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时煮酒
甚至和季之衡这种天之骄子成了朋友,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天,他都会在梦里撕扯着裴妙妙的灵魂。
他想把她从这具身体里赶出去,让他真正的朋友再回到这个容器里。
梦里的景象血腥残忍,谁也不知道白天开朗阳光的他,在梦里是个杀死朋友无数次的杀人犯。
他把她的灵魂拖拽出来。
梦里裴妙妙没有挣扎,她因为痛苦而尖声嚎叫着,灵魂被林奇撕成碎片的时候,还残留着余温的尸体,像活过来了一样,攀上他的手臂,在他耳边吐气:“怎么不说话?”
是她的语调。
“我很想你。”林奇喃喃道。
午夜梦回时,他会走进画室,拿着刷子在画布上满腔恨意地涂抹着。
然后在白天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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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叛逆行为激怒了秦女士,之前还算平静的母子关系,随着他不断做出的错误选择,变得越来越恶劣。
大学期间的所有花费,都是他在课程结束后,筋疲力尽地打工赚来的。
他靠画墙绘赚钱。
五六米高的背景墙,林奇满身颜料地站在脚手架上。
满身灰尘的装修工人羡慕地看着他,他画一面墙需要十天,十天的所得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酬劳。
“其实也还好。”林奇笑容阳光:“也有赔的时候呢。”
他坐在脚手架上休息,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悬在半空中晃荡。
偶尔工作过分投入的时候,心里那头只会在晚上出现的怪物,就会在白天跑出来。
即将完工时,圣光普照的教堂壁画,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画成爬满不知名怪物的扭曲炼狱。
不仅没拿到钱,还被打得鼻青脸肿。
他在网上接单,这种经历有过几次之后,生意就开始变差。
勉强糊口。
等施工时间结束后,他从脚手架上爬下来,中午向他搭话的那个工人才发现他右脚有些跛。
“前几个月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林奇笑着解释:“还没好全,不影响日常生活。”
中年工人听了唏嘘道:“干哪行都不容易啊。”
林奇也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单纯无害:“都是赚些辛苦钱。”
他的目光在中年人手里的切割工具上流连,上次摔下来的时候,旁边也有一个正在切割木材的装修师父,差一点,他的腿就会落在正飞着木屑的锯齿上。
要是碰到了,是否会血花飞溅,筋骨尽碎呢。
场面会比他在梦里杀死裴妙妙时,更血腥吗?
心中的怪物已经快克制不住了,梦里的死亡对象,已经从真正的裴妙妙,变成那个占着她的身体,但是在海里死去的那个人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淹死,他还能在梦里想象她皮肉浮肿面目全非的样子。
但偏偏是化成泡沫。
抓不住,找不到,无法想象。
每次快将她杀死,只差最后一步,就剩临门一脚的时候,她就会变成泡沫被海浪带走。
林奇愤怒地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脸上的皮肤因为缺氧而变得通红。
他自责、焦躁,如果当初能提早意识到她会以这种方式消失,就应该抢先一步杀了她的。
让她去死,死在自己手上。
至少能获得一具不会消失的尸体。
他松开手,像被冲上海滩即将死去的鱼一样,张着嘴拼命地大口呼吸。
明明还年轻,明明才二十来岁,却像浑身都散发着腥臭味即将腐烂的死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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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岁的时候,他成名了,那些怪诞诡异的恐怖画作,让他名声大噪。
他跛脚的缘故也被挖了出来,成了追求梦想路上的小小挫折。
林奇盯着镜子里浑身/赤/裸/的男人,觉得没意思,旁边是半人高的画布,上面画着他的自画像,肩膀以下一片空白,还没填上颜料。
画布的长度刚好到他髋骨。
他摸着自己的肚子,惆怅地想,他可能真的病了,那个一直缠着他的怪物,好像要借自己的身体出生。
平坦的小腹下面,正在孕育着什么。
浑浑噩噩恶心想吐的感觉是妊娠吗。
这个即将被自己生出来的怪物,会长成什么样子?
