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这一切当然正中姜逸下怀,给予他操作的空间。
而且姜逸还发现,原来连程烁亲娘都不相信程烁没杀人,所以才做这么多的骚操作。
若连方氏都不信任程烁,别人会怎么想呢?满凤州府的百姓都不会相信这件事情跟程烁没关系。
所以那时候姜逸连同读书士子为姚淳儿喊冤,指责程家一手遮天,草芥人命。程家小少爷无法无天,随便滥杀人命,甚至上下勾连,连一条人命都可以随意抹去。
方氏是施展手段,令程烁不必承受官府盘问,可程烁却成为了众矢之的,成为别人心中凶手。
也因如此,程烁被闹得焦头烂额,承受着强大的舆论压力。
于是程烁再没闲情逸致骚扰自己和况凤彩,往他们大门扔石头。程家将程烁狠狠训斥,不许程烁再做任何火上浇油的事。
这个程家小少爷欲辩无言,性子越发乖戾,一日日的看着越发不像样。而程家在凤州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因这桩案子饱受争议。
而姜逸呢,他舒爽的除了一口恶气。到了次年春闱会试,他神清气爽,下笔如飞,考出一个好成绩。
而他一番操作,更为自己攒得了名声和声望!
之后他回到凤州做官,便成为了如今的姜推官。
因他善于断狱,破若干案子,于是他在民间风评极佳。甚至当初高姿态投资的况家,如今也用另外一种态度来笼络他这位姑爷。
别人都说况凤彩慧眼识珠,瞧中了他这个潜力股。
而当年那段郁闷的岁月,早就掩埋在甜水巷的旧宅,藏在院中那口枯井之中。姚淳儿死了后没有多久,姜逸就说动况凤彩搬离了甜水巷,免得触景伤情。
这场和程家的较量之中,姜逸是大获全胜。
程家被这桩案子所折磨,程烁更沦为废人。与光彩照人的姜逸相比,出身富贵的程烁才是真正的瓦砾。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他无法告知焦虑的妻子其中真相。
况凤彩还在为姚淳儿的死垂泪不已,却不知道三年前这桩案子已经了结。
是姜逸亲手了结。
姜逸不知道多少次温柔的安抚自己妻子,可却没有一次想要说出真相。他已经抹去了自己记忆,当宋屠夫不存在,让那白骨永远埋藏于枯井之中。
那口枯井是掩埋尸骨的好地方,他也不觉得有移尸必要。因为就算被人发现,谁也不知晓那位是杀人的宋屠夫,谁也不知道姚淳儿是被谁杀死的。
自己搬走之后,有人在荒宅中行凶,谁知道这副骨头怎么来的呢?
他又何必节外生枝?
要是不慎被人窥见什么了,反倒是自寻烦恼。
杀死姚淳儿的便是程烁,有时候姜逸自己也是这样认为,并且将这个结论牢牢种入了自己的心中。
就好像这真是事情的真相,原本就是如此。
有时候就连姜逸自己,也辨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而他亦以为,所有真相都在自己心中,也只存在他心中。
直到,林滢这个小丫头到来。
她验了尸首,过了三年了,姚淳儿的尸首居然并未化去。林滢甚至从姚淳儿的伤口断出凶器,然后她怀疑到宋屠夫。
而这个与他过不去的林仵作,还是姜逸自己写信,从陈州请来的。
林滢说道:“姜推官,其实你请我来凤州,并不是想借我验尸之技,寻出这件事情的真相。你只不过觉得一个女子能成为仵作很有噱头,你其实并不觉得我一个小女子能有多能干。你请我前来,无非是为了给程家一点压力。”
“你觉得自己已经得罪程家,所以要彻底打压程家,要让程家名声扫地。如此一来,得罪程家,娶了原本该是程家媳况凤彩的你,才能安然无恙。也许,你还想经营一下自己名声,让你成为凤州的青天推官,让你名声抬一抬,这样对你仕途也颇有好处。”
这时候的姜逸就不是反击了,而是借势利用。他要成为官场名人,让自己更有名气,也让他更容易受到注意,更容易升职。
平心而论,姜逸这个推官干得不错。可一个人若想在官场升职,他不但要干得不错,还需要做宣传。
姜逸就想要做好这个宣传,让自己步步高升,使得自己多几分清名。
“甚至那日行刺我的刺客,也并非出自程家。姜推官,你着人行刺于我,无非是想要程家更惹嫌疑,成为众矢之的。这样子风口浪尖,全州官民关注之时,如果你特意请来的女仵作却莫名遭人行刺,那是何等的无法无天?而这正是你想要的。如此一来,你就能彻底摧毁程家名声,遂了你的心愿。”
“至始至终,我不过是你造势工具。所以在我遇刺当日,何捕头才随意应付,并不如何用心。我纵然不死,如若受伤,也不能验尸,更遂你心愿把这桩事情闹大。”
当日姜逸这般盘算,是注定失望了。
林滢在卫珉的护卫之下并未受伤,而且她也并未畏惧,仍赶去验尸。她甚至因此断出凶器,把凶手锁定当日甜水巷附近屠夫身上。
当日,况凤彩给林滢送来晚食,林滢还将这个结论告知况凤彩,并与况凤彩一道推断案情。
林滢不过是姜逸用来造势道具,姜逸内心深处显然并没有真正重视顾公府上的婢子。可林滢的表现却显然在姜逸意料之外,更是令姜逸十二分的狼狈。
说到了这儿,林滢一张面颊上浮起了一层微凉寒意。
她一向是个温和的姑娘,她很少用这种不善口气说话:“现在你骑虎难下了,所以,你杀了况凤彩!”
