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灼灼
青蛙奶奶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可真是好心人啊。”
姜予微站在一边,嘴角微抽。
她觉得保安大叔不是好心人,是纯缺根筋。
谁家奶奶来见孙女穿成青蛙模样?
眼看保安大叔要走,姜予微忙唤住他:“叔你这就要走吗?”
不留下来给她当人证吗?
万一一会青蛙碰瓷,她怎么办?
保安大叔用‘你真不懂事’的眼神看着她:“当然。”
“你奶奶不远千里,一路卖青蛙赚路费来看你,好不容易见到你了,我还jsg待在这里干嘛?”
瞧着漂亮聪慧的一小姑娘,怎么这点事就不明白?
保安大叔朝着青蛙奶奶挥挥手,弯着腰把门带上出去了。
独留下姜予微和青蛙奶奶共处一室。
他一走,姜予微脸上维持着的温柔笑意瞬间就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冷意。
“说吧,这位奶奶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边说话,边在裤兜里摸着手机,打开了录音按钮。抬头瞄了眼,会客室也有监控。
还好、还好。
“姑娘啊——”青蛙奶奶拖长声音喊了一声,“你专业学变脸的呢?”
沈初一真是被姜予微的反应逗笑了。
她刚还以为姜予微是小白花,结果内里切开是黑的。
还挺有意思。
姜予微不耐烦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青蛙:“你有事没事?”
青蛙说:“有事,但也可以没事。”
姜予微:“......”
她抬手看了眼表,这个点要再回食堂,估计还得碰见那个烦人男老师,于是干脆就在青蛙奶奶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姜予微双手环抱于胸前,两只腿交叠着,肢体动作和神情中透着极强的攻击性和抗拒感,一双眼狐狸般上挑,盯着青蛙看。
沈初一哪愿示弱?她也学着姜予微的动作,企图抬手环抱于胸前,再翘个二郎腿,摆出一副帅气的模样。
哪知道她刚刚做完动作,姜予微没忍住,噗嗤一笑。
沈初一蛙嘴一张:“你笑什么!”
姜予微:“你好像一颗球噢。”
圆鼓鼓的青蛙坐着挤成一团,四肢全都凑一起了。
姜予微心情突然就好了点。
她想,就算面前这位老人是个骗子,只怕也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骗子。
没什么威胁性。
于是她主动开口问:“干你们这行赚得多吗?”
沈初一想了想今天卖出去的崽子,又折合了一下她大早上紧急叫来的外卖,摇了摇头:“略亏。”
姜予微想,也是,以这骗子的智商,不被骗回去就不错了。
“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去读书?”姜予微问。
沈初一一愣,声音压低:“小丫头,你说什么呢?奶奶我已经七十有九,半截身子都埋入土了,我读什么书?”
姜予微扯了扯嘴角:“变声器可以骗人,但人的体态和动作很难骗人。”
她下颌微抬,目光扫过青蛙全身:“你挺年轻。”
“我心态年轻!”沈初一说。
姜予微:“......”
这可真是屎倒淋头还要搅便啊。
反正都被拆穿了,沈初一干脆破罐子破摔:“好吧,我承认,我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奶奶。我是魔仙堡的奶奶。这次变成青蛙来学校找你,主要是夜观星象,觉出你命中有一劫难未解,前来帮你。”
“没钱。”姜予微毫不犹豫地说,“不做法,不买符,不算命。”
“你今年大四。”沈初一没搭理她,继续说,“四年前你最想考的学校不是这所学校。”
姜予微面色一变:“你调查我。”
青蛙晃了晃它那绿色的食指,大大的蛙嘴吧唧两下,用老成无比的声音说:“此乃神机妙算。”
“我们魔仙堡的占星台还观测到一件事。”
“当年你明明参加了中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校考,接连闯关抵达最终试,最后却连一张校考合格证都没拿到。”
“姜予微,你不觉得奇怪吗?”
姜予微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青蛙:“我觉得奇怪有用吗?”
