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是啊,这栋楼就叫宿舍楼。”
大家挤在楼梯口和门口,巴巴地朝里面张望,却没人敢往前走,好像生怕把地面踩脏了。
苏长河好笑道:“不去看看自己的宿舍?”
还是没人动弹,他挥挥手,道:“行,我宣布,接下来大家自由活动,自己去瞅瞅你们以后住的地方!去吧,还愣着干啥?不想住宿舍?行啊,那我……”
“想想想!”大家忙道,女同志扭头就往三楼跑,男同志们也火急火燎地钻进宿舍。
宿舍是四人间,本来想设计成上床下桌的布置,考虑到有的职工年纪较大,不方便爬上爬下,以及上床下桌的床铺需要单独定制,最后还是改成了普通的床铺。
左右各两张床,中间是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桌子下面摆放着四张凳子,正对着门的是一扇窗户,窗外打了架子,可以用来晒衣服。
左右两边床头处都有一处空地方,左边靠墙角是定制的木架,一共有四层,是用来放脸盆脚盆,旁边有一张正好塞进去的小桌,桌上可以放杯子饭盒,桌下放热水瓶。
右边是顶到房顶的柜子,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面是宽敞的大柜子,下面则是四个小柜子,每个小柜子上都挂着一把锁,锁上插着钥匙,这是给职工们放贵重物品的。
几乎是一瞬间,楼上楼下嚎叫起来,“哇!”
太好了,宿舍条件也太好了!
床、桌、柜一应家具齐全,宿舍里明亮又干净,门窗相对,微风从宿舍中穿过,窗帘微微飘动,最让大家惊喜的是,每张床上都放着崭新的铺盖,墙角的架子上,每层两个不同颜色的盆,旁边地上放着四个热水瓶。
毫不夸张地说,宿舍里简直可以拎包入住了。
一个女同志突然从宿舍里跑出来,她趴在三楼的阳台上,朝下面喊:“总店长,总店长,宿舍、宿舍里有东西!”
总店长喊的是苏长河,炸鸡店不是厂,也不好叫苏长河厂长,不知道谁先开始喊的,大家就喊苏长河老板,苏长河一听,不行呀这,叫老板,他不成资本家了?
遂让大家直接叫他苏同志,大家别别扭扭,叫不出口,干脆就在店长上面又加了个总店长,炸鸡店的职工就都开始称呼他为总店长。
苏长河从二楼伸出头来,答道:“我知道,那是特地给你们准备的,以前不是说咱这儿包吃包住吗?以后再加一条,包铺盖!”
楼上一排女同志欢呼起来,二楼竖起耳朵听的男同志们,一个个也欢呼起来。
葛二蛋是个黑瘦的年轻人,他左看看右看看,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崭新的被子。
“乖乖,真厚实,比俺家里的被子都暖和!”
王铁柱说:“可不是吗?我结婚时,跟我媳妇盖得都没这个好!”
刘宝军突然伸手掐了一下孙国祥,孙国祥“嗷”一声,“你干啥?”
刘宝军摸摸寸头,“我看看是不是做梦……”
“那你掐自己啊,掐我干啥?”
“掐自己不疼吗?”
孙国祥伸手给他来个锁喉,刘宝军胳膊肘一动,伸手反击……
高原敲敲桌子,“行了,行了,别闹了,总店长还在外头呢,别丢咱保卫科的脸。”
高原是保卫科的队长,他以前也当过孙国祥、刘宝军两人的班长,两人听话地收了手,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高原说:“你们四个住这间?我跟大海跟其他人住隔壁?”
四个战友住一起肯定更自在,刘宝军他们都说好,高原跟刘大海去隔壁房间,四人对视一眼,猛地朝自己看中的床铺扑过去。
“先来后到,我的了!”
“我睡这张床……”
“那我就这张……”
片刻后,几人占好了各自的床铺,葛二蛋铺好床,突然傻笑起来,“真跟做梦似的,俺们县里那些厂子都没有这个条件,哪像我们,来干活的,都住上这么好的楼房了!”
王铁柱感慨:“是总店长他人好!”
葛二蛋重重点头,“没错!”
几人也很赞同,他们回老家后,基本上都去城里找过活干,能找到的都是苦力活,比如扛包、挖煤、修水渠。
即便他们体力好,一天干下来,也累得只想躺下,但就那么累的活,到手的钱也没几个,因为不是正式工人,有时候人家还要扣他们的钱。
在收到战友消息之前,葛二蛋就在他们县城扛沙子,那时候他闺女病了,就指着拿回去的工资去医院,给他们发工钱的人还扣他的钱,他一气之下,跟人打了起来,那人当然打不过他,却放话,以后他别想在县城找到活干。
葛二蛋当时已经急得差点把他们家房子卖了,得亏排长寄来信,信里还附上了路费,葛二蛋拿着路费先给闺女看了病,医生说再迟一会,孩子脑子就要烧坏了。
葛二蛋一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躲在医院后面,嚎啕大哭。
等孩子出院,他就收拾了