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到最后芳娘终于受不得心中苦闷和痛苦,自缢而死。家人最后搜出她所遗书信,记载这个可怜少女最后时光所受的煎熬和痛楚。
宁知州摸着女儿遗书,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忿怒自是难以形容。
女儿若在,可能顾及芳娘名节,他尚不好发作。可芳娘已死,那么宁知州就没什么顾忌。
于是牵着萝卜带出泥,原来这半年间,和县类似的案件竟有十数起,并不仅仅是芳娘这一桩。
受害者皆是家境殷实,年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出于古代女子的羞涩,加上一些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这些受害者少有报官。
不过受害女性有送去外乡亲戚家避羞的,有突然出家的,有忽而染了重疾不愿意出门的。那么这家虽不愿声张,可左邻右舍也能窥出几分端倪。
就在两日前,东城程式绸缎坊老板的女儿程蕊就惨遭祸害。
和县东贵而西贱,县城东城住的都是些富贵人家。林家绸缎坊能开到东城,自然走的是高档路线。林氏虽为商贾,可家境富庶,据说连州城里都开了分铺,绸缎生意做得不小。
林家的闺女程蕊也是东城出名的泼辣美人儿。程秉义早年无子,正室只给他生个女儿,纳了几个妾也未见有怀,怀了也存不住。程秉义也死了心,只把女儿充作儿子养,教她读书写字,看账打算盘,意在让她当个招赘女,招赘继承家业。
没想到程秉义认定自己无子后,程蕊十岁时,程秉义夫人反倒一索得男,给程蕊添了个弟弟。
程蕊不必守家招赘了,不过所谓父爱靠互动,因程秉义打小亲自教她,也比寻常父亲更宠爱这个女儿些。
据闻程蕊十分会做生意,一双手手指纤纤,不但生得美,还打得一手好算盘。店中管事、伙计,若在她面前弄鬼,却瞒不过程蕊一双眼。
如今程蕊也定了亲,说的是同为东城的赵家。别人都说赵家捡到宝了,程蕊这么会做生意,赵家有了这个媳妇儿,怕不是日进斗金。再者程秉义宠爱女儿,给程蕊嫁妆也是十分丰厚。程蕊嘴甜,据闻还哄得亲爹给陪嫁一处铺子。
而她那未婚夫赵诚据说也是对她爱慕已久,对程蕊可谓神魂颠倒。加上程蕊颇有手腕,成婚之后还不令赵诚对她服服帖帖?
这程家阿蕊日子也是过得风风光光,热闹红火。
然而少女圆满的幸福,有时候只毁于一瞬间。就跟知州府的芳娘一样,她们本来美好的人生只毁于一瞬间。
原本一个圆满的碗,须臾间就有了裂痕。
林滢硬着头皮上门,是希望程蕊这个受害者能提供一些线索,帮助官府能抓住这个恶贼。
第9章
◎绿梅粉和胭脂膏◎
林滢前两年是孙老头或尹惜华带着出现场,如今已经开始一个人。不过这桩案子本就适合林滢上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差人不知道案发现场,不能询问受害者,任谁都破不了案子。
沿途林滢跟随行捕快聊聊,自己不过跟孙老头去隔壁出差几日,不意和县居然是折腾得翻天覆地。
这三年她跟和县一班衙役都混熟了,去程家时听同行的老宋、小胡唉声叹息,说许捕头前日已经挨了棍子,如今正在家里躺着,正疼得不行。
朝廷对案子侦破是有期限的,当官的办案不利会有损仕途,底下办事的差人限期不破,则要吃打。
如今十日之期已满,又再给十日,若到时候这个连环案不破,只怕衙门上下都要挨个遍。
林滢都庆幸自己不是大胤正式公务员了。
她还是有些好奇:“宋县令脾气一向挺好,这一次怎么这么较真?”
老宋唏嘘:“大人如今正烦恼自己乌纱呢,哪里有心顾及我们这些下属。”
原来现在宋县令也是整日里唉声叹息,只觉得自己已然在宁知州这个上官面前留下恶劣印象,不但有碍仕途,说不定会乌纱不保。
“再者,听说咱们云州的卫所统领曾给大人写信,措辞十分严厉,令大人好生办案,不得懈怠。典狱司的人,咱们大人惹得起吗?”
