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弦珂
“你今日倒是有理了!”皇帝掀起茶盖的动作顿住,‘啪’得把茶盖放下,眼眸晦暗不明:“京中贵女遍地都是,和你适龄的女子更是不少,为何偏偏要盯上一个宋絮清,你到底是真的心悦于她,还是就是要和你皇兄争。”
“京中适龄贵女不少,皇兄为何偏偏中意于宋絮清。”裴牧曜不答反问,不等皇帝回答他悠悠抛出问话:“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心悦大理寺少卿顾长风之妹,为何又偏偏要求娶宣武侯之女,儿臣愚钝,但求父皇解答。”
他说着愚钝求解,可语调中全然是知晓答案之意。
皇帝嘴角往下沉了几分,微喘着粗气挥开长椅坐下,眼看着今日就要被这个逆子气出病来。
借由柔嘉贵妃之手操办的局设得尤为粗糙,不过粗糙便粗糙了避免夜长梦多,谁知这个粗糙的局还是设下的晚了,一听到宋絮清弹奏的曲目时,皇帝就心知不好。
那是他送给裴牧曜的琴本,自然是弹奏过才送出去的,且那几道曲子还是前朝孤本,宫中的乐师们都不见得听过,不声不响地落在一侯府女手中,若非是他这个儿子亲自送出的,还有谁入他那密不透风的院中夺走。
皇帝指节缓缓地叩着御案,深沉的眼眸令人看不懂他的心思,“糊涂东西,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收回这些话日后莫再提起。”
朝中大臣私下皆道,当今圣上的心思深不可测,但从未给人多次机会,若是一次机会不抓住就没了下一次。
而今日,他给了裴牧曜第二次机会。
裴牧曜跪在宫殿上的背脊挺拔,若是外人闯入一时间也不会觉得他是跪着。
他视线一瞬不眨地和皇帝对视着,不疾不徐地重复道:“儿臣想说的话依旧未变,还请父皇成全。”
“逆子!糊涂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帝面色再次阴沉了下来,气得掌心重重地拍打了几次御案,指着裴牧曜威胁道:“你若执意如此,宋絮清朕必杀之!”
裴牧曜眸中的戾气一闪而过,薄唇微抿。
这一抹戾气.皇帝并未错过,一时间,他眼眸沉如黑云密布的暴雨天,直晃晃地朝裴牧曜压过去。
殿外伺候的宫人们以陈深为首,自宫宴回来开始纷纷以头抢地屏息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陈深!”皇帝震怒道,“取鞭来!”
陈深挺起背的动作怔顿片刻,眸光微凛:“是。”
起身的时候他点了点一侧的徒弟,悄声道:“愚蠢!你还在这做什么,快去请皇后娘娘来。”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鞭刑
(而今日,你却对他下了死手)
皮革制成的长鞭粗细不一, 尾端的细长前端恰如婴孩小臂,不说是抽打在人的身上,就是抽在百年树木树干上都会留下印痕。
陈深托着端盘入内, 躬身目不斜视地走到御案前, 还未来得及放下就感觉到手中一松,端坐在盘中长鞭被人取走了。
他心中暗暗地吸了口气。
还未踏过宫门门槛就听到软鞭扬起带过的啸啸风声, 紧接着就是鞭子和肉.体碰撞发出的声响。
惊得陈深忙不迭地退出去, 合上了门。
他放眼扫过四周:“今日的事都紧着点嘴巴子,若是被承天宫外的人知晓,在场的各位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顷刻之间, 鞭子和肉.体相撞的响声再次传来。
陈深眉梢紧了紧,挥着手命其余人退下,自个在外伺候。
九鞭落下, 最后一鞭竟然将玄色锦缎抽裂开, 粗长惹眼的印痕若隐若现的。
皇帝扬鞭的动作稍显僵硬, 却依旧落在了裴牧曜的背脊之上。
鞭子狠重捶打后脊,绷紧的薄薄肌肉压下一瞬又扬起, 裴牧曜墨黑的瞳孔猛地一沉,紧抿的薄唇溢出抹闷哼声。
皇帝把长鞭扬到地上,掌心撑着御案喘气, 撇见他神情淡薄抿唇不语的模样,舒下去的肝火再次爆起:“冥顽不灵!”
