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碧悠然
汤氏气愤不已,她哪知道不过是心血来潮过来一趟就会吃这么大的亏,看江月娘不肯给解药,干脆转身就走。天底下那么多的高明大夫,她就不信找不出解药来。
当日, 正院来了不少大夫,都拿不准她中的到底是哪种毒。但那伤口确实又红又肿, 洗过重新包扎还是不见丝毫好转。
汤氏到底还是在乎自己的小命,看过七八个大夫后, 就让三位管事带着账本来了。
这几个管事一人管厨房, 一人管外院, 一人管内院。府里所有的事情都得交给他们去办。
高玲珑也不看账本, 道:“从今日起, 让母亲吃灰灰菜和马兰头,苦麻菜也行。外头卖的不行, 得让人去郊外挖。”
三位管事有两人姓陈,其实是堂兄弟,管着厨房的是小陈管事,他们来之前已经得了夫人的吩咐,反正不能太老实,最好是为难一下姜月娘让她知难而退。
没想到姜月娘管家之后第一个吩咐竟然是让夫人吃菜,还是野菜。陈管事管着外院,算是府里的大管事,其余两位都归他管,听到这话,他皱眉,出声道:“少夫人这是何意?夫人她可是当家主母……”
“我是为了母亲好,她身上有伤呢。”高玲珑轻哼一声:“身为主子,岂能被下人辖制?你,今天就带着妻儿滚出去,我这不用你。”
陈管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府里没有人把姜月娘当一回事,更何况他还是主子底下第一人,以前姜月娘看见他那是有好多客气有多客气,如今一朝翻身就翻了脸……说难听点,这家姜月娘能当几天都不好说,说不准哪天就被撵出去了。
他一拱手,脸色沉沉道:“少夫人,我在府里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明不白就要将我赶出去,怕是不能服众,也会让众人寒心。”
高玲珑抬手就将桌上的茶壶茶杯全部拂落在地。
碎片和茶水溅了一地,三人都不由得往后退了退。高玲珑冷笑一声:“我发现府里的下人脑子都不清楚,张奶娘也是这种说法。话说你们做工可不是白干,干得好本就是分内之事,怎么还成了功劳了?至于我要赶你走……我是主子,赶一个下人离开要什么理由?吩咐你做事你不听话算不算理由?”
她扬声吩咐:“周大娘,麻烦你将他赶出去。”
周婆子脑子简单,虽然顾忌着男女有别,却还是冲过来作势要拖人离开。
陈管事没想到她是真敢,跟一个粗使婆子拉拉扯扯也太难看,当即一拂袖:“我自己走。”
“挺桀骜啊。”高玲珑凉凉道:“我记得府里有一位姚管事,周大娘,你去告诉他,让他盯着陈管事一家人搬东西,就按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算,多了的东西全部给我截留下来!”
已经走到门口的陈管事闻言怒火冲天,心头却有些沉。他来之前,府里的大管事是那个姓姚的,他陪着夫人嫁过来之后开始管家,姚管事被挤兑到了犄角旮旯……也就是说,两人是死对头。
他今年都已经五十岁,管家十几年,私底下得了不少好处,足以让儿孙什么也不干也能安逸地过上一生。好处拿多了,他偶尔也会心虚,被姜月娘出手撵是他没想到的。但他也没想纠缠,与其继续待下去说不准哪天被主子查到身上,还不如趁此机会离开。在主子的眼里,他是受了委屈的,也许还能拿到一些赔偿。
结果姜月娘却让姓姚的盯着他的行李,那个混账定然会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不认为自己能逃过姚管事的眼睛……到时晚节不保不说,还要被主子教训。
实在是此事突然,好多东西他都没有妥善安置,在丢下那些东西离开和再找机会带着那些东西一起离开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当机立断转身服软:“少夫人,小的确实有错,既然夫人将管家之权交给您,那小的就该听您的,您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尽力。”
边上两人以为要闹翻,见状又缩了回去。
陈管事眼神一转:“少夫人,夫人乃是柳府的当家主母,不应该吃素,您如此做,是否有缘由?”
“母亲身子不适,吃野菜有助于伤口恢复。”高玲珑垂下眼眸,过去几年中,姜月娘吃穿用度上没少被苛待,本应该属于少夫人的用度被人截留了,如果不是陈管事示意,底下的人没这么大的胆子。这人……她本也没想轻轻放过。
这么说吧,凡事都是上行下效。陈管事对姜月娘不以为然,底下的人才会有样学样。
不走才好呢。
“去办吧。对了,我身子弱,小公子也挺弱的,去和安堂请个大夫来给我们诊治。”高玲珑又强调:“要最好的大夫。”
陈管事心里骂了一句,也不怕折寿。嘴上却答应得利落,很快就去办了。
于是,傍晚时,汤氏看着自己面前几盘绿油油,闻着就是一股草的酸苦味,这哪里吃得下去?
