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林滢:我居然会被卫小郎叫笨蛋!
两人离开村子,走至官道挥手蹭车回平州城。
等拦了路过商队,两人付了车钱,便坐到了载满货物的车尾,车一晃一晃行走。
林滢不觉轻轻眯起了眼珠子,靠着货物半寐休息。
这两日她折腾得太多了,搞得如今精神不济,也有些疲累。
可她身子有些疲累,大脑却还在快速运转,精神并不能安顺下来
其实事到如今,哪怕尹惜华并不能入罪,可所有的真相已经展露于眼前,所有事情也应该清清楚楚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林滢就是觉得心里面有些不对劲儿,仿佛有什么事情令她十分在意,又寻不出什么端倪。
是什么呢?自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呢。
她细细梳理这个案子的细节,想要寻觅出其中的不对劲儿。林滢思量之间,电光火石间,忽有一个细节涌入了她的脑海,令她蓦然瞪大了眼珠子,禁不住眼睛一亮。
她记得尹惜华曾经微笑着说道:“我当然已经放下了,我知道有人放不下,所以盼望自己所恨之人备受折磨。这样之存在于我自然有,不过陈维芳却是不配。阿滢,你还未见到我放不下的样子呢。”
那时候林滢只觉得尹惜华是在吹逼自己,因此忽略了一个细节。
那就是尹惜华口中所说那个放不下,盼着自己所恨之人备受折磨的人究竟是谁?
不错,尹惜华是承认了自己犯下了这个案子。
可他描绘这一切时候,把自己说成这个案子的绝对主导,而徐慧卿只是这个案子的配角。
诈死的徐慧卿只是个备受摧择,命途多舛的可怜人。
甚至成为一个村妇度过以后余生,似乎也是对她的恩泽。
可万一不是呢?
也无怪乎之前林滢会被蒙蔽,因为贺怀之说得太少,从来没说徐慧卿是怎么样有主意,又是怎么样聪明。
而贺怀之落网之后,说得最多的却是徐慧卿的深情,说徐慧卿甘愿为他而死。
那么林滢听了,就自然会产生一种误解,觉得徐慧卿仿佛真是个柔弱无辜的可怜人。
况且林滢只不过是虚晃一枪,并没有真让卫珉去贺怀之与徐慧卿的老家探问。
她以为贺怀之已经落网,这已经是不重要的事。
可也许这些事情很重要,重要到成为这个案子的关键。
那就是,这个针对贺怀之的套路,很可能是尹惜华和徐慧卿共同策划的。徐慧卿并不仅仅是一颗棋子,而是一个参与算计颇具心机的同谋!
那日尹惜华带着面纱,出现在春风楼。他与徐慧卿琴箫相和,仿佛有道不尽的投契。
也许尹惜华就是为了徐慧卿而来,他跟徐慧卿一拍即合,两个人达成了合作。
而徐慧卿就是尹惜华口中那个对仇人身怀仇恨,恨不得其备受折磨的那个人。
尹惜华已经“放下”,所以陈维芳的死才那么“潦草”,甚至有些随便。
这个案子之中,被玩弄得最惨的,显然正是贺怀之,不是吗?
林滢蓦然瞪大了眼睛,她杏眼里流转了几分惊惶。林滢终于发现了,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错误。
此时此刻,福王府中关押的贺怀之面上亦浮起了一层绝望。
他原本有很不错的生活,有一份体面且舒适的工作,还有对自己恭顺尊重妻子,家里也有一儿一女。就连平州府的官员,仿佛也是对他毕恭毕敬。
可是现在,贺怀之曾经得到的一切,就像是烟云水汽一般,如今皆是烟消云散,再不能寻。
他身躯在发颤,心尖儿也在发颤。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如今他杀了人,别人看他眼神尽数是惊惧、厌恶,他前程尽毁。吴王妃嫌他丢了吴家的脸,对他已经十分不待见。然后,吴家还令人送来和离书,使他跟吴湘君和离。
这吴家女儿,又怎么能跟个声名狼藉的杀人犯在一起?
贺怀之只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简直像是做梦一样,令他甚至不知晓如何才好
不,不止现在如坠噩梦,是自从一年前慧卿之死,自己就陷入一场噩梦之中,整日里惴惴不安,如惊弓之鸟。
慧卿,徐慧卿——
这一切都是因为徐慧卿的存在啊!若不是那个女人,本来他应该生活得幸福美满,开心快活!
人都是自私的,本来他每次见到徐慧卿还有一丝愧疚之意,可是如今这些愧疚顿时也是荡然无存。
他厉声皎然:“慧卿,徐慧卿,你这个不吉女人,竟克我如斯,好呀,好啊!我终究被你毁了去,毁了去啊!”