她这样说话,嗓音里夹杂着一种悲愤和怒意。因为她跟况凤彩相识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却对况凤彩颇有好感。
又或者,她来之前已经听了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可是姜逸却毁掉了这个故事,让这一切变得十分污秽和不堪。
林滢这样说话,姜逸面颊流转一抹冰冷。就好像他早有预料,今日必能从林滢唇中听到这样的指控。
“我想你的妻子对你从无一丝一毫的怀疑,直到前日她听闻杀死姚淳儿的是一把杀猪刀。她毕竟是个慧质兰心的女子,她还是你的枕边人。那时她亲自经历了这些事,必定回想起了一些细枝末节。然后,她就猜到了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昨日她去甜水巷,找的不是凶手,而是早已死去宋屠夫的尸骨。”
“而她,当然并没有想到你会杀了他。姜推官,她还不够了解你呀。”
姜逸唇瓣抖抖,然后发出了干哑的嗓音:“她,可是我最心爱的妻子。”
林滢点点头:“所以,我想你现在也有点儿难过,你留下的泪水也不见得是假的,可能你确实很是伤心。可那又如何?”
“你不能让人知道宋屠夫三年前已经死了,还死在你曾经住过的院子里。那枯井中有一具男尸未必关你的事,一处空院谁都能进去。在推断出宋屠夫是当日凶嫌之前,那具尸骨根本无足轻重。”
“可是现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人言如刀,谁都不会相信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现在程烁已死,死人永远比活人更容易惹人同情。他并不是杀人的凶手,却因为这件事情而死。那么这样一来,人们都会同情他,而忘记了他生前的任性和蛮横。”
“你呢,已经名声受创。如果再让人知晓,你三年前就知晓凶手,并且宋屠夫还死在以前的旧院之中。那你还如何立足?你只盼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再继续下去。如果况姐姐跟你一个立场,也许你并不会对她如何。可她却和你并不是一条心,所以她才会重回甜水巷。”
那时候回甜水巷的况凤彩已经猜到宋屠夫已经死了。凶手已死,她只不过是寻一副尸骨。所以况凤彩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
她自然绝不会想到姜逸居然这般心狠。
姜逸唇瓣动动,似要说些什么,可林滢已经抢白:“我知道了,你现在必定想说,我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可是姜推官,莫非你忘了,如今还有何捕头这个人证在凤州大牢里面挨刑。”
“他现在之所以什么都还没有说,是因为他对你还心存寄望,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期待,觉得你还能助他脱狱。因为如今看来,你仿佛跟这件事情并无关系。如果他道出什么,你必定是大为不妙。于是,你怎会弃他不理?”
“可是这种期待是很脆弱的。只要我在他面前,将刚刚说过的话再说一遍。那么你这个姜推官就成为众人关注对象,就站在了风口浪尖。那么你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你什么也做不了了。一旦他失去了希望,你觉得他还会为你守住秘密?”