她一拍桌子:“这什么玩意儿,全部拿走!”
高玲珑缓步进门:“母亲,别发脾气呀,这是儿媳特意为您准备的好东西。都说良药苦口,别觉得这些东西难吃,可花费了不少银子和心思才找来的。”她瞄了一眼伤口,问:“是不是痒?吃了这顿饭,平时别喝油茶,别吃点心,应该能有好转。”
反正,但凡吃了油盐,就别想好!
汤氏气得胸口起伏,嘲讽道:“你这么辛苦,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那倒不用,曾经母亲对我也挺用心的。儿媳这是感谢您的疼爱呢。”高玲珑笑吟吟:“母亲记得忌口呦!”
这些年,汤氏很少吃瘪,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得杯盘碗碟都快飞了:“我要解药。”
高玲珑用下巴指了一下桌上的菜:“那些就是啊!”她振振有词:“我可吃了六年的馊饭冷饭,这些东西好歹是新鲜的。母亲别不知足。”
话说到这种份上,汤氏哪里不明白她是在报复自己?
“你胆子不小嘛!”
高玲珑颔首:“我没见过世面,那话怎么说的,小人得志,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母亲,我不打扰你用饭了,好好享受。”走了两步又回头:“母亲,别再为难我们母子,否则,下一次你可能就真的要吃馊饭才能治好身上的伤了。”
随着她离开,身后的屋中一阵哗啦啦瓷器碎裂的声音。
柳壁站在不远处,面色复杂:“你故意针对母亲?”
高玲珑不看他:“我要是你娘,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什么母亲,她也配?”
汤氏的儿子比柳壁小几个月,也就是说,原配柳夫人有孕时,汤氏就有了身孕。哪个原配遇上这种事不觉得糟心?
说不准柳壁他娘还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
柳壁恼羞成怒:“关你屁事!你一个乡下女人,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只知道被人欺负了要讨回来。”高玲珑抬步就走:“云宝不太喜欢你。因为每次要与你见面,张奶娘会提前一顿饿着他,目的是让云宝好好陪你吃饭。所以,这两天你尽量别回来影响我们母子的胃口。”
柳壁:“……”
他不相信,抬步就往偏院去。
张奶娘自然是矢口否认,可柳壁也不是傻子,今早上他看了孩子吃早饭,那是狗吃一半,孩子吃一半,边吃边玩,当时还忍不住呵斥了两句。回头想来,多半让姜月娘说对了。
柳壁心里烦躁,想回院子吧,又不想面对刻薄的姜月娘,这女人如今是什么也不顾了,说话特别噎人。干脆不回,就在园子里走动。
没多久,他看见了路旁一身浅紫色衣衫的年轻女子,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过去的几年中,姜月娘母子好像是府里的隐形人,几乎不到园子里转悠。高玲珑吃过饭,带着云宝出了院子,美名其曰去遛狗。
云宝怕见生人,但为了让小黄高兴,他愿意出去走走。母子俩还没走几步呢,就看见了藏在暗处偷窥弟媳妇的柳壁。
与此同时,那边赏花的孙兰芳也发现了他,福身道:“大哥。”
柳壁颔首:“你一个人,二弟呢?”
孙兰芳黯然神伤:“夫君还没回来呢。”
比起从小就没娘要在后娘桌底下讨生活的柳壁,他弟弟柳城就过得逍遥无比。成亲之前就已经祸害了十多个丫鬟,这还不算外面的。哪怕成亲时娶到了城里公认的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也还是没能让他收心,得空就处处留情,除了妻子还有三位妾氏,这还不止,就柳壁知道的,养着的外室都有俩。
柳壁挥退了伺候的人,上前几步,正欲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掌声。
高玲珑合掌笑道:“好巧!”
第94章 继子媳妇五
柳壁顿住脚步。
孙兰芳未成亲前是城里有名的才貌双全, 人称第一美人。放出要议亲的话后媒人几乎踏平了孙府的门槛,最后还是被柳城摘得了这朵花,当初成亲时还有不少人羡慕, 更有好几位公子宿醉不醒。
高玲珑缓步靠近:“二位在这里说什么?”
孙兰芳从没有把这位嫂嫂放在眼里过, 闻言眼皮都没抬。柳壁不想让她误会,解释道:“我在这里偶遇了弟妹,打个招呼而已,没说什么。”
“是么。”高玲珑眼神意味深长:“夫君,你最好还是离弟妹远一点。毕竟, 我好像听说, 弟妹还没有嫁进来时,你想让母亲上门提亲来着。没能做夫妻,还是成为了一家人,该避嫌就要避嫌。”
柳壁脸色铁青:“你少扯!”
