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林滢当然没被冯淡真带节奏,她继续说道:“这种镂空金丝香囊,是天香坊的新品,等闲难得,数量也不多。这处香坊是在锦屏公主名下,其实只要查查,就会知晓冯姑娘的香囊有何而来。”
她一边追问,一边目不转睛的打量冯淡真面上的神色。
冯淡真面上明显透出了一丝慌乱,这面上的表情亦是告诉了林滢某种答案。
天香坊曾作为嘉柔郡主的陪嫁,如今正由杜琮打理。杜琮从其中挑一枚香囊给冯淡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冯淡真同时又是薛润的情人,使得林滢脑补了一些宅斗戏,她不觉得杜琮不知道,也不觉得是巧合。
冯淡真瞧着眼前这双明润杏眼,忽而有些狼狈。她这样的美人儿,其实很容易在女人之中占上风。那些男人满口仁义道德,表面不屑多看自己,暗里却偷偷打量自己,恨不得将她从头看到脚。而那些守规矩安安分分的女人,也最恨自己这种妖艳的狐媚子。
可现在,林滢这般沉静的模样,却让冯淡真的万般风情好似锤到了棉花上。那双大大杏眼凝视自己,既没有厌恶,也没什么喜欢,而是不带丝毫立场的观察。
冯淡真蓦然咬紧了唇瓣。
她蓦然望向了苏炼,其实苏炼才是冯淡真一开始的目标,她企图用美色获取一线生机,那么攀上典狱司司主苏炼就是绝好的人选。所以她甚至故意抓乱发丝,令自己浑身散发一种凌乱美。
然后苏炼拒绝之后,她才不得已求助于林滢。
对于男人有没有暗暗打量自己,冯淡真是有着丰富的判断经验的。然而她却发现苏炼目光静静的落在林滢身上,若有所思。
至于自己,她千般美色竟似被视若无物。
冯淡真心里一酸,这时节,她方才意识到这位林姑娘居然也是个俏丽的可人儿。
此刻林滢换了一身衣衫,衣襟处绣着几朵小小绿菊,亦越发衬得林滢清秀可人。
这时候,清河别院的陈嬷嬷却已经赶来,沉声说道:“冯姑娘既是清河别院贵客,又是薛公子好友,何必这般乱走。”
冯淡真面色一变,然后被两个婢女抓住手臂。
然后陈嬷嬷目光落在了林滢身上,倒是多了几分肯定:“苏司主向公主推荐了林姑娘,如今老奴看来,林姑娘果然不错。”
林滢这时候忽而意识到,自己对冯淡真的偶遇显然不是真正的偶然。
冯淡真不过是个弱女子,若非刻意放纵,又怎容她跑来此处。
苏炼安排她来此处换衣,刚刚换好衣服,就遇到了冯淡真。一个弱女子,真的那么容易逃出来?又或者自己推理之前,锦屏公主很可能已经查出冯淡真跟杜琮的暧昧关系。最大可能就是公主的人也想要看看自己如何应对,至少如今林滢应对也并不差。
苏炼此刻心里也在给林滢评价。
冯淡真为人轻浮,生性风流,名声不好,林滢显然也有所耳闻。但就算如此,林滢面对这么一位声名狼藉的女子时,却并没有预设立场加以鄙夷。其后冯淡真哀婉哭诉,林滢也并没有被冯淡真苦情戏所迷惑,甚至因此同情她。
断狱查案,是既不需要预设立场的道德君子,亦不需要随便同情别人的烂好人。至始至终,这个人终究是需要一个冷静旁观者的立场。
林滢这样年纪,竟能有这般心态,也十分难得。
面对陈嬷嬷的称赞,林滢不觉说道:“阿滢不敢当。我瞧杜蘅小姐之死,必定能查得水落石出。其实锦屏公主也不过是想要查出真相而已,故而留下冯姑娘。想来若查出与冯姑娘无关,公主也不会如何留难。”
苏炼缓缓说道:“那是自然,锦屏公主何等高贵明理,岂会因为泄愤滥用私刑。只要,她当真与此事无关,也不会辜负林姑娘的一番好意。”
连苏炼都这么说了,陈嬷嬷亦是神色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回答:“司主放心,公主并不是不明事理,罔顾国法的人。”
冯淡真毕竟是良家子,若冒犯擅杀,要看别人是不是有心抓你的小辫子。而现在,是典狱司司主开了口。
冯淡真蓦然扫了林滢一眼,她瞧出来林滢开了口,所以苏司主才会开口。冯淡真也没想到林滢居然会这么说,一时心中不是滋味。
带走冯淡真时候,陈嬷嬷也深深看了林滢一眼。
她不觉心忖,公主容这个林姑娘入清河别院查案,亦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玉华堂是清河别院主殿,林滢随苏炼到时,就看到冯淡真面颊上有两个红红巴掌印,显然是新打的。此刻冯淡真亦不敢哭,只轻轻抽着手帕抹眼泪。