姜逸面色蓦然透出了冰冷幽润,只因为林滢这些话正好说到了他的痛点之上。
这确实是姜逸十分为难之事,他确实因为何捕头入狱搅得心神不宁。
而他也确实沉得住气,便算到了这一步,他尚自能保持冷静和体面。
可现在,眼前这个纤弱女郎所说的话,几乎要将姜逸给击溃了。
他很少这么狼狈过,这般心慌。
然后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瞧着林滢,仿佛掂量着什么。
林滢将手中纸钱尽数投入了火盆之中,然后面颊之上流转一缕恨铁不成钢的痛恨之色:“姜推官,当年是顾公将你从莲花教中救出来,他不但收留了这些小孩儿,还让他们读书写字。你平日也说,十分感激顾公当年的救命之恩。我想顾公看到你如此成就,也替你欢喜。”
“可是,你却做出这些事,我已经能想得到顾公是如何的心疼!我只盼你顾及顾公对你的一番教导,不要等别人亲手抓你,最好是自己去自首,如此也能保留几分体面。”
林滢:以上皆是假话!
一个能为了自己前程杀死情深意重妻子的男人,又怎么会顾念顾公对他的恩情,稍微生出些肯自首的良知。
她不过以自己为饵,再一次钓鱼执法。
如今何捕头还没有招,也许这件事情会有什么波折,而林滢实在太想抓住这个凶手。
所以她做出一副年少无知,还对凶犯充满了不切实际幻想的样子,来此仿佛不知天高地厚的施展嘴炮大法。
夜风轻轻吹拂,这凤州的天气日渐闷热,不过这样的天气里,入夜还有几分清凉。
此刻姜宅的下人已经被制服,门外卫珉率领一票衙役正在听墙根。
林滢钓鱼执法说的话,都落入他们的耳中。
而姜逸算得上平静的语气,仿佛已经昭示了某种真实。
然而姜逸还未曾正式松口承认。
林滢却也是一派情真意切:“姜推官,盼你回头是岸!”
姜逸蓦然身躯轻轻一颤。
他想起了死去的况凤彩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对他说道:“逸郎,我只盼你回头是岸,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他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一开始,不过源于一个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以牙还牙的报复。然而当他看着趾高气昂的程家因为自己狼狈不堪时,一种隐秘的窃喜就这般涌上了姜逸的心头。
他没有想到,有一日况凤彩居然会发现这件事。
“逸郎,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三年前,你也像阿滢一样,这般问过宋屠夫。可是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如今宋屠夫失踪,据说就是在我们迁家之后。你说不愿意触景伤情,只盼我还个环境。可是真是这样吗?”
“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当时淳儿是何人所杀?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宋屠夫就离开了甜水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况凤彩不断追问,她一向就这般固执。
姜逸如今已经骗不了她了,他终于对况凤彩说了实话。
说这三年自己究竟隐瞒了什么,说他早就知晓发生了什么。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况凤彩说。况凤彩一直想要的答案其实就在枕边人的脑内,可是姜逸却一直装作不知道。
当然,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姜逸仍然没有说自己已经杀了宋屠夫的事。
他只告诉自己确实早就知晓杀害姚淳儿的凶手是谁,他觉得这是打脸程烁,乃至于整个程家的大好机会。所以他并没有说出来,只冷笑布局这一切,要出一口恶气。
可就算没有全部招供,况凤彩已经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姜逸。
然后姜逸的手掌死死扣住了况凤彩的肩头,近乎哀求似说道:“不要说出去,你放心,我已然替淳儿报仇,那凶手已经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时候他竭力安抚况凤彩,一时失口,如今想来也是十分后悔的。
可人总有不冷静的时候。姜逸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狼狈在妻子面前陈述自己所犯下的罪过。
他一向在况凤彩心里是那样出色、完美。
可是这一次,他却是以另一种角色呈现在况凤彩面前。
其实话一出口,姜逸就知晓自己失言。况凤彩彼时并没有反应过来,也未及消化姜逸这句失口的自白。
但况凤彩只是当时未曾反应过来,她不自觉间已经将姜逸这句话记在了心里。若非如此,况凤彩也不会再去甜水巷。
彼时,她只回应姜逸让她沉默的请求。
她对着姜逸这样摇摇头,她说,这件事情不应该隐瞒。她盼姜逸说出真相,她觉得自己能干的丈夫既然怀疑过宋屠夫,就一定知晓宋屠夫下落。
如今宋屠夫身负很大嫌疑,可他若一直隐身,那么这桩案子终究会成为一个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