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别人都说徐家女儿思春,对贺怀之十分上心。这么一对妙龄少女,两家又只隔着一面矮矮的墙,只怕两人早就花前月下,恩恩爱爱,有过夫妻之亲了。
若两人顺理成章的结亲,倒也不失为一场佳话,别人会夸徐慧卿慧眼识珠,投资顺利。但若贺怀之娶了别人,徐慧卿就名声有瑕了。
故而贺怀之在跟吴湘君成婚时,也曾想过表妹应该怎么办?
可他那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况且,那些话也不过是那些无知邻人乱传罢了,自己连徐慧卿的手都没有握过,他需要负什么责呢?
不要用别人错误惩罚自己,所以贺怀之旋即将这件事情抛掷脑后。
事到如今,贺怀之不敢替陈维芳,更不敢提孙蕴,他只提徐慧卿,反复提徐慧卿:“我没有杀慧卿,没有!是世人误解我们了,慧卿是无怨无悔,甘愿为我而死。”
他蓦然伏在了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这样哭泣自然并不仅仅是在惋惜徐慧卿,而是因为事到如今,他什么都完了。
林滢听着贺怀之的话,蓦然眼中流转了一丝复杂。
徐慧卿无怨无悔,甘愿为他而死?
只怕贺怀之想得有点儿多了。
徐慧卿很有可能没有死。
但是现在,福王已经是十分满意。林滢不但验出了腐尸的身份,还寻出杀人凶手,更一举解出了月下飞仙这幅画中秘密。
这幅名画沾染了几个人的斑斑鲜血,想来以后会更加有名。
在福王看来,林滢果真是名不虚传。
他令人将贺怀之扣下,明日送出去官府。
同时福王还大手一挥,红包一堆,赏了林滢黄金二十两,玉璧一对。林滢不但破了案,还有了另外之喜。
林滢亦向福王行礼道谢。
表面上来看,这桩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林滢也是已经大出风头。就连作为凶手的贺怀之,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冤枉的。
尹惜华送林滢出去,和这位师妹说说话儿,称赞:“阿滢,你以后定然会越来越有名的。幸好如今这桩案子,已经是水落石出,寻出真相了。”
林滢脚步却是微微一顿。
阳光轻轻落在了她俊秀的面颊上,映衬得她那一双杏眼潋滟生辉。
林滢说道:“师兄,也许这个故事里,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呢?”
尹惜华哦了一声,仿佛有些惊讶,一副不是很明白林滢说什么样子。
他说道:“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既是如此,师妹何不说给福王听。”
林滢说道:“只因为我无凭无据,说出来也没什么用。其实这个案子里面,贺怀之不过是个表面的凶手,还有一个真实的凶手。只不过这个凶手不是一般的聪明,做的事情也滴水不漏。”
尹惜华微笑:“那可就有趣了。虽然无凭无据,可是我对这个故事却很感兴趣,师妹可以说给我听听吗?我们之间不过是闲聊,不必负什么责任,我如今想听听故事。”
林滢肯定了尹惜华的说法:“不错,这不过是闲聊,随便聊聊而已。”
“嗯,要从哪里说起呢。就从孙蕴绘制这么一幅月下飞仙开始。孙蕴手指有伤,不能作画。他人品不是很行,从前绘画,有部分也是让家中小妾代笔。可这个小妾的名字,根本没有人知晓。其实他抬抬宠爱的女子又怎么了?可能他觉得若是承认秀娘参与作画,别人会觉得他本事不足。这是既好面子,人品也差劲。”
“他既然是这么个人品,那么有人表示代他作画,助他成名,他自然就答应了。他家中有人作证,月下飞仙并非他绘制。”
尹惜华笃定猜测:“我猜一定是那个替孙蕴做过画的小妾秀娘告诉你的。”
林滢:“哎呀,我还猜是师兄代孙蕴画了这幅画呢。”
“总之有人代孙蕴做了这幅月下飞仙,表示自己愿意助孙蕴成名,使其名利双收。而替他作画这个人,很可能什么也没向孙蕴讨要。可有时候,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孙蕴其实并没有看到徐慧卿坠楼身亡。可是代他作画这个人,却故意画出了那么一幅案发现场图,还将这幅画炒得沸沸扬扬。孙蕴自己并不知道这幅画有怎样的问题,又能带给他怎样的风险。”
“果然这幅画引起贺怀之这个有心人的注意,令他大惊失色。”
“按照这幅画所示,当初窥见徐慧卿月下飞仙的人,除了孙蕴,还有陈维芳,还有今日的赵方诚。贺怀之便按图中所示,准备将这三个目击证人一一除去。当然一开始他并没有这么丧心病狂,不过有人这般刻意引导、刺激他,使他一发不可收拾。
“对了,三人之中的陈维芳就是得罪师兄的人吧。当初若不是他多事,师兄也不会身世曝光,一夕之间一切化为乌有。可是现在,陈维芳已经死了,师兄也不必因为他而堵心了。”
尹惜华叹息:“你不觉得这样太显曲折,我有这么无聊吗?”
