住轩儿了。不错,这两桩凶案,皆是轩儿所为。”
然后安惠望向了林滢:“林姑娘果然善于断狱,可你是否知晓,轩儿原本并不是这样子的。他原本性情温和,为人和善。只是他被徐氏虐待,故而留下了疯病。我原本一直让大夫暗暗替他看病。本来轩儿日日吃药,调养得还不错,平时也还算温顺。”
“可也许那日见到外人,不知为何激起轩儿的凶性,使得他动手伤人,落下了两条人命。轩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一直当他是自己亲生骨肉。林姑娘,其实轩儿这五年来,也并没有伤人之举,谁知晓这两个娟优对他做过什么?”
安惠不但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给死去的瑶娘和玉婷身上泼脏水,暗示这两个女子行为不检,方才使得连轩发疯。
一瞬间林滢盈盈杏眼里流转一丝怒意。
可别人却不这么想,此刻听到安惠这么说,在场之人也是恍然大悟,原来真相竟是这么一回事!
连家虽未明言连轩有病,可这么些年来,连轩甚少出门,众人也是猜到了几分。可是却未曾想到连家这位轩少爷病得居然是这般的重,甚至出手伤人,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
更不必提被压上来的李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给安惠说话:“夫人贤惠,一向爱惜轩少爷。轩少爷虽不是夫人所生,可是却是被夫人视若己出。夫人不忍心啊,轩少爷一向安顺,在家并不会伤人。”
众人听了也是禁不住有些动容。
一个填房,纵然她人前待继子继女如何的好,别人心里也会计较,总不免会觉得不过是面子情。
可如今安惠眼见连轩有病,居然甘愿冒此风险,如此照拂,可见是对连轩真心实意。
安惠手帕轻轻拂过了眼角,似擦去眼角泪水。
当然此刻安惠心底也未必快活。
一来自己替连轩遮掩,总归要吃些挂落。可能官府念自己贤惠,可能会从轻处罚,说不定可以以金赎之,可总归是有些损失。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摘干净自己,安惠只能如此选择。
这二来,便是连轩发疯之事闹出去,只怕会影响连睿仕途。所谓妻凭夫贵,连睿的前程也是与安惠息息相关。这也是安惠安分了这么些年,一直未曾发作的真正缘故。
偏偏这时候,林滢嗓音蕴怒,脆生生说道:“连夫人,只怕这一切未必真如你所说这般吧?”
安惠不觉微微一怔。
便算眼前这位林姑娘心中犹自有所质疑,可是她若无凭据,为何竟敢当众质疑?
安惠还未来得及说道,却见一道纤弱的身影掠出,赫然正是连茹。
人前连茹却是极为维护安惠这个继母样子:“林姑娘,我不知晓你为何对母亲咄咄逼人,针锋相对。这么些年,兄长生病,她是尽心照拂,且对茹儿也是尽心尽力。母亲是什么为人,整个陈州都是知晓的。”
“就说当年,她客居连家时候,她对兰姐儿也是照顾有加,爱惜之极。父亲更是瞧中她的人品,娶妻求贤,方才娶她为妻。”
连茹明明人前句句为安惠开解,可安惠却好似被泼了一盆凉水,当即浑身发寒。
这继女字字句句,分别也是别有用心,她好端端的,提什么兰姐儿?
林滢当然跟商量好的一样,跟连茹打配合:“茹小姐,那日我跟你一见如故。你可曾记得,我曾问过你,兰姐儿是否吃什么忌口。而你告诉我,兰姐儿吃不得坚果,一吃就容易喘不过气来,以前便险些进鬼门关。”
安惠蓦然浑身冰凉,耳边却听着连茹以一种天真无邪困惑不解的口气说道:“是,正是如此。可这又如何?母亲从前照顾兰姐儿可谓十分用心,从不让兰姐儿沾染这些不能吃的东西。”
林滢摇摇头:“不,她有!五年前,她陪着兰姐儿从外祖家回来。当时客栈里有个小厨子,手艺绝好,做的东西连兰姐儿都多吃几口。所以她刻意让那不知情的小厨子以坚果做点心,接着便让兰姐儿吃下了沾染了坚果的糕点。”
安惠拼命摇头:“不,绝无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