裴牧曜沉下的嘴角弯了弯,漫着红丝的眼眶溢出点点嘲意。
“皇上。”陈深叩叩门扉,“皇后娘娘来了。”
皇帝怒气奔涌的眼眸怔了下, 睨了道跪着的裴牧曜, 指尖抵着鼻翼两侧揉几下, “进。”
宫门推开, 吱吖声回荡在静谧的空中。
徐槿澄入内,映入眼帘的是裴牧曜颈背红而发紫的鞭印,随手丢落在地上的长鞭钉得她眸子狠狠地震了下,止不住地颤抖。
一双漫着雾气的眼眶望向皇帝,淡淡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徐槿澄嘴角张了好半会儿,颤声道:“裴昱,你真真是恨极了我。”
她如年少时那般唤着他的名字,只是语气再也不似那时活泼娇俏。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恍如隔世,裴昱捏着鼻翼的手停顿须臾缓缓落下,然而在透过缭绕她眼眶中的迷雾看到了她一闪而过的无措时,他手紧了紧。
徐槿澄不再看他,上前握住裴牧曜的手臂,奔腾不息的热气灼着掌心,她干涩的喉咙生疼,再抬眸时已恢复了宁静。
“臣妾已经失去两个孩子了,皇上再是不喜,也请看在臣妾为朝逝去的双亲面上,放过我的两个孩子。”
干涩的嗓音夹杂着紧绷之意,裴昱指腹拂过茶盏,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眸中仅剩下悲凉,铺天盖地地朝他挥来,下一秒就要抓不住了。
他紧张地唤着她的小名:“小橙。”
徐槿澄不理会他,侧过身上下打量着裴牧曜,生怕错过一处伤口。
裴牧曜反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儿子没事。”
“陈深。”皇帝唤道。
“哎!”陈深推门小碎步进来,“皇上。”
皇帝敛去神色,让人无法猜测是什么意思:“送他回府。”
陈深闻言赶忙应下,上前对徐槿澄行了道礼接过裴牧曜的手,搀扶着道:“王爷,奴才送您回宫。”
裴牧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跟着他出去。
徐槿澄眸光担忧的随着裴牧曜的身影而去,看着他离开之后微闭了闭眼眸,等待门扉再次被合上之时才回过身。
她知道皇帝有话要说。
皇帝看她的眼神有些许的迟疑,“小橙,你……”
他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徐槿澄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截断了他的话:“皇上,臣妾累了。”
二人之间相隔不过一步之遥,这中间却犹如漫无天际的大洋,她垂眸望了片刻,扬唇勾起一缕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臣妾还记得屿儿和瑶瑶离去的时候,那两日阳光明媚灿烂,清晨他们跑来宫中唤着母后安好,可等我再见到他们时已是面目全非,要是他们安然无恙的长大,指不定有人替曜儿撑腰,而我也不用强忍母子分离之痛送他出宫,致使我们母子二人分离。”
“我送他离宫时他牵着我的手,仰头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看着他小小身板却什么都不能回答,只能跟他说想母后了就回宫看看,他看着我的眼睛,就好像什么都知道那般,过了很久后才点了点头。”
徐槿澄垂落在身侧的手颤抖不已,沁着清泪的眼眸抬起:“裴昱,你可还记得我们为何送他出宫。”
裴牧曜出生那年朝中风云万变,稳坐中宫之位的徐槿澄也感受到了呼之欲来的暴风雨,前两个孩子出世那段时日天相繁盛,正北之位的帝星隐隐作现,故而在怀裴牧曜的时日中,不论是后宫还是朝堂都将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
也不知是孕中多疑还是敏锐之心冒起,徐槿澄隐隐发觉不对劲,怀胎八月时突遇雷暴天气,她喝了催产药。
随着长子长女相继而亡,那股疑心再次闪出,悲愤过后的她愈发担忧食不下咽,是裴昱找到了现任祀天阁阁主的李誉,命其以天相相冲为由请三皇子出宫久居,事后李誉之女李云苒被破格封为云光郡主,保其一生荣光。
