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偏偏杜琮支支吾吾,并不能说出他离开房间,究竟做了什么。
当他听闻女儿惨死,杜琮亦如遭雷击,不但泪如雨下,更张口喊冤。然而若问他昨夜亥时为何离开房间,又去做了什么,杜琮却是瞠目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如此一来,杜琮自然是嫌疑大增,又再次成为杀人嫌疑犯。
也不知他是不是流年不利,接二连三遇到这桩事。
听到了这儿,林滢一双漂亮的杏眼眨眨,忍不住若有所思。她想到了今日自己看到的另一具尸首,自然觉得杜琮这个郡马爷怕是没那么清白。
而锦屏公主虽然失去至亲,却并没有因此失智。杜琮虽然语焉不详,但锦屏公主却并不觉得他是唯一的嫌疑人。
锦屏公主平等的怀疑每一个人,还令人将薛润“请”入清河别院。
无论是谁害死她的血亲,锦屏公主想来定不会放过这个人。
然后小晏告诉林滢,是苏司主看中林滢能力,特意在锦屏公主面前举荐了她。
林滢心里就唉了一声,心想真是谢谢你了!
此刻清河行宫之中,婢女正小心翼翼的替锦屏公主梳头。
梳头的婢子叫锦雀,往日里她手艺好,嘴又甜,十分得宠,在锦屏公主跟前也是十分讨喜。
可今日锦雀却跟往日里不同了,她显得小心翼翼,格外谨慎,生恐梳断一根头发,因此招惹了锦屏公主雷霆之怒。
别院上下都知晓蘅小姐已经死了,而他们又都知晓,公主平日里又是如何疼爱蘅小姐。
当然这也难怪,嘉柔郡主早死,如今蘅小姐也没了。如此一来,锦屏公主在世间再无血脉,也不过是孤独一人。以公主强硬的性子,恐怕早就忿怒之极。
就像现在,锦屏公主虽无发怒之举,可她眼里却是有着森森冷光。
别人以为她死了女儿、外孙之后会彻底崩溃,可锦屏公主脸颊之上却写满了仇恨。
就如当年,她以一个异姓公主掺和大胤皇朝那些内斗,顺势嫁给豫王为妻,并且顺利站队成功。这样野心和魄力,在一个女人身上亦是极为罕见的。
当然就算现在,锦屏公主世间血脉死绝,她还是有点儿能为亲人复仇的权势的。
古人生育偏早,锦屏公主就算有一个十九岁外孙女,今年也才五十岁出头,加上保养得宜,看着也不过四十来岁。
铜镜明润,光彩可鉴,映出一个中年美妇的身影。
锦屏公主伸出手,慢慢摸着自己眉毛,忍不住想起过往的岁月。
她想到自己十七岁产女,那时候丈夫还活着,也是她野心最为炽热的岁月。她的心装得太大了,以至于无暇顾及自己的女儿,只将孩子扔给乳母、婢女照顾。
虽未亲自照拂,但孩子从小锦衣玉食,得到了最精细的照顾,锦屏公主并不觉得亏欠了她。
那孩子自幼胆小、怯弱,性子柔柔弱弱的。
直到丈夫故去,自己创办的青衫社被迫解散,她也不得不携女回到陈州。
然后十四岁的嘉柔郡主看中了杜琮,被这个懦弱贪婪的男人花言巧语哄了去,锦屏公主也无可无不可。
女儿面容平平,性子也是柔弱乏味,也拿不住什么厉害男人,更别指望向上兼容。
既然如此,倒还不如挑个和顺可意,会哄她欢喜的。
杜琮这个人,倒是一心一意尚郡主,为了荣华富贵,可以什么都抛弃。
他结识嘉柔郡主之前,曾与家中婢女有染,当时婢女已经怀胎五月,却被逼落胎,再被打发出杜家。
这些锦屏公主也知晓,只是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她宁可挑个一心一意媚上的,也不要尚了郡主还心不甘情不愿觉得自尊心受损,做出受了天大委屈的。
杜琮那个婢女叫什么?好像叫什么长穗,她这个贱人!