·
最开始得知成绩的时候,姜予微很错愕。
不是她清高自满,而是她清楚地知道,那几天在学校参加考试,同学和老师对她的评价有多好。
去艺考这件事本就是姜予微青春里为数不多的一次执念,一处叛逆。
她从小到大都很懂事,帮妈妈经营餐品店,给在工地干活的爸爸送饭盒。
她平平凡凡长大,学习,生活,从没有一处让爸妈操心。
但高二那年,她萌生了一次不该有的想法。
因为一场校园里的话剧表演,姜予微知道了站在聚光灯下的快乐。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有一束光是为她而亮,她第一次体察到在她平凡到堪称苦难的人生里,有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梦幻的世界。
在那里,她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人,而不是姜予微。
她提前调查好了所有。
走艺考之路需要钱,校考之前是省考,若想拿到省考资格,她这样毫无经验的人,多半得报校外集训辅导班。
姜予微偷偷问过价格,八千打底,上不封顶。
有些集训营的老师还会盯着她的脸,琢磨半天,告诉她或许应该赶紧去动点手术,小调一下面部。
长得好看在考试里就赢了一半。
姜予微和爸妈提这件事以后,他们先是不理解,不支持,然后在姜予微旷日持久的坚持下,终于答应了。
姜予微本该很开心的,可是去集训营交钱的时候,她看着妈妈把一张又一张折皱的红票子拿出来数得一遍又一遍以后,她突然有点后悔了。
羞耻感和内疚感一同裹挟着涌了上来。
但妈妈交完钱,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加油呀微微。”
姜予微说:“好。”
对其他人来说,学表演,考艺校,成为演员,要么是父母从小就计划好的明星之道,要么就是为了避开难考的高考分数另辟蹊径的办法。当然也有人在热爱。
但他们总是爱得那么轻松。
姜予微却过早地背上了生活的重担。
她的训练服只有一套,脏了得马上洗好弄干,第二天再穿。
别的同学约好一起去看话剧去酒吧玩的时候,她就待在练功房里穿着已经略有磨损的鞋练形体。
化妆课,同学的用品都是叫得出名字的大牌,而她用着从精品店买来的只差一字的盗版。
还好她命大,没烂脸,一路闯过了省考,拿了高分,又去冲刺校考。
校考的培训班她实在是没钱去了,也没好意思问爸妈要。
她就整天一个人在家里看剧,练习,反复琢磨。
在网上搜集信息,了解每一个考试流程,尽量让自己不要因为信息差这件事而出现失误。
去京市她买的二十多小时的坐铺,住的是学校附近几十块一晚的青旅民宿。
别的同学都是父母陪伴,全程守护,只有她一个人,孤身上战场。
妈妈和爸爸虽然没来,但每天都在手机上和她通话发消息,问她一个人好不好,习惯不习惯,今天考得怎么样。
姜予微都说好,什么都很好。
可其实从青旅出门去考场,看到漫天大雪淹没了道路的时候,她蹲在路边崩溃地哭了半天,雪把她的衣服浸湿。
排队进考场的时候,看见别人和父母聊起对考试和考官的了解,听他们讨论考完后去找哪位老师再上课临时突击,姜予微也觉得胸口很闷。
但她走进考场的时候,背很直,脚步很坚定,很认真。
她已经竭尽所能了。
艺考校考结束后,开学就是高三下学期,学校发证是四五月的时候,姜予微就埋头学文化课。
爸爸妈妈带着她去孔子庙磕头,去给文昌君上香。
他们一家人都虔诚祈愿女儿的这次豪赌可以成真。
然后成绩下来那天,姜予微一无所获。
中京表演系两百个学生,她甚至连最后一名都不算。
那年的第一名叫岳月,是个童星,接受采访的时候笑得自信又亮眼。
姜予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再出来的时候又跟没事人一样,告诉爸妈,她现在再努力冲刺高分学校也太不可能了。
她去读师范,当老师,大学学费用助学贷款。
这是一条对这个家最轻松,也是父母曾经最期许的路线。
那天以后,姜予微再也没提过她的梦。
过年回家时,亲戚们总爱提这事:“你看小微当时就是不懂事,去学什么表演,还不是啥都没考上?早就跟你说了,我们家没关系,你混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