然后他说道:“阿滢怀疑的人,就是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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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套路对套路◎
撕破脸皮了林滢也不装了:“我记得师兄曾经说过, 你说杀人不是一种聪明的办法,说解决一件事,也能有许多别的手段。在你看来,这一切都是应该让别人去做。你这一双漂亮的手也是要干干净净。”
尹惜华并不生气:“你倒是将我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阿滢, 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在你的这个故事之中, 我又是如何行事的呢?”
林滢:“那我就跟师兄继续讲讲故事。孙蕴的月下飞仙成名之后, 贺怀之发了疯似的想要重金买下, 可他无论出多少, 师兄都能给得比他高。因为师兄并不会真的出这么一大笔银子。你既是买家, 又是卖家, 喊价做做样子罢了。当然,被你抓住把柄的孙蕴并没有什么意见。说不定他还相信,你是在帮他把这幅月下飞仙炒作得更有名呢。”
“不错, 月下飞仙确实更有名了, 可是贺怀之也被激怒了,他肯定觉得什么都知道的孙蕴在拿捏自己。而且就算得到月下飞仙又如何, 孙蕴这个活人还记得,看起来也没打算放过自己。既然如此, 还不如杀了孙蕴,来个一了百了。”
“你当然知晓他会这么干, 一个带刀准备干掉徐慧卿的男人,是既懦弱又凶狠。有些人就是这样, 因为懦弱, 所以才显得凶狠。”
“等到孙蕴‘消失’,你便知晓这把刀已经养好了, 于是接下来, 你就在等。直到你得知陈维芳收税逼死人命, 你便知晓机会来了。所以你在这个时候,把孙蕴腐败的尸体扔在矿洞里”
“若非师兄提点,我不会那么快验出矿中腐尸体是孙蕴。贺怀之可能觉得,若孙蕴之死曝光,其他两位知情人会因为害怕道出实情。这也是你向福王提议,将我请过来的原因。因为只有我,才会那么快验出那具尸体是孙蕴,更何况你还给了我那么多提示。”
尹惜华微笑:“阿滢,你瞧你现在顺利破案,不但名声大噪,还得了福王的赏赐。你现在说得我好似坑害你一般。”
林滢感慨:“师兄花样可多了呢,你还让月下飞仙流血泪,哪怕我破解了你的手段。可是贺怀之呢,他真的被你吓破胆子,他觉得有人在要挟他,提醒他。只怕就算陈维芳不寻上贺怀之让贺怀之误会,贺怀之也已经容不得他了。”
又装神弄鬼,又吓唬又恐吓,贺怀之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手段。
尹惜华:“这故事果然是曲折又动听,可是就像阿滢你所说那样,这件事情并没有证据。既然如此,这个故事也别浪费了,不如写成话本,说不定还能赚一笔。阿滢不是一直很爱钱?”
林滢:爱钱那是必须的。
不过如今林滢仍然丝毫不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缓缓说道:“尹公子又错了,我说没证据,是现在没有证据,并不是以后没有。这个设计里面,你必须要有一个人配合,这个人只能是徐慧卿。”
“唯有徐慧卿,才能确定孙蕴、陈维芳到场时,她再一跃而下。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让贺怀之以为自己被人窥见?如果你现在去问贺怀之,他那日虽然是心怀杀机,可是却一定是徐慧卿邀约于他。”
“徐慧卿并不是从春风楼九层坠落,她只是灵巧从阳台翻下去,与此同时,有人在低层将徐慧卿衣衫包裹重物扔下。别人都说徐慧卿消失于水与月之中,在水中只寻觅到她的外衫,并未寻到她的尸体。”
“惜惜姑娘曾经说过,曾经有个俊美的公子跟徐慧卿琴箫相和,徐慧卿还听得哭了。一个女子付出了一切,结果一切却是镜花水月,什么都荡然无存。你读懂了她的伤心、愤怒,所以一拍即合。于是贺怀之身败名裂,陈维芳死于非命。至于孙蕴,在师兄看来也不过是个没有人品欺世盗名的小人,死了也无所谓。”
“你和徐慧卿各取所需,都达成了各自的目的。最要紧的是,你们两人手上,都是一滴血都没有沾。一个巧妙的计划,能解决你们各自的仇人。”
“所以我相信,只要找到徐慧卿,这个周密的诱人杀人计划就能彻底暴露。”
尹惜华深深瞧着她:“找得到吗?”
