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摧山白
肃京谁人不知刘家这位司阶?几人刚进楼,燕飞春的鸨母便热络地迎上来,一边对刘棋问好拍马屁,一边溜了眼身后跟着的几个人。
都是生面孔,可其中一人她认得,那不是陛下新封的女将军吗?
鸨母面上闪过一丝怪异,随后领着刘棋上了二楼的包房。
顾钦随意打量着周围,看着楼中卖笑的女子,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下眉,随后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女孩的一双乌目亮晶晶的,十分有神地盯着她看。
顾钦立刻认出这是她凯旋那日看见的小女孩,脸上长着雀斑的那个。这孩子这般大小的年纪,怎么会在青楼里?
顾钦思及眼下还有旁人在,不好多问,转而上了楼。
既然是请客吃饭,刘棋自是先用一桌子好菜招待顾钦,与顾钦同行的两位也毫不客气,他们在边城苦了十几年,哪里见过这样精致的菜色,见顾钦动筷子他们便动筷子,见顾钦不动他们又把筷子放下。
顾钦余光瞥见,觉得马德全和周敬好笑,但也没说什么。
刘棋借着接风洗尘之名敬了顾钦几杯酒,他带来的人也都点头哈腰跟着恭维,顾钦面不改色接了,马德全看在眼里还有些担心。
这万一顾将军不胜酒力......
等饮完了酒,刘棋道:“今日请大家来,也是为放松一番,来来来,把我之前挑中的人都带上来!”
此声刚落,就有一行衣着艳露的女子鱼贯而入,绕着在座的男人转了一圈,刘棋身边的人上道,已经主动去拉自己看中的女人坐在自己怀里了。
马德全与周敬二人面上一僵,下意识垂下眼去。
其中一名舞女见顾钦身姿挺拔模样俊俏,正想凑过去,靠近了一看才发觉是个女子,顿时惊得退了两步。
刘棋将此景看在眼中,哼笑一声:“顾将军怎么端着脸?可是不悦?”
顾钦掀眸,“的确不悦。”
刘棋面上的笑容更大了,略微动了动手指,他手底下的人立刻会意,这便拉着怀中的女子肆意摸揉起来,那女子似乎有些尴尬,但也强露出娇媚的笑容来讨好。
刘棋只等着顾钦发作,要么恼羞成怒掀桌而走,他日后就有了名正言顺与之交恶的理由,要么等她面红耳赤,露出窘迫之态来,说不定还能被他手下的弟兄佯装酒醉调戏几句......
刘棋这样想着,故意问道:“不知下官何处办得不妥,惹了将军生气?”
顾钦顺势翘起二郎腿,悠哉往椅背上一靠,凉声道:“怎么刘司阶是觉得我喜欢女人么?”
刘棋微顿,“什么?”
“想必今日刘司阶做东,自是一切以我这个做客的为主,你叫一群女人来是什么意思?”
顾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嗤道:“还是说你刘司阶的本事也就局限于此,连个男伎都无法弄来呢?”
刘棋被顾钦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弄得云里雾里,愣愣看向门口等候的鸨母。
鸨母会意道:“有!有的!我们这儿有位琴师,长得很能入眼。”
顾钦不耐道:“那就赶紧吧。”
马德全趁机道:“去去去,把这些女人都带下去,今日宴中我们将军官职最大,你们一个个下阶士兵在此丑态百出,真不知平日是如何被管束的。”
周敬也冷嗤一声:“尚是皇城司使内里便糜烂至此,我明日便修书一封上报陛下,好能肃整军纪。”
姑娘们被带下去的时候,面上正有些不豫。
她们今日算是白白来了一遭,谁也不想伺候这些糙军汉子,可是她们中好些......方才摸都被摸过了,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被人占了便宜。
未曾多想一会儿,就听那位颇有气势的女将军道:“装什么傻啊,人走了你不给给赏?”
刘棋反应了半天,要不是看手下眼色都不知道这话竟然是对他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是不好意思拒绝,黑着脸给了赏金,那些姑娘们这才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刘棋在顾钦看不见的暗处狠狠瞪了她一眼,未成想这个女人面上竟无半点害臊,不过......今夜他自不会只留这一手的招数。
须臾后,琴师自己抱着琴站在了门口,进门前还想着方才鸨母嘱咐他的话:“这里面那位女将军,可就是如今圣上亲封的那位,连那个刘棋都对她点头哈腰的,你今晚若能搏得女将军的欢心,还不直接高高兴兴去将军府享福去?”
郑谦伫立门前,心想他沦落至此,不过是为讨口饭吃,决计不会做那种奴颜媚主之事。
他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为眼前这副景象吃了一惊——只见七八个军爷正神情严肃地伫立在旁,中间那张圆桌上只坐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女子。
她一脚随意地踩在地上,另一只脚尖点着桌子,一把椅子只有后面两个着力点,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女将军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英锐的五官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威压得郑谦往后退了半步,而后后知后觉红了脸。
“将、将军。”
“你就是琴师?”顾钦问他,声音懒懒散散的。
“是,我叫郑谦。”郑谦语速很快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弹些拿手的曲子罢。”顾钦声音温和,嘱咐完就将目光收了回去。
郑谦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
他素常都是在舞台之侧抚琴,还从未进过楼上的厢房如此近距离地给人演奏过,又因周围这些军爷强烈的视线都盯在他身上,不免紧张起来。
一首曲子才刚开始弹,就错了三个音。
刘棋的注意力全在房间里点的那柱燃香上,根本无心顾及这个琴师如何,只暗自憋着一股气。
其余人更是军营里出来的糙汉,一点儿都没听出这音不准。
顾钦不着痕迹看了郑谦一眼,没说什么话,本以为这位琴师后续便会自如起来,谁知一曲弹下来错得愈发多了。
......