是看起来恶心恐怖的秽物,还是会随着海浪涌出来的腐烂鱼群。
他看着腹部光滑的皮肤,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那些想象中的普通东西都不符合他心中真实的欲望。
总有一天,和裴妙妙长得一样的怪物,会用她尖利的指甲撕碎他的肚皮,从里面爬出来。
林奇拿起脚边的军刀,闪着寒光的刀尖对着腹部比划,他毫不犹豫地把刀尖戳进去,旋出一个潺潺流血的小洞。
无所谓,他会先一步杀死她的。
出院之后,他放弃了曜国的一切,买了张机票飞往艺术家扎堆,常年冰封的冰雪的国度。
那里有众多湖泊,拥有全世界最大的海域。
在这里林奇隐姓埋名,离群索居,带着他的颜料和那副尚未完成的自画像,走遍这个冰雪王国的每一条海岸线。
林奇过得贫穷且困苦。
破旧的旅馆里塞满了像他这种贫困潦倒的艺术家。
他在城市的最底层游走,穿着厚厚的冬衣,入乡随俗地喝着烈酒,在摇晃的渔船上打零工,和那些又腥又臭的鱼和长满络腮胡的渔夫和贩子们打交道。
赚够三五天的饭钱就出发。
他所到过的广阔的海洋里,并没有她的踪迹。
林奇想毁掉那副未完成的自画像,忘记她开始重新生活。
他把已经变得破旧的背包遗落在人声鼎沸的喧闹酒馆里。
埋头走进风雪的时候,追上来的服务员,一把将他的破包塞进他怀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
如此循环往复,林奇精神疲惫,那点重新生活的想法被彻底磨灭。
他的自画像已经补齐到腹部中间的位置了,那里鲜血淋漓,一个长着人首像肉瘤一样的美貌妖怪,已经张开她尖利的五指,将他的腹部划开一个扣子,那双浅到发光的眼睛,是沉郁阴森的画面里,唯一一点亮色。
林奇的背包寿命将至,一侧的肩带脱线,摇摇欲坠。
他也走到了最后一站。
今天阳光明媚,冰雪王国的人迹罕至的雪山下,他透过镜子一样的湖水看见自己现在的形象。
疏于打理的脸部,胡茬冒了出来。
一直在长长的头发,因为没钱,昨天才被他随意地拿剪刀减掉,蓬乱地涌着,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缺口。
廉价的洗发水用得太多,让他原本柔顺的头发变得毛躁。
因为困顿而忧郁的生活,还算年轻的脸上生了皱纹。
看起来落魄,不太体面。
但彻底褪去少年稚气和青年的锐利的他,看起来魅力四射,虽然窘迫,但仍然英俊。
他蹲下来捧起一汪水,水上倒映着冰蓝色的天空和软绵绵的云,他还没来得及把水泼在脸上,就听见旁边传来有人掬水的声音。
这里虽然没有人烟,但偶尔会有人来看景、拍摄,有其他人也不稀奇。
林奇闭上眼睛,把脸埋进那一汪水里。
转头看看吧,心里有一个声音这么对他说。
“我没空。”他不屑地想,还有最后几笔,他的自画像就要完成了,那副完美的,可怖的,他耗尽心血的画作。
终于就要完成了。
他已经有了灵感,但是还差一点红色颜料,他最后的红色颜料,在上一座城市的时候就用完了。
林奇用袖子把脸上冰凉的水擦干。
没关系,他可以从自己身上取一点红色颜料,他血管里流淌着的东西,想用多少就可以取多少。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脚边却滚过来一个发着光的蓝色绒球。
林奇并不打算理会。
那个蓝色的球在地上弹了两下,正好落在他鞋尖旁,阻碍他前进的脚步。
他不得不弯下腰,皱着眉头把东西捡起来,转身问后面那个人:“这是你的?”
林奇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哦是的,谢谢你了。”
那是个女人,她脚步轻盈,声音动听。
即使已经过去十多年,连林奇都变得沧桑,她却仍然娇艳美丽,那张脸好像不会苍老。
林奇激动地手足无措,又忍不住自惭形秽,和她相比,他看起来太不体面了。
他太老了。
明明才三十一岁,却因为这几年的流浪而显得比同龄人苍老。
她是林奇的魂牵梦绕,是林奇无法摆脱的梦魇,是这个世上,他最想杀死的人。
裴妙妙,真的是裴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