帝后联手上演了一出戏,借此机会将裴牧曜送到了有重兵把守的南涧寺,三年后又加派了近五十人到幼子身侧,祈安和泽川就是那时派去跟在他身边的。
“而今日,你却对他下了死手。”徐槿澄笑得苍凉,“你的心在不在我这儿我早已无所谓,只是裴昱,你不能忘了死去的两个孩子,还有你当初对我的许诺,你说过会护佑曜儿和徽澜平安顺遂,你不能忘。”
裴昱见她了无生气的模样,镇定的面容微乱,顷刻后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手,明明是夏日她的手却是冰凉的,怎么握也握不暖,“我没忘。”
徐槿澄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紧紧的。
她呼了口气,侧过眸不想再和他对视。
良久,裴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非要是宋祎之女。”
到底是多年夫妻,就算是离了心徐槿澄也瞬间听明他话语中的意思,心中一凛:“你是想对侯府……”
话说到一半,顿时止住。
徐槿澄怔怔地摇了摇头,一时之间无言。
宫街上的烛火快要燃灭了,泽川都没有等到祈安的消息,当他打算给皇后娘娘递消息询问时,瞥见几道熟悉的身影,忙快步跑了上去。
受了整整十鞭的裴牧曜走出宫门,虽有祈安架着他,但步履也稍显虚浮。
泽川看到脸色苍白的主子,神色屏住,撇了眼祈安。
祈安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多问。
送到宫门口的陈深也完成了皇帝交代的事情,且不便深夜出宫,道:“王爷受了鞭刑,两位好生照料王爷,刘太医和石太医已在去王府的路上。”
泽川道了谢,送走陈深后才赶上去。
进马车时,裴牧曜停顿了下,侧眸睨向泽川:“她如何。”
担忧的看着鞭印的泽川闻言愣怔须臾,恍然意识到这个‘她’指的是谁,道:“宋姑娘半个时辰前已经回了府,属下看得不太真切,宋姑娘心情似乎算不上多坏。”
裴牧曜头靠在软垫上,不疾不徐地吐了口气,嗯了声。
宋絮清的心情确实说不上多坏,早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浪费情绪的,当务之急要的是如何去解决这件事。
回到侯府时已经是深夜,月色垂挂满天,清亮的月光落在池塘中,将人的面孔倒映得一清二楚。
下了马车后,宋祎睨了眼女儿,道:“你和我来一趟。”
宋絮清眉头缓缓地拧了下,“是。”
清静多时的侯府因主人的归来而有了气息,三五道脚步声交错繁杂,轻重不一。
宋絮清抬眼,双亲的背影于斜侧方时而交织时而散开,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身影比往日中要沉闷上许多,就连徐氏都不再开口和她说笑。
走进正厅后,宋祎挥手散去了伺候的人,只留下一家三口。
宋絮清倘若无事地问:“爹,你找我做什么?”
宋祎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女儿,眼前这个举止有礼、恬静淡雅的姑娘,和只差上房揭瓦的女儿全然不同,或者可以说是判若两人,甚少再能见到那个冲着他们撒娇的模样。
久久都没有得到回话,宋絮清心中隐隐发毛,回想着是哪儿出现了问题。
好在下一刻就听到宋祎的声音,然而问出口的话让她瞬间怔住。
宋祎问:“你和瑞王认识多久了。”
宋絮清的思绪在说实话和撒谎之间来回转悠,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南涧寺祈福时认识的。”
徐氏眉眼皱起,想起南涧寺的偶然撞见一事。
宋祎深觉不止如此,“初见是在那儿,但你和他因何熟悉起来?”
沉默了下,宋絮清道:“他说,我曾无意间救过他。”
“嗯?”宋祎渐渐挺直了身,凛着一双眸看着女儿,“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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