他提到典狱司,在场差人闻其名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典狱司乃是天下心腹,为陛下耳目,在各地皆设卫所,作为督察之用。
如今本地卫所统领这么发函质问,宋县令自然不敢怠慢,
小胡感慨:“宁知州震怒,本地卫所自然也不敢懈怠。”
但老宋另有消息来源:“我倒听说,典狱司有个大人物来了咱们云州,使本地卫所也奋力表现,不敢在上司面前丢人现眼。总之咱们和县在节骨眼儿闹出这样事,自认倒霉,我怕也是要吃板子的。”
典狱司在民间名声并不好,越往上,典狱司那些高级头头就跟生了三只眼的妖怪一样,各种被妖魔化。
老宋和小胡都是心事重重,觉得挨板子都事小了,万一典狱司要立典型,自己等人说不定小命完蛋。
典狱司可自提自审,若要杀把个人立典型,那效率会相当之高,你要死都不必排队等秋后问斩,估计能给你来个VIP通道。
林滢发觉话题倒是越说越丧了。
她宽慰随行捕快:“只要我等早日破案,倒也不必如此。”
但等他们到了程家,才知晓来的不是时候。程家女儿清白被玷污之事已经传出去,据说亲家今日要上门,要见婚事议一议。偏偏这时候,和县捕快却寻上门来。
程秉义一介生意人,本着和气生财的心思,对县里捕快衙役也十分客气,好处是没少给。
宋县令要修桥铺路搞政绩,搞募捐时程秉义也是捐款积极分子。
所以程秉义在宋县令面前也颇有几分薄面。
换做往日里,他们这些捕快也就顺了程老爷的意了。可如今案子闹得大,上头逼得紧,老宋念着要吃板子,也是不敢这么就退了。
程秉义本来不好看的面色更难看几分。
正在这时,一道柔和少女嗓音却是响起:“林老爷,听闻待会儿赵家要上门商议婚事,既然如此,老宋几个呆在这里确实不方便。不如请老宋他们出去喝茶歇会儿,问话什么的,容后再议。”
“我自幼随母亲替人梳头,若不嫌弃,我替蕊娘梳洗打扮一番。这样赵家的人到了,蕊娘也是整齐精神,也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说话的正是林滢,她一边这么说,一边朝老宋几人使了个眼神。
程秉义见一个甜俏伶俐的姑娘这么和气说话,火气消了几分。他还有几分犹豫时,屏风后就传来蕊娘有些沙哑声音:“父亲,林姑娘说得是,她一番好意,我们家领受了吧。”
他知女儿在提醒自己不可得罪这些衙门里人太厉害了,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程秉义亦借此下坡:“既然如此,有劳林姑娘了。”
其他几人告辞后,林滢便随程蕊到了后堂。
这程家姑娘果如传说里一样,生得貌美。不过蕊娘前日里经历了这些事情,不免脸色有些憔悴。
程蕊面上透出了几分歉意:“林姑娘,父亲是担心于我,说话方才有些无礼,你别跟他计较。”
林滢柔声说道:“老宋他们明白的,程老板是爱女情深,感慨还来不及。”
她觉得程蕊还有心操心这些,可见程蕊情绪状态还不错,还算属于意志力坚强那种女性。林滢觉得问出话的把握还是挺大的。
她不敢造次,也怕突兀的询问反而令程蕊情绪激动,故并没有立马急躁的进入话题。那么这个时候,她从杨氏那儿学的梳头手艺就有了用处了。
丫鬟打来了热水,林滢替程蕊净了面,然后将程蕊放下来,替蕊娘梳理这些乌云般的发丝。
女子打扮时候是最容易放松的,通常杨氏替人梳头时,还会跟客人说说话,聊聊天,讲些笑话。这样一些互动,也会让梳头娘跟客人产生一些感情上的亲近。
林滢这样替程蕊梳头,不但能安抚一下程蕊焦躁的情绪,还能令程蕊跟不太熟悉的自己熟悉一下。
林滢替她梳好头,又替程蕊化妆。杨氏说是梳头娘,自然也不仅仅是替人梳头,还会替人描眉化妆,搞完一整套,算是古代□□的化妆师。
程蕊是个讲究人,虽不过是个商女,所用的化妆品却十分考究。
就像她所用的绿梅粉,轻软细薄,四样绝佳,是和县本地没有的好货,估摸着是请商队从京城搞的代购。