一个五个月的胎儿流出来已经是一块血肉,长穗将这块血肉风干,再用个小匣子装着。后来长穗竟使手段将这匣子送到嘉柔郡主跟前。
那时候嘉柔那孩子正怀着孕,也许是受了惊吓,也许十五岁这个年龄生孩子还太早了。女儿受了惊吓,早产生下阿蘅,自己却没挺过去。
阿蘅是个早产儿,身子孱弱,锦屏公主费了许多心思养她,将她调养拉扯大。
平心而论,她对外孙女的感情要比女儿深。
孩子有没有亲自养,感觉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锦屏公主幽居陈州,也谈不上有什么前程。再没有别的事情分去锦屏公主的注意力,使得她终究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阿蘅身上。
最重要的是,锦屏公主年纪也大了。
她已经不是十九年前的锦屏公主,便算极尽保养,终究也开始步入老年。
在这个年纪,她世间最后一个血脉也离自己而去。
锦屏公主蓦然眼眶微涩,一股酸楚之意顿时冲上心窍。
阿蘅怎么就死了呢?她是那么柔弱,跟她母亲一样柔弱,跟锦屏公主的刚强全然是两个样子。
不过也许正因为锦屏公主过于刚强,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有一个过分强势的长辈,孩子不是过分叛逆,就是过分柔弱。
阿蘅死在清河别院,那么一定是身边人害死的!
是杜琮还是薛润?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但无论是谁,锦屏公主是绝不会放过这个人。
她想到了薛润,薛润是什么货色她一眼就看出来。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那不过是小女孩儿才信的东西。但她仍容忍杜蘅跟他来往,因为薛润是个很会哄女孩子的男人,对于小女孩儿颇具吸引力。
她要把孙女从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拉出来。杜蘅喜欢看话本,喜欢听戏,她已经十九岁了,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却很浅薄。清河别院对于杜蘅很舒适,可锦屏公主总有一天会故去的。
到那时候,杜蘅怎么办?一个三十岁,四十岁,仍然不谙世事的无知女人?
她是个家族死尽的孤女,没母族让自己女儿依附。至于父族,自己当年跟豫王做了多少事,皇族之中会报复她孙女儿的也绝不会少。
阿蘅必须得自立。
薛润的目标是杜蘅名下的家产,那么杜琮这个父亲就是拦路虎。锦屏公主看着杜蘅和薛润来往,看着一向“不理俗务”的杜蘅突然有一天跟自己撒娇说想要看看账,近来她开始问自己名下的香铺,也开始用另一种目光打量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会好奇杜琮流连青楼,究竟是不是真心纪念自己的母亲。
男人最知道怎么鉴男人的茶,至少薛润很明白杜琮是什么样为人。
薛润便会让杜蘅明白,杜琮并不是她以为那种深情爱女儿的慈父。到最后,阿蘅会将本属于自己的产业一点点的争回来。
其实只要锦屏公主一句话,无需杜蘅去争,所有东西都会落入杜蘅手中。可若杜蘅不想要,对这些没有兴趣,哪怕锦屏公主把一切塞在她手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薛润是她为孙女挑的一块磨刀石。当杜蘅是小女孩儿时候,会觉得薛润有无与伦比吸引力。可伴随她长大,她便会开始明白,薛润也不过如此。她会看到薛润的不堪,看到薛润私底下有别的女人。到时候杜蘅一定会很伤心,那么当她想要报复时候,就会知道自己身为锦屏公主的孙女有着怎么样权力。
锦屏公主甚至早在盘算,等杜蘅开始懂事,自己就会使力让她封个县主,拥有封号头衔。她还有许多东西要给杜蘅,可杜蘅这时候偏生死了!
