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叶知愚是个有事业心的男人,他看不到这些的。
然后吴蝉就会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一场不真实的梦中,她忽而会慌乱起来,想我那双蝴蝶耳环呢?去哪里了呢?
接着她才会想起,那双蝴蝶耳环早就已经不见了,是自己离开尹家时候不见的。那时候自己失魂落魄,匆匆收拾了行囊,落了东西也不知道。之后发现不见了,也总不能再回尹家搜寻。
戴了四五年的一双耳坠子,也再也寻不到了。
其实她对叶家并没有什么憎恨,只有一种厌烦。
她厌烦离开尹家后这一切,她好似还在一场梦里面,根本没有醒。
而现在,这位聪明的林姑娘就站在她的面前,描述如今陈州两起血案的真相。
“杀人的是个男人,凶手力气是男人的力气,叶知愚面颊上还有男人的手指印。杀人的凶手是尹澈宁,而你作为同谋,却是竭力为他隐瞒真相。”
“就像你说的那样,叶知愚跟尹澈宁水火不容,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这件事情许多人都知晓。所以叶知愚一旦有事,那么尹澈宁就是第一怀疑对象。”
“所以一开始,你们准备毒死叶知愚。”
“草木之毒不可用银针探验,证明中毒很难。而且,官府并没有那么多人手验尸。只要你这个妻子说叶知愚是早有旧疾,近日因为读书劳累引发疾病,那么很大可能不会有专门的验尸。那么叶知愚就会死得悄无声息,无人问津。”
“可是那碗药汤是孙铭恩喝下,尹澈宁惊恐之余,用铜镇纸将他砸死。孙铭恩是他杀,陈州又有一位善于断狱的顾公,你们顿时慌了。”
“不能让人知晓孙铭恩的死是跟叶知愚有关!若然被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尹澈宁的身上。那么最要紧的是,就是要遮掩孙铭恩偷喝叶知愚药汤这回事。”
“你们决定先把空药盅放回去,做出药汤并未被盗的假象。叶知愚嫌药苦涩,不会那么快喝药。而且‘贡舍’又发生了杀人案,他一时之间,更不可能想到喝药了。只要你之后回到叶知愚屋中,换上新的药汤,就能遮掩孙铭恩盗药之事。”
“所以那时候孙铭恩已死,你们却尖叫一声,闹出动静,惹来众人围观。一旦叶知愚离开了房间,你就能偷偷把 那枚空了的药盅放回去。”
“所以叶知愚药盅回来了,可里面的药却是空空如也。所以我一直好奇,凶手将一个空了的药盅放回房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只差一步,那就是当日冒雨匆匆赶在屋外的叶夫人,其实已经带回抵换的药汤,能彻底遮掩孙铭恩盗药之事。”
“你们之中,是谁想到这个主意的呢?叶夫人,其实我觉得尹家这位二公子虽然狠辣,却是愚蠢。我想到案发后你那冷静得毫无破绽的表演,我觉得是你在为他收拾杀人残局。”
就好似如今,听到林滢说到了这儿了,吴蝉面颊之上犹自流转了一抹沉稳。
就好似那日,尹澈宁杀死了孙铭恩,手里犹自握着那个沾血的铜镇纸,在这里大口大口喘气。
他显得那么的凶残,又显得那么的脆弱。
吴蝉向前,握住了尹澈宁的手掌,她低低的,竭力平静说道:“陈州顾公善于断狱,现在你杀死孙铭恩,孙铭恩死前误服马钱子剧毒的事说不定也会验出来。二公子,所以我们首先要遮掩孙铭恩盗药的事。”
那时候尹澈宁直直的看着她,仿佛并不能理解她的言中之意,也好似微微有些恍惚。
吴蝉却出奇的冷静:“你换下血衣,由我带走,不能留在‘贡舍’之中,不然官府搜查,会被发现。等到一刻钟后,你躲在走廊某处大叫一声,引来别人注意,把叶知愚引出房间。然后,我把药盅放回去。”
“他们分辨不出惨叫是房间里还是走廊上传出了的。”
尹澈宁手在发抖,然后终于冲着吴蝉点点头。
吴蝉瞧在了眼里,心里不由得油然而生一缕满足感。她想大公子不好风月,不近女色,可自己并不是因为这样退而求其次才喜欢二公子。
她一开始,就喜欢尹澈宁,因为他很蠢笨,还有一些蠢笨外的狠辣。那么,他就会很需要一个聪明的女人替他收拾蠢货闹出来的烂摊子。
吴蝉喜欢别人需要她。
那么到了现在,她已经把尹澈宁握在手掌心了。
他们之间,有共同的秘密,尹澈宁也再也不能抛弃她。
和叶知愚成婚几载,她从没有这么满足,以及快乐。
第104章
◎断出真凶◎
林滢说道:“那天你一直很激动, 激动得有些不寻常。可你激动并不是因为担心叶知愚,也并不是你恐惧害怕。你那天中了毒,只是剂量不大。”
“因为是你给叶知愚下毒的,你衣袖上沾染的不是泥水, 而是马钱子汁液。而马钱子的毒性也能通过皮肤吸收, 所以彼时你十分亢奋, 是因马钱子导致的躯体痉挛。当我握住你手臂时候, 就发觉你手臂乃是在发热颤抖。”
当日, 那也是一个月前事情。相信以吴蝉的机警, 必然已经处理了弄脏的衣衫。
听到了此处, 吴蝉似觉得十分可笑:“荒唐,若我是跟尹澈宁是一伙,我为什么要人前指责他, 说他害死我夫君?”