贺怀之在房中大喊大叫,声音都传到外边去了。
也因如此,看护他的王府侍卫也不觉露出轻鄙之色。
听闻那徐慧卿对他深情一片,甚至肯为了她坠楼而死。如此深情的一个女子,贺怀之辜负了不说,还居然将人生所有的不如意推到这个痴情女子身上。
简直是个猪狗不如的人渣!难怪会连杀两人,做出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没人会同情贺怀之。
贺怀之吵吵嚷嚷的叫了一会儿,然后又呜呜的哭,哭得十分之凄然。
然后,他似乎折腾累了,房间里终于没有动静。
这时候的贺怀之已经解下了自己腰带,朝着自己横梁抛去。
他已有意寻死,以此了结。自己好歹是个官身,如今前去官府受审,再判死刑,最后再多受几个月苦。
然后这般挨着,等着秋后处斩——
何必再多受这零零碎碎之苦,多受折腾呢?倒不如就此了结,也算是一了百了。
他已经把扔过粱的腰带打了个结,再把脑袋套进去。
当他因为缺氧开始呼吸窒息时候,他脑内禁不住浮起小时候的幻象,想到了小时候的情景。
两家院子靠得近,只隔着一璧矮矮的墙。
自己踮起脚尖往对面一望,就看到了一个俏生生的同龄小姑娘,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宛如白水银里包着黑水银。
不知是爱,还是恨,总之就是冤孽。
他最后一个念头是,那堵矮墙修高一些便好了。
然后下一刻,贺怀之就什么都不知晓了。
此时此刻,林滢和卫珉就重新向徐慧卿所居村庄赶去。
他们还刻意雇了一辆车,想加快自己的速度。
林滢想,错了,有些事我弄错了。
她希望徐慧卿演完戏,还会想要休息一下,想着徐慧卿别跑那么快。可是徐慧卿也是个极度狡诈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反应快,演技也是好得不行。
就像现在,当林滢跟卫珉赶回去时候,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徐慧卿已经不见踪影。她什么也没有带,当然这个“家”也没有什么值得徐慧卿带走。
不但如此,章木匠家门口还围了一大群人,一个个面露不忍,对着章家发生的事议论纷纷。
“唉,老章今日被发现晕倒在田里,送回来时就已经人事不知,口呕黑血,这般去了。他为人素来老实本分,怎会这样?”
“他死得稀里糊涂也还好,否则若知晓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娃也早被人毒死,还不知道呕成什么样子。”
除开章木匠家一家惨死带来得震惊,林滢还捕捉到了让她遍体生凉的关键词。
那就是一大一小?
徐慧卿失踪不过一年,她生孩子不足为奇,可是绝不可能生出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林滢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孩子,孩子不是如今夫人的?”
然后旁人奇怪的看了林滢一眼,表示当然不是。
章木匠前期去年病故,给他生下两个孩子。因章木匠家底殷实,村里也有女人愿意做填房。不过章木匠看着老实木讷,心里却有点儿想法,并没有答应谁。
章木匠这几年又做活又租田,攒了些家底,他想挑个好些的女人。
直到他遇到了徐慧卿。
徐慧卿自然是降维打击,俘获一个村夫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徐慧卿显然对这个家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
“唉,那女人来历不明,编的故事固然是惹人同情,可来历定不简单。这么个漂亮人,却肯嫁给老章做妻子,老章还真以为天上掉馅饼,这一年来眉开眼笑,以为捡到艳福。可怜啊,这福气哪里能随便享的。”
“谁说不是,别人提点他这么个漂亮女人来历不明,一多半是青楼逃妓,只是那女人生得漂亮,老章也管不得这么多。要说也怪不得老章,那女人既会做汤水,又会做针线,把老章一家打扮得精神整齐。之前也不知道多少人都羡慕不已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这样子说话,林滢却是听得遍体生寒。
孩子并不是徐慧卿的!错了,那时候自己错了。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会对自己骨肉生出感情,但若徐慧卿真给村中木匠生下孩子,也会给人一种徐慧卿真的想在这儿生根,在此地安定下来的错觉。
可是那确实是一种完完全全的错觉。
且不说没证据证明徐慧卿是个母爱充沛的人,更要紧的是,那孩子也不是徐慧卿的孩子。
林滢慢慢的咬紧了唇瓣,这一次自己确实错了。
这时里长到来,林滢向他亮明身份。那里长亦听闻过福王请来一位女仵作,十分厉害。如今里长虽还未知晓贺怀之是福王矿上腐尸,却已经听闻林滢验出腐尸身份就是孙蕴这位书画圣手。
故而里长态度良好,十分恭敬,更好奇章木匠一家灭门案,是不是跟福王矿上腐尸案有所关系。
林滢也得以顺利给章木匠一家验尸。
章木匠身体微温,衣衫还有一些泥水,是被人从田间抬到此处。
至于家中两个被人药死的小儿,大的是姐姐,五六岁样子,小的是个男孩儿,不过二三岁。
林滢摸摸死去的孩子,一股凉意顺着蜿蜒在林滢掌心,更凉到了林滢的心里面。
她摸着死者孩子身躯温度,观察到童尸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一些絮状尸斑,初步断定这两个孩子已经死了四五个小时。
之前自己跟尹惜华一块儿到来,那时候徐慧卿那么安和、凝定,她正在给章木匠送饭,眉宇间尽数是温柔。
她还会提及家中孩子,当徐慧卿说这些话时,她眉宇间还浮起了慈和的母爱。
可那时候,这两个孩子已经死了,身体都开始变凉变硬了。
可见徐慧卿是个天生的戏子,她真的太会表演了。
那时候这个慈母已经药死了两个孩子,却还在表演贤惠。她一脸温柔,要给章木匠送饭,谁又知晓她送的汤汤水水里,其实蕴含了剧毒之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