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念及于此,林滢心中顿时一酸。
不过她很快收敛心神,似想到了什么,将况凤彩身躯翻过来。
果然,她后背衣衫之上一个男人鞋印顿时映入了眼中!
踩着她背的是枚厚底官靴!
林滢已经描绘出况凤彩死前的姿势,她被迫跪在地上,颈项被软索套住,有人用脚踩住她的后背,然后双手向往后使力拉动绳索。
如此这般,况凤彩根本无力反抗,甚至不能抓伤对方。
况凤彩颈项上有一些指甲抓痕,是况凤彩自己所抓。当她呼吸不畅时候,况凤彩胡乱抓着自己颈项上绳索,想要抓松这道绳索。
可惜啊,却终究是徒劳无功。到最后,况凤彩终究是香消玉殒。
林滢断定,况凤彩应当死于一个较为湿润的地方。
所以况凤彩膝盖处沾染了一些湿泥,而犯人留下的这个脚印才如此分明。因为犯人是先行踩在了较为湿润的泥土之上,然后才踩向了况凤彩的后背。
如果是在较为干燥的地面,这么运尸回来,鞋印早就折腾得不能见,不会如此鲜明。
这是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林滢从自己的木箱子里取出了纸笔,快速做素描,将这个鞋印描下来。
那么况凤彩究竟是在何处被杀呢?
林滢若有所思,一双眸子亦不觉灼灼而生辉。
犯人杀死况凤彩后移尸,第一种可能是刻意挑衅,也就是故意让姜逸难过,以此达到报复目的。
这第二种可能,就是况凤彩被杀的地点能暴露凶手的身份,所以凶手不得不麻烦的移尸。若是第二种,寻出况凤彩的死亡地点,对于找到杀害况凤彩的凶手大有帮助。
林滢目光流转,顿时落在了况凤彩的一双靴上。
只要凶手未曾换鞋,况凤彩这双鞋的鞋底便能寻出许多线索,证明况凤彩生前移动痕迹。
况凤彩鞋底沾染一些黑色湿泥,还有青苔痕迹,除此之外,况凤彩的鞋底还有几片花瓣。
林滢小心翼翼将况凤彩鞋底的花瓣夹起,用纸包好。
这是三叶梅的花瓣。
三叶梅并不是一种很名贵的花,因为这种花耐活,只要露养成活率很好,有时候甚至不需要额外的施肥。
不但如此,三叶梅花期还很长,在合适的气候下,一年可以有两百天的花期。
正因为如此,这样的花显得很不矜贵。
所谓物以稀为贵,这等好养活的花卉就显得不那么珍贵,显得非常的平民化。
所以这样的花不会出现在达官贵人的院子里面。
但正因为三叶梅好养,所以凤州很多地方能看见,林滢一时也不能因此推断出况凤彩的死亡地点。
林滢验完况凤彩的尸首,用水净手。
况凤彩要换上干净寿衣,以进行之后的丧葬活动。故而林滢相求,让丫鬟换下况凤彩衣鞋后由自己作为物证保存。
她是姜逸请来,这几个丫鬟对林滢心存敬畏,自然是也顺势依顺,并无不允。
那丫鬟杏儿替况凤彩换了衣衫,又禁不住哭了一场:“夫人生前和公子恩爱非常,如今撇下公子一个,公子还不知如何伤怀。这满屋诗画,皆是二人所留,以后怕是触景伤情,还不知如何的伤怀。”
她垂泪哭泣,泪水盈盈,显然是真情实感。
“尤其是这一副字,我记得是夫人和公子同时书写,凑成这副字。”
林滢闻言,顺着杏儿话语望去。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是姜逸所写,笔法显得苍劲有力。至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笔法则要柔美许多,看来出自女子手笔。
杏儿识得几个字,觉得词语缠绵,觉得是描述姜逸和况凤彩缠绵的爱情的。
但是林滢却知道不是,其实这首诗经里的古诗讲的是知己之情。
也许,这正符合况凤彩的心态。姜逸在她心中不仅仅是夫君,还是她人生的知己,是她追逐的目标。她跟姜逸在一起,更是对她内心向往的某种证明。
这种欣赏,可能比爱情更缠绵。
姜逸落款题字在左,况凤彩落款提字在右。
只可惜况凤彩娟秀的字迹还能窥见,可佳人已经香消玉殒,就这样子离开这个世界。
林滢不忍多看,她目光轻移,落在了一旁一副画上。
上一幅字,况凤彩落款是兰心居士。而面前这副画也是同款落款,应该是况凤彩所画。
画中有一女子,在一处庭院之中抚琴。
况凤彩绘景颇有造诣,无论房舍还是草木都显笔法细腻,灵趣生动。不过她画人就差了些,不及她绘景技法娴熟。
画旁有题字,上写乙亥年二月初三,庭中九重葛花开,抚琴以应。
乙亥年?算日子那时候是况凤彩住在甜水巷的时期。
至于九重葛,就是三叶梅的雅致别称。
也就是说况凤彩在曾经居住过的甜水巷故居,画了这副应景的画。
原来况凤彩曾经住过的甜水巷旧居,就曾种了三叶梅。
林滢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一个想法在林滢心底油然而生。
况凤彩自然不知道自己会遇险,如果自己代入况凤彩,她昨日会想做些什么呢?