顾钦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啧”了一声,谁知这位琴师胆小至此,就因为她这一声“啧”吓得连忙跪了下来,险些把琴也撞到地上去。
“将军,我、我错了。”郑谦耷拉着眉眼道,都不敢正视顾钦。
顾钦暗觉好笑,她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人怎么吓成这样?
“你安心抚奏便是,无论如何最后都有赏银拿。”顾钦宽慰了一句,不再去看郑谦。
郑谦连忙起身坐好,有了顾钦这一句宽慰,他心中的慌乱竟平和不少,之后的曲子也能自如抚奏了。
顾钦用食指轻轻敲着腿面,悠哉地晃着椅子,她还不觉什么,可房中有几个男人的神情明显不对起来。
有些热,热痒得难以捉摸,全身好似凝聚着一股邪火,想要好好找人发泄一番。
马德全和周敬离得顾钦近,也是离房间门最近的位置,他们尚不觉什么,可已然有人将不安的念头放在了顾钦身上。
该人的目光太过露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顾钦察觉,凌厉的眼神顷刻盯着目光来源,那人躲躲闪闪地移开了。
顾钦浅抿了下唇,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正好此时,郑谦一曲奏罢,她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对面的房间里发出一声尖叫,宛如一道裂帛将整个燕飞春的歌舞欢笑都戛然而止。
顾钦快速与马德全与周敬对视一眼,看了眼屋中神色各异的几人,然后轻笑一声,将琴师郑谦从座位上拉起,环带着人就出了房间,马德全也反应极快,与周敬随后拿了琴出来,顺手就锁上了房门。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过突然,四个人好像是凭空消失的一般,看得刘棋一怔。
直到听见外面锁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冲出去叫门拍打。
可他之前早已对鸨母吩咐过不必理会他房中的动静,更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再加上此时对面房中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整个楼上闹成一团,谁还会理会这边的事?
顾钦一行自不会管他如何处理,率先来到事发地点,只见房中瘫倒一名女子花容失色,惊恐地看着床上。
顾钦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床上一白服男子紧紧捂住自己的脖颈翻着白眼,身体抽搐不止,高溅的血撒在床幔上,显然是被人一刀割喉。
而这间房的窗户打开,显然凶犯刚逃走不久。
顾钦忙上前询问:“人长什么样?”
“着、夜行服......蒙着面呢。”花娘磕磕绊绊地回答,顾钦令马德全与周敬善后燕飞春余事,踏上窗棂追了出去。
郑谦小臂徒松,他望着顾钦离开的窗口怔然了一瞬,欲言又止。
凶犯逃得仓惶,只看瓦片损毁程度便可知他离去的方向,顾钦立刻追上,远远果然见到一条身影绰绰遁形。
此夜明月皎皎,顾钦看见那道黑影跳下房檐溜入一道长街,她也随之跃下欲追,却在落地时看见一人稳坐在一把轮椅中,双手交叠,清明的眸子正静静看着她。
顾钦迎上他的目光,月色与他雪色的肌肤交织,映出一片绝色,顾钦心口微动,方还剧烈行动过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右相...为何在此?”
第13章
“右相...为何在此?”
顾钦话音一落,方才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双手搭在他坐着的那把轮椅把手上。
他本就行动不便,还深夜在此,顾钦猜道:“方才那黑衣人是右相的人?”
苏玉澈并不避讳地承认:“是,还望将军放他一马。”
他周身光华温柔而透彻,分明是有求于人又如此从容。
顾钦多少从身边人口中听说过他,鸾台右相苏玉澈,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也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肃京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
顾钦收敛了气势,抬起英锐的眸子睨了眼他身后所站之人,那人本就是个普通的家丁,被顾钦这道目光逼得后背发紧。
“我送右相一程。”顾钦道。
苏府的家丁徒然变了脸色,咬着牙挡身到苏玉澈面前,然而顾钦只是轻飘飘地从他身前走过,转而去把住轮椅。
苏玉澈双目微怔,抬手示意家丁退到一旁,算是默许了这位女将军的举动。
只是对对方莫名的亲近不知缘由。
“带路。”顾钦道。
这话显然不是对苏玉澈说的,跟在身侧的苏府家丁紧了紧神色,心中暗暗地想,这是拿他当自己的手下使唤了不成?
却也无法多说什么,认命地去前面引路。
“多谢将军。”苏玉澈道了一声,忽然明白了这位女将军的用意,她一眼便看出来苏丁不会武功。
所以是要护他回府?
“不必。”顾钦回了,目光却落在苏玉澈乌色的发上,是我自己想送,她心里这样默念一句,悄无声息地深吸口气,浅嗅到他身上那股沁鼻的兰香。
这里距离天街不远,从苏府到此要走小半个时辰,况且顾钦推得很慢,明明是四下无人的冷巷,她却好似在逛街一般悠然。
她的呼吸漫长而匀称,偶尔会轻轻搔过苏玉澈耳尖,弄得他发痒,几次之后,苏玉澈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
顾钦看着她问:“久坐于此,会觉得不适吗?”
“习惯了,便还好。”苏玉澈泠泠的声音清悦,光是听他说话便是一种享受。
“下次出门,还是带一个身手好的。”顾钦道。
他们这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也是头一回说话,顾钦的语气却很熟稔,很快消弭了苏玉澈心中那一点点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