林滢:“因为你知晓, 叶知愚死的当晚,他并不是在辰时被人杀害。其实当晚酉时以后, 已经没有人见过这位叶相公。”
“我问过客栈伙计,当晚你说自己在浆洗衣服, 案发时才可巧回来。但我问过店伙计,其实你一直服侍叶知愚, 当夜你时不时给自家相公换热水,送炭火。直到案发前两刻钟, 你才出去浆洗衣物。”
“人死之后, 尸体也会降温变冷,于是你用热火与火盆給叶知愚尸体保温。人死之后, 会出现尸斑。但一个多时辰内形成的尸斑, 是可以伴随尸体移动而消失的。你算好时间给叶知愚尸体翻身, 令原本尸斑消失,形成新的尸斑。”
“而且刚形成的尸僵也是可以破坏,使得肌肉变得柔软的。当然尸僵破坏之后,很快又会形成新的尸僵。”
“经过你巧妙的算计,你将叶知愚的死亡时间往后延迟了一个时辰。然后到了辰时,你才开始了你的表演。”
“于是你捏破新鲜血包,抱着叶知愚哭诉,仿佛叶知愚临死起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你还叫着嚷着让店里伙计去请大夫。其实那时候你抱在怀中的叶知愚已经死了一个时辰!可是在你的表演下,叶知愚才刚刚死去。”
“然后,你才开始攀咬尹澈宁,口口声声说辰时有看见尹澈宁。因为你知晓辰时,尹澈宁已经有不在场证明。如此一来,原本跟叶知愚有仇必定会成为重点怀疑对象的尹澈宁,就会被洗清嫌疑。”
“不但如此,在这个计划安排下,尹澈宁还会成为一个被世人误会的受害者,会惹来许多同情。甚至如此一来,顾公如若不在乡试中给他好成绩,还有携怨报复的嫌疑。”
“那样尹澈宁不但能清清白白,还能助力他的事业。”
所以那时候吴蝉跑出来指责尹澈宁,是已然决意让林滢当这个大冤种,让林滢背锅栽赃陷害尹澈宁。哪怕之后林滢说这是吴蝉给的假口供,别人也多半会觉得是林滢甩锅。
吴蝉静静的瞧着林滢,好似眼前这位林姑娘所指证的并不是自己。
她一身素衣,鬓间一朵白花轻轻绽放,显得素净,甚至有一种清纯。
那种清纯不是少女的清纯,而是一个成熟女子温婉的清纯。
一个女人做了这么些事,她似乎犹能理直气壮,毫不在意。
林滢说道:“这一个月我问过许多人,叶知愚虽然可能算不得一个体贴的人,但是无论如何,他也算不得什么坏人。他正义感强,心性又不屈不饶,也有真才实学。当然,他可能会忽视身边妻子,因为他将自己注意力放在别的许多东西上,难免忽视身边的妻子。”
“蝉娘,你可以不喜欢她。如果你想要和离,我也绝不会说你无理取闹。可是你不应该杀了他的,他是个好人。”
叶知愚是个好人。
吴蝉也不否认:“是,他是个好人。”
“他为人很有正义感,眼睛里揉不得砂子,做事情也很固执。他倒没有跟我发过脾气,因为他觉得女人是柔弱的,需要和气一些。我知道,他真有人功名,大约也不会弃了我。”
“那天,跟我说了些体己话,跟我说累我辛苦了这么多年。他说以后会接我我在身边,好好补偿我这么些年的付出和牺牲。他不算没心肝的人,也将我的辛苦委屈都看在了眼里。”
“我心里当然也动一动。”
那时候吴蝉劝说叶知愚,说叶知愚好生爱惜自己,不要跟尹澈宁计较了。尹家势大,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她暂时忘记尹家的翡翠饺子和胭脂鹌鹑,那有那双金丝点翠蝴蝶耳环。
她看着叶知愚,看着这个四年以来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看过的丈夫,她的心里忽而动了动。
就好似忽而有些不忍。
如果叶知愚当真答应了她,她会不会就此罢手呢?