看冯淡真面上巴掌印,看着是男人指骨,一旁薛润面色十分难看,眼底流转几分屈辱。林滢稍微推理了一下,就猜到估计是薛润对冯淡真动了粗。
当薛润知晓冯淡真跟杜琮有所来往时,估计也严重怀疑自己被套路,怕是脑补了些阴谋论,所以对冯淡真施展暴力。
若不是此刻不是很方便,恐怕薛润不会这般就肯住手。
而林滢的目光却落在了杜琮身上。
杜琮如今虽被戳破和冯淡真之间交际,却一脸丧气冷漠脸,仿佛不关他的事。冯淡真在一旁楚楚可怜的擦泪水,杜琮却似对此视若不见。明明花朵儿般美人儿,杜琮却不肯施舍一个怜悯的眼神。
杜琮、薛润、冯淡真三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而这微妙之中不知晓隐藏了多少秘密
但林滢却重点关注杜琮,她想起了今早玉娘的尸首。怎么会这样巧合,玉娘偏生那个时候就死了。
直到今日来清河别院,她又刚巧知晓杜琮昨天有出去,并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支支吾吾说不出去了哪儿。
那么杜琮的嫌疑自然是直线上升。
她留意到杜琮手指上有一枚扳指,这枚扳指是上等翠玉所雕琢,雕工十分精细。林滢隔得有些远,看得亦并不分明,更不知晓是否跟玉娘尸体上痕迹相似。
然后林滢目光落在了杜琮的靴子上。很多时候人会换了衣衫,却会忘记换靴。林滢注意到杜琮鞋底有些泥巴,呈深红发黑色。
这时候杜琮伸出手,皱着眉隔着衣服料子抓了自己手臂一下。
林滢顿时想到了玉娘那涂了凤仙花指甲油长指甲里血肉皮屑。那时候玉娘为求活命,曾经抓伤凶手手臂。虽只是皮外伤,可如今想来凶手受伤之处必定也是又痒又疼。
疼还好,关键是发炎的伤口一般都会发痒。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菡辞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认罪为脱罪◎
玉娘是被活活掐死,连喉骨都被生生掐碎,下手应当是个男人。况且留在玉娘颈项间的指印粗壮,是属于一个粗大的男人的手。
如果可以对比,还能比较杜琮拇指、食指是否与玉娘颈项出所留指印相符合。特别是杜琮拇指上那枚扳指,可以与玉娘掐痕上那特殊的扳指印相比对。
还可以看看杜琮手臂,看杜琮手臂上是否有玉娘所留抓痕。
若放在往常,纵然林滢诸多怀疑,怕也难以如愿。
所谓同人不能同命,说到底,玉娘不过是个彩月楼的妓子,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虽然顾公在定案集中提示命案为要紧之事,不可轻忽。然而实际过程中,总是会有许多差别。
譬如玉娘这样妓子之死,又或者街头泼皮打架致死,通常捕快们处置得也比较轻忽,亦不可能每案则官员必至。
至于在彩月楼,若非杜琮被堵个现行,被多人围观,只怕也不会被留难。这风月之地,被作践的女子性命难道还少了?
她一个女仵作,换平时怕是很难有机会盘问杜琮。只要没抓现行,杜琮就很难会因为一个妓子之死获罪。
这时候锦屏公主已至,杜琮等人面色都是微微一变,呼吸声都小下去。
林滢瞧着上首的锦屏公主容颜沉静,双眸蕴含几分冷怒。此刻锦屏公主面施脂粉,也瞧不出眼下是否有红肿,瞧着是个性子十分刚毅之人。
锦屏公主雪润的目光落在了林滢身上,缓缓称赞:“林姑娘既是苏司主推荐,又是顾公弟子,想来很了不起。”
念着玉娘的案子,林滢心里已经升起了一个主意。
林滢说道:“苏司主谬赞了,我不过是随顾公学了些粗浅技艺。不过民女倒是知晓,昨夜郡马爷出了自己房间,究竟去了哪儿。”
锦屏公主本来打量着她,此刻亦不觉面露讶色,轻轻哦了一声。
林滢继续说道:“昨夜亥时到子时之间,陈州城中有个妓子玉娘死于贼子之手,这位贼人做成抢掠之状,却未曾褪去玉娘手腕上一双名贵玉镯,故而所谓抢掠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个贼人手指上有一枚扳指,杀人时候扳指印就留在玉娘颈项之中。”
杜琮听到了这儿,下意识抚摸上自己手指上玉扳指。
林滢:“郡马爷换过衣衫,不过好似匆忙了些,并未换下自己一双鞋子。鞋上的黄泥土是柳河附近泥土。是不是郡马爷昨夜语焉不详的外出,是偷偷潜入城中,杀死玉娘?”