“这是胡扯吗?”高玲珑一本正经:“我又不傻。现如今府里是我当家,所有的下人都是我的眼线。柳壁,我不管你心里有谁,但你不能给我儿子丢脸。”
“疯子!”柳壁恼羞成怒, 拂袖而去。
孙兰芳脸色也不好看,她本来不想搭理这个村妇。可又怕这人胡说八道毁自己名声, 强调道:“我跟大哥之间只是一家人,没有你以为的那些龌龊。若你敢在外头胡乱编排, 我绝不会放过你, 孙府也不是好相与的。”
高玲珑颔首:“我知道你对他没想法, 但他对你……”
孙兰芳打断道:“我控制不了别人。”
语罢, 同样拂袖而去。
不远处站在原地的云宝听得似懂非懂, 看见人都走了,他小跑着上前, 伸手拽住了高玲珑的袖子:“娘,别害怕。”
“我不怕。”高玲珑眉眼弯弯。这孩子从生下来长到这么大,身边的人都别有用心,没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他好。柳壁平时太忙了,都不太顾得上孩子。姜月娘想靠近孩子,又怕伤着他,也怕他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被人看不起,每次探望都是来去匆匆,还不一定能抱上。
高玲珑算是第一个靠近他又对他耐心十足的大人,两人很快就亲近起来。
母子俩在园子里转了半天,高玲珑还带着丫鬟去摘花了。如今她自己管家,身边的所有人都被换过,全部是她亲自挑过来的。那是指哪儿打哪儿,特别顺手。高玲珑不是来过日子的,私底下见过了姚管事,让他出去找了高明的账房先生回来查验近十年的账本。
账肯定是有问题的,那两个陈管事在外面都买了宅子……他们当初可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也就是前两年,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汤氏将卖身契还给了他们。
如今他们两家都已经是自由身,高玲珑要是出手太狠,也许会惹上官司。所以,得从别的地方下手。
姚管事早就想搬开压在自己头上的这座大山,两个陈管事不走,没有他的出头之日。
五天后,就已经查出来账本上的银两出入足有上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凭一个下人,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高玲珑才不惯着,趁着柳老爷在家的时候,让人抬着几箱账本去了书房。
柳老爷从来不管后宅之事,听了人禀告说家里的事交给了大儿媳打理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夫人管家多年,这才几天,出不了大乱子。听说人到了门口,他顿时皱起了眉,头也不抬地道:“有事情就去找夫人,我这里忙着呢,没空跟他们打官司。”
要说大儿媳在府里的处境他一点儿都不知道,那绝对是假话。不过小事这些对于柳府来说都无关紧要,反正也闹不到外头去,只要不丢人,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跟夫人闹得不愉快。
高玲珑在外面听到了这话,也知道柳老爷说一不二,如果还不出声,只会被拒之门外。她扬声道:“父亲,陈管事贪墨府里的银子足有万余两!”
一年少个一千两,算起来是不多的,奈何积少成多,汤氏嫁进来已经有十几年,乍一听万余两,这可不是小数。就连不打算插手家事的柳老爷都放下了手里的账本:“叫进来!”
高玲珑只是带个路而已,真正到了柳老爷面前都不用她开口,姚管事带着请来的账房先生就能把事情说个明白。
“去将陈林请过来!”柳老爷脸色铁青,想到那是夫人的陪嫁,总要给夫人面子,便吩咐道:“将夫人也请来。”
一刻钟后,陈林进门,笑吟吟道:“老爷有何吩咐,小的那边还忙着呢,过几天就是二公子的生辰……”
一进门察觉到屋中气氛不对,又见边上堆了两箱账本,且有些账本他特别眼熟,只瞄一眼,顿时眼皮直跳。
“混账东西,跪下!”柳老爷已经吩咐人去查抄陈林所住的院子。
这下人跟下人之间还是不同的。府里的大管事不用跟别的人一样睡大通铺,而是带着一家子住在一个小院子里。
汤氏面色苍白,吃了两天的野菜,她的脸都变得有点绿,进门后看到这般情形,皱了皱眉:“老爷,可是有事?”
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
“你自己问他。”柳老爷怒火冲天。
汤氏心头咯噔一声,当年她为何愿意未婚与老爷暗地里来往,甚至珠胎暗结 ,不是不知道里面的风险,而是不得不这么做,汤家面上风光,其实已经破败了,给她准备嫁妆时,更是倾尽全力。那些嫁妆……也同样是面上好看,根本经不起推敲。
成亲后,汤氏要接济娘家,不就得想法子么?等儿子大一点,儿子又在外处处闯祸,这都得拿银子摆平,要是事事都捅到老爷面前,儿子会被厌弃的。
陈管事看到夫人,只觉得救星来了,忙不迭磕头求饶:“夫人救命!小的在府里辛苦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夫人明鉴!”
做了这么多年的下人,他心里很明白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像这种大户人家,一般出了事都不会让真正的主子伤筋动骨,倒霉的都是底下的人。
可柳老爷又不是瞎子,如果真的是陈管事自己昧下了这么多的银子,夫人不可能没有察觉。他还说自己当家之后家里为何开销这么大,原来有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