林滢做出赞叹之色:“这绿梅粉和县本地胭脂铺绝买不到,我曾在宋县令夫人那儿看到一盒,听宋夫人说是京城才有之物,连宋县令最宠爱的三姨太也摸不到一盒。”
程蕊轻轻应着说:“是我请二叔托京城里带来的,自然比本地的要好些。阿滢若喜欢,我送你一盒。不过,顾家自然不会缺这样香粉,这不过是寻常品色。想来顾夫人用的自然是绝好的。”
她疑林滢刻意称赞,但其实自家香粉放顾家也不算什么,比不上这些官宦人家用度。那么自己赠林滢香粉,指不定被看轻了。
林滢:“顾家两位小姐已经出府嫁人,还有一位孙小姐,也并不在和县。如今顾公有足疾,大夫人和如夫人忧心顾公的病,也无心摆弄胭脂。”
这么说着,林滢也轻轻替程蕊拍上香粉,称赞:“但再好的香粉,也及不上天生丽质。蕊娘你皮肤又清又白,稍微上点绿粉,已经十分娇嫩。若抹多了,反显苍白。不过蕊娘你因睡眠不足,眼下有些青紫,眼下拍重些遮遮,也便不大能瞧出来了。”
然后林滢又拿起胭脂膏子:“这膏子香气馥郁,我竟未曾见过了。”
程蕊说道:“林姑娘好眼力,此物是我家从一个告老还乡御医手里讨的秘方熬的,外面绝没有卖的。”
关键词当然是御医、秘方,这是程蕊重点强调的。
林滢入闺房时候已经察觉蕊娘是个很舍得在穿戴上花钱的女子,在这上头也自然有些得意。林滢从香粉跟她聊到胭脂膏子,中途还吹捧了程蕊皮肤,程蕊情绪果然已经缓和许多。
针对程蕊的性情聊到了这儿,林滢觉得情势大好,决意趁胜追击。
第10章
◎骤然伸出一双黑色的手◎
等林滢给蕊娘梳妆好,蕊娘对镜照了照,镜中自己脂粉浓淡得宜,黑眼圈遮住后气色好了一个台阶,也不似方才那般丧气。
程蕊忍不住说道:“听闻林姑娘师从顾公,如今却劳你替我梳头,好叫蕊娘过意不去。”
林滢和声说道:“我母亲杨氏,本就是和县梳头娘,我小时学了些。至于顾公弟子
PanPan
,那可更担不上,差老远。是衙门里的人给顾公面子,才待我客气。我也没什么本事,只瞧着不太笨,但顾公叮嘱,我替衙门办事,最要紧的不是会说话,是少说话,只不过是看我本分老实罢了。”
她没有追问程蕊到底发生什么事,却表达自己口严实,不是守不住秘密的人。
程蕊微微沉默,也不说话。她毕竟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位林姑娘的言外之意。
程蕊一时没有说话,她何尝想得罪这位林姑娘呢?
这一位嘴里谦虚,毕竟是顾公教导来的伶俐人,宋县令都能给这小妮子几分薄面。程家能在这个林姑娘面前结个善缘,也是拉个人情,有些好处。再者林滢讨喜可亲,这性情自己也是喜欢的。
可有些话,她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她现在没有哭,反而要劝慰亲娘,甚至担心父亲得罪上门问话的衙役。
因为她素来要强,最爱惜颜面,也是四邻亲戚里最出挑一个。她要把自己日子过得最好,让暗里酸自己的人无可奈何,最好是气死他们才好。
本来她已经成功了。
可谁曾想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自己被侮辱的事被扯出来,那么别人就会报以同情、怜悯的眼神,仿佛她已经遭遇重大不幸,一辈子都黯淡无光。
她连用的香粉都是托人从京城买来的。可现在,任何一个没本事的亲戚,都能假惺惺安慰自己,同情自己,探究自己。回家之后,这些亲戚又会用夸张的想象竭力描绘自己受难的每一个细节。
那么这样一来,这些话她又怎么能说出口?
本来风风光光的程家蕊娘,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大笑话。
这些满腹酸涩的苦意她不能跟亲娘说,更绝不可能跟才有一面之缘的林滢哭诉。
这时候,林滢的话在她耳边响起:“知州府的芳娘,不知蕊娘可还记得。”
芳娘?宁知州的女儿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