那就像是在锦屏公主心口剐了一刀。
第30章
◎苏司主亲自挑的衣服◎
孙女死了,锦屏公主一切谋算都成了空。就像无形中有人嘲笑她的智慧,她的一切布置仿佛都是自作聪明。
一股火热的怒火顿时涌上了锦屏公主的脸颊,让她既恼恨,又愤恨。
她施展手段,以财富为诱饵,让薛润跟杜琮两人相斗,甚至陈州知晓的人也不少。这不过是锦屏公主一点小手段而已,她本就精于此。
但没想到死的人会是杜蘅。
锦屏公主只觉得自己智慧被人嘲笑,仿佛被人狠狠打了几巴掌。
是杜琮吗?她原本拿捏住杜琮,既是为了孙女儿多得照拂,也是将杜琮作为一件祭品献给死去的女儿,让杜琮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再不愿也要一辈子表演深情。
平心而论,杜琮确实对杜蘅照顾得无微不至,作为一个父亲若论迹不论心,也是好得不能再好。
直到阿蘅长到十五六岁,锦屏公主也才隐隐察觉出不对。
有时候好即是不好,过分的娇惯会令一个人柔弱,会让她不食人间烟火,让她活在另外一个世界。杜琮为什么尽心为女儿搜罗各色话本,让她看戏听曲,甚至花大价钱在清河别院养了戏班子,令她可以足不出户就能享受。
那时候锦屏公主才惊觉自己只顾着杜蘅身体孱弱,忽略了许多。她有意领着杜蘅外出,盼着孙女社交。可杜蘅兴致缺缺,她似乎并不需要朋友,外出对她也是一种负担,每次要离开清河别院就生出强烈反感,她好似离不开这处华贵的别院。
她性子跟她母亲一样,平淡、乏味,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也对很多事情没有兴趣。
有着这样女儿,杜琮自然能顺利稳当替杜蘅管理那些财产。
杜琮是平庸的,性子仿佛也很平顺。可这位郡马爷身上其实有一种阴柔绵密的心机。
那时候锦屏公主又能怎办呢?让杜蘅骤然失去一个爱惜她的好父亲?还是针对杜琮,仿佛无缘无故的褫夺郡马爷的管理之权?
这虽然并不难,可阿蘅会怎么想?她能理解吗?更何况杜琮只是宠女儿,又何尝做过什么伤害女儿的事?
若阿蘅是个男儿,锦屏公主恐怕早就意识到这不过是深宅常用的养废手段。
可杜蘅是个女儿,有时候女孩子本应该多宠一些,锦屏公主终究意识得迟些了。
论心机,杜琮其实比他那个便宜女婿薛润要强许多。
杜琮更深沉,而薛润却更冲动,那么冲动的人就更容易不知轻重。
锦屏公主只觉得这两个人皆有可能。
那么现在,这两个人就在外面等候着吧。无论是谁,锦屏公主都要将之碎尸万断,以泄自己心头之忿。
然后她想,怎么苏炼这个典狱司司主也来了?
因为自己从前弄出那些事?当年自己可真风光,她可做了许多事。
可无论苏炼有什么盘算,也绝不能阻拦她给阿蘅报仇。
她的孩子,总不能这样白死了。
这时候林滢也已经见到苏炼了。
那辆马车瞧着眼熟,一片修长的手掌拉开了车帘,车内赫然正是苏炼。
只见苏炼一身墨色衣衫,衣襟处绣有一枝雪梅,如此黑白二色交织,对比鲜明。
林滢心里跳了下,旋即令自己目视苏炼,免得每次见他都要畏惧一番,也很没意思。
苏炼面颊蕴了淡淡温和之意,并不凶神恶煞,只是眉宇间隐隐有些疏离感。
林滢以一种观察的姿态瞧苏炼,她发觉苏炼面颊微白,细看似确实有传闻中的病弱了,可能真的身体不大好。
只是苏炼一向姿态强势,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他要控场的气度。如果不是先入为主,怕是很难留意到他病弱一面。
林滢心里慢慢分析他,冲散了心底的一股别扭。
然后苏炼下了马车,他高挑、削瘦,自带一缕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