吴蝉不知道。
而且叶知愚也并没有答应她。
然后就是在那一天,她在叶知愚的药盅中放了马钱子。
吴蝉要搏一搏,她要回到尹家那处华美的大园子里,要脱离如今这样的生活。哪怕叶知愚能取得功名又如何?当个不大不小的官,也不过是新贵而已,哪里来什么底蕴,又哪儿有什么真正富贵?
尹家那些特有的菜单食谱能有吗?一日四季的华美衣衫有专门的私人制衣坊替尹家做。叶家小姑子嗓门大说话声音粗,又哪儿有世族贵女的优雅动人。
尹家楼阁台榭华美,层台累榭,夏日里也能无暑清凉。
这样的累世富贵,是叶知愚区区功名绝不能比的。
更何况,他只是赞自己贤惠好用,根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自己耳上带着的是金丝蝴蝶还是玉兰花,对于叶知愚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说感激自己,无非是自己为他操持家务,任劳任怨。他欣赏过自己这个人吗?他爱过自己琴音,还是为自己容貌着迷过?他知道自己昨日跟今日的衣衫又有什么不同?
他有觉得,自己的妻子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有没有发现她还是有几分可人美貌的。
这当然是不可能有的!
只要是个贤惠人,这个妻子叫吴蝉还是张蝉,对于叶知愚能有任何差别吗?
叶知愚全副心思都在博取功名身上。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因为他承载了太多的希望,家里甚至为他卖掉了祖田。
一个人若承担了太多的期待和期许,自然会受此驱策,因此无暇顾及其他。
一想到了这儿,吴蝉一颗心又硬了起来。
她甚至心里对叶知愚说了声抱歉。
抱歉,我要杀了你了。
其实我并没有多讨厌你,可是你不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你所追逐的功名只是你自己实现的价值,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生苦短,我当然是要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人又不能活两辈子。
她不知道尹澈宁为什么那么恼恨,非要除掉叶知愚。但是若自己助尹澈宁杀了叶知愚,那么尹澈宁就会被自己把握住。
这当然是赌一赌。若二公子想要翻脸不认人,或者杀人灭口,她也有法子令尹澈宁付出代价。
可她总要试试,也许这样一来,尹澈宁会带走自己呢?
让她再回到那个华美的园子中,和那些粗鄙和苦闷永远告别。
而现在,吴蝉提及了叶知愚,她眼眶微微发润,她轻轻说道:“所以,他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他很快就会获得功名,我就是官夫人了。妻凭夫贵,我为什么要这么待她。林姑娘,你为什么要说出这些毁人名节的话?”
她没打算认,什么杀夫证道,那是没影子的事。
不错,林滢是看透了很多细节,列举了很多证据,但是却没有实证。
凭什么说她动了叶知愚的尸体,破坏了案发时间?当日沾染了马钱子的衣衫,她早就已经毁去了。客栈里客人那么多,来来往往,走走停停,她怎么知道谁告诉“贡舍”发生了凶杀案?
她不过心疼自家夫君,多给房中加水送温,凭什么说她是给尸体保温,做了一些延迟死亡时间的勾当。。
所以她望向了林滢,一双眸子一派理直气壮。
她想这位聪明的林姑娘若是有真凭实据,早就将自己拘去官府问话,何必客客气气跟自己在这儿聊天?
因为这位林姑娘之前吃过一次亏,所以不好将人拘入官府问话,因而落人口实。
哪怕林滢旁敲侧击,她所知晓也不过是些旁支末节,并没有什么决定性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