林滢用一种肯定的眼神回望:“一定找得到。为什么找不到呢?师兄又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如果你靠自己动手杀人解决问题,就不会把故事弄得这么曲折。就像你说过那样,杀人并不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虽然为了安全,你似乎应该将徐慧卿杀人灭口才万无一失,可我相信,师兄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徐慧卿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一定能找得到她。”
尹惜华蓦然凑近,在林滢耳边说道:“那我带你去找徐慧卿。”
他平素温和嗓音微微低哑,宛如恶魔低语,令林滢险些打了个激灵。
直到尹惜华安排了马车,并且和林滢上了这辆马车,林滢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搞什么,刚才那一瞬间她真以为徐慧卿已经死了,师兄准备送自己去见她。
好在尹惜华这温文尔雅的人设似乎并没有崩,还能带着林滢上马车闲逛。
尹惜华这张脸,果然不适合展露崩坏的反派表情。
尹惜华还能继续和和气气的跟林滢聊天:“我想,其实卫珉并没有离开去查徐慧卿跟贺怀之的旧事吧?贺怀之注定要完,他跟徐慧卿的曾经又有什么要紧?”
“所以阿滢你故意跟我提这些,说要寻徐慧卿。这就叫投石问路,试探与我。如今你并不知晓徐慧卿在何处,可一旦我心中一乱,前去寻觅。我无论是想要杀人灭口也好,还是打发她走也好,这可都是中了你的计,反倒让尾随而来的卫珉快速寻到徐慧卿。”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林滢就是这样打算的,可她死鸭子嘴硬:“师兄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当马车中两人在交谈交锋勾心斗角时候,卫珉的身影就像一只飞鸟一样轻轻落在了马车车顶。他像一只猫那般轻盈、敏锐,此刻他手掌悄然扣着自己手中刀柄,流转一缕锋锐的凶意,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
他仔细听着马车里两人的对话,考量着林滢的安危。
此刻马车之中,尹惜华见林滢一口否认,也是露出宽容笑容,并不与她继续争执。
林滢安顺的坐着,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仿佛好奇问道:“师兄,我们究竟去哪里?”
尹惜华温声说道:“你不是要寻徐慧卿?那我带你去寻她。”
就好似林滢想要,他便给了一样。
可他这般大方,却是令林滢的心里跳了跳。
谁也不知晓尹惜华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在马车行驶过程中,尹惜华还有闲情逸致,跟林滢聊聊天,说说过去。
“阿滢,你知晓一个人若狼狈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就像当年,尹惜华一夕之间,一无所有,从天上落到了地下,简直是无比狼狈。
“在我最不体面时候,我便想着,想要进行怎么样报复。我会想到陈维芳是怎么样可恶,又是怎么样作践我。他是那样洋洋得意,毁掉我一切。在我恨意最深时候,我便觉得,就算将他凌迟碎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可是时间是治愈一切良药,让人没那么歇斯底里,亦没那般义愤填膺。甚至你再次见到那个仇人时,便会觉得他不过如是。”
“我再见陈维芳,他人生受挫,郁郁不得志,处处受人排挤,也做不来什么事。废物二字送给他,也是再合适不过了。我一见他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就觉得很好笑。有些人就是这样,怨天怨地,只有他是对的,而且全世界都对不住他。而陈维芳,就是这样一个平庸、可笑、无趣的人。”
“那我瞧着他,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林滢顺他之意问他:“师兄在想什么?”
尹惜华微笑:“唉,他都不配成为我的仇人。从前别人若是跟我说,陈维芳不过道出真相,总会有人道出真相,你别太见怪他了。我会觉得这个人十分没趣,慷他人之慨。可我处心积虑来到了平州,看到了陈维芳,看到一个怨天尤人的平庸男人。”
“然后,我突然就不恨了——”
“仇人只能是差不多档次的人。我便想,他不过是道出真相,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秘密,不是他道出来,总会有别的人道出来。。”
然后尹惜华接着说道:“所以我只是任由贺怀之打碎他腰骨,把他从春风楼扔下来,让他就这么死了。痛苦只是一时,他其实死得很爽快。我设想过很多为难他的情景,不过当真面对这一切时,我终究决意放下。”
林滢终于忍不住吐槽:“你把这叫放下?”
尹惜华微笑:“我当然已经放下了,我知道有人放不下,所以盼望自己所恨之人备受折磨。这样之存在于我自然有,不过陈维芳却是不配。阿滢,你还未见到我放不下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