姚淳儿的死是况凤彩心口的一根刺,令况凤彩难以释怀。前日日,林滢又断出杀害况凤彩的凶器,当时尚在甜水巷的宋屠夫有重大嫌疑。
而当初姚淳儿遇害,况凤彩曾抛头露面,在甜水巷到处盘问,只盼能寻出真相。
是了,追凶心切的况凤彩最急不可待去的地方,就是曾经的甜水巷。她必然想寻出宋屠夫,哪怕宋屠夫不在,她亦很想从左邻右舍口中问出宋屠夫的去向。
而甜水巷中居住的大都是普通百姓,三叶梅这种耐活的花亦种了些,看着也喜庆热闹。
也许,况凤彩真的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被杀人灭口?
可能此刻况凤彩的死,其实也同样跟程家没关系。
三年前那位身负杀人嫌疑的宋屠夫就这样消失了,州府里捕快到处寻觅,可也未曾有什么结果。
这个宋屠夫,竟好似凭空消失,融化在空气中一般。
若宋屠夫还潜伏在甜水巷呢?若这个凶手还在凤州城,可能他最恨的一定是况凤彩了。因为这个女人不依不饶,将当年姚淳儿的死闹得满城风雨,闹得深深烙印在凤州老百姓的心里。
于是因为这样,满城皆是吃瓜人,故而这件事情竟没办法就这般了结了。
如果况凤彩不这么不依不饶,那么真正的凶手早就逍遥法外,这件事情由着程烁顶缸,而姚家也早就忍下这口气。
林滢想到了这儿,忍不住轻轻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简直是砰砰乱跳。
如果她是那个凶手,她一定觉得况凤彩死了比较好。
现在因为况凤彩已死,姜推官也一副大受打击十分之丧的样子。
关于这件案子,姜逸明显已经丧失了热情。但是林滢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姜逸此刻正在痛苦之中,显然并不适合灌鸡汤。有时候道理谁都懂,但是人生有些坎可能并不是那么容易能过去。有些痛苦,只能慢慢消化,然后让时间去平复。
林滢低调的离开了姜家,她跟卫珉一起走出这条街,阳光轻轻落在了林滢这个小姑娘身上。
然后林滢不觉抬起了头,认真对卫珉说:“我猜况姐姐临死之前去过从前居住的甜水巷,卫小郎,我想,我想去甜水巷瞧一瞧。”
她一双杏眼流转了涟涟光辉:“其实这件事情,轮不到我去查的,因为我只是个小仵作。也不知,应不应该去。”
作为仵作,她本质工作是验尸,似乎并不应该去掺和缉盗、追凶。
但是她来到了凤州,发现凤州官员从上到下其实并不如何靠谱。
刘知州为人并无主见,容易被民意裹挟。如今姜推官被推到风口浪尖,有许多质疑声音,舆论显然不利于姜逸和况凤彩这对夫妻,那么刘知州的态度可想而知。
何捕头更是平庸胆小,在林滢险些遇险那次,就将他的无能展露无遗。
今日林滢给况凤彩验尸,本州司法参军竟并未到场,只虚应了事。
哪怕林滢有所发现,她怎么能相信凤州的官府能为况凤彩讨回公道。
这比陈州的风气差远了!
李捕快虽然在杨炎面前耍聪明,但其实日常还算尽责。换做陈州的司法参军,至少只敢在小案子上偷懒,不愿意理会妓子、泼皮之死。更何况就算是那样,李捕头还是会请林滢验尸,总归有人出出现场。
换成凤州,林滢简直难以想象玉娘这等妓子的死是会被怎样的含糊。
因为连况凤彩这样有知名度的才女之死,本州的司法参军居然都这般轻忽。
林滢已经不甚信任凤州的风气了,她想要越俎代庖,自己去查一查。
现在她这么问卫珉,其实并不是想卫珉给自己答案,而是心里清楚卫珉究竟会怎么样回答。
卫珉虽然比她还大一点儿,不过心眼子可没林滢那么多。他一看就是那种因为家世优越,众人总归会顾忌几分,故而呈现一种天真气息的少年郎。
果然卫珉说道:“这当日是应该的事,没什么不应该。凤州城的捕快实在没有用,我看那位刘大人也是唯唯诺诺,若此事让他们处置,一定是不了了之。你不要怕,我们当日要去查出真相。”
林滢其实已经预判了卫珉会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而这个答案一定跟自己内心的声音相呼应。
所以她忍不住笑了笑。
卫珉有一双漂亮的猫眼,然而他的性格却像一只不太聪明的狗狗
他觉得林滢胆子可能不大,而且每件事情都会问自己意见,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有男子气概。可他却没有意识到这个有着温柔杏眼的阿滢其实暗暗引导两个人的行动。
林滢: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不过卫珉武功高强,加上这样蠢蠢的性格以及纯粹的正义感,糅合在一道倒是给人一种安全感。
况凤彩很可能就是在甜水巷出事,不过不知怎的,一向谨慎的林滢却好似忘记了这一点。
她和卫珉赶到了甜水巷,两人嘀嘀咕咕一阵,就分开打听,看有无什么线索。
如若昨日况凤彩真曾来到甜水巷,说不定会有人看见她,识得她。
甜水巷居住都是普通百姓,此地居民大抵是本地人,人员流动性并不大。
姜逸和况凤彩曾经就居住在这里,只不过如今院子已经荒置了。
吱呀一声,林滢轻轻推开故居大门。
她想起了况凤彩曾经绘的那幅画,庭院中九重葛开得十分娇艳,女子对花抚琴。画中景致和眼前庭院大差不差,只是久无打理,如今有些荒芜萧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