然后林滢一双杏眼望向了杜琮:“玉娘临死之前双手手指甲沾染血污,不知可否能让杜郡马撩起衣袖,看看你双臂受否有伤?”
林滢心忖,这是最好的时机!
果然杜琮竟未曾反驳,面色几番变化,终于开口承认:“如林滢所言,昨夜,昨夜我是去杀了玉娘。只因为,她,她纠缠不休,简直不知晓自己身份。而我如今,又不想闹得满城风雨。”
杜琮所说理由令林滢难以相信。只不过是旧情人纠缠而已,杜琮犯得着如此?退一步讲,杜琮就算想一个妓子死,何须自己自己动手?他大可以雇人行凶,随便找个泼皮行事。除非,杜琮担心玉娘说出什么,使不相干的人听见?所以,他为防万一,居然自己动手。
至于他真正杀玉娘的原因,大约并不想在人前道出。不过这杀人之罪,杜琮终究还是认了下去。
杜琮已经收敛了面上怒色,还依顺林滢的话语,拢起自己衣袖。
他两条手臂露出,上面果然有若干鲜红抓痕,因来不及敷药,甚至有发炎的迹象。
杜琮:“就如林滢所言,昨日亥时我离开清河别院,是前去城中,约玉娘见面。然后,我亲手将她掐死。玉娘,是死在德华巷,离清河别院骑马亦要半个时辰,蘅儿死时,我正在,正在行凶。公主,绝不是我杀了自己亲女儿啊!”
锦屏公主自然知晓杜琮的言语不尽不实,林滢想得到的事,她也想得到。
可如今她伤心欲绝,无暇顾及其他,只想若杜琮不是凶手,凶手又是谁?
杜琮轻易认了杀害玉娘之事,无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如今杜琮身负杀人嫌疑,被指证要害死自己的女儿,锦屏公主也对他十分怀疑。而杜琮偏偏有苦说不出,顾及着不能道出昨夜杀人之事。
锦屏公主手腕厉害,这些年杜琮在她面前仰其鼻息,十二分的战战兢兢。如若锦屏公主真认定杜琮杀死她女儿,杜琮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相反玉娘却是不一样。她到底是个妓子,和彩月楼签了卖身契。这些年大胤逐步推出废奴之令,不许私下蓄奴,就像林滢签的也是典身契。
可这样的春风,却并未吹至大胤的青楼楚馆。
孙成杀了惜娘获罪定会不轻,其主要原因还是涉及孙成毁坏彩月楼重要资产,彩月楼这等风月场所能在陈州立足必有些狠辣手段。那么彩月楼自然定会杀鸡儆猴,以震慑旁人,不许楼里人学样胡搞。
但换成杜琮,却是另外一回事情。
说到玉娘身份,她仍是奴籍。在主家不追究的情况下,杀一个奴籍女子惩罚是罚金百两,徒一年。彩月楼自然并不会为了一个颜色残褪的妓子针对杜琮。至于杜琮这徒一年也有很大操作余地,有些地方还能以钱赎刑。
不过陈州是顾公在当知州,杜琮操作空间有限,多少还是要吃些苦头的。
林滢心里也是禁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她为玉娘这条命争取到的最大处罚。
但锦屏公主已经意味深长的看了林滢一眼,看来她对林滢能力也有了一些初步认可。
就像苏炼举荐那样,这个林滢虽是女儿身,但是颇为厉害。也许,她真能替自己寻出害死衡儿的杀人凶手。
林滢为求稳妥,向杜琮讨要了扳指,以做检查。
杜琮脸色不好看,却还是摘下扳指丢给林滢。
这枚翠玉扳指颜色深浓,雕工也好,上面花纹跟今日林滢验的玉娘颈部痕迹相符合。这雕花凹陷处,有一丝暗褐色的血迹,是杜琮自己未曾发现的,瞧得林滢心中一凉。
林滢也是防止杜琮为了脱罪权衡认下杀玉娘之事,如今验出扳指上有犯罪痕迹,杜蘅鞋上有泥土,手臂有伤痕。最重要的是,刚才她特意留了个心眼,没说玉娘死的地方。可杜琮却一口道出玉娘死在德华巷。那么如此一来,杜琮确实是昨夜亥时到子时间杀死玉娘凶手。
她第一次见到这位郡马爷,只觉得他面色不佳,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但那时候,林滢倒看不出他居然这么残忍。就是这么一双男人的手,生生掐断玉娘喉骨,令玉娘这般香消玉殒。
林滢忽而觉得杜琮是个十分善于掩饰自己的人,也许杜琮骨子里有着一种冷漠的残忍。更何况林滢相信,玉娘会死的原因并不简单。
这时候,死去杜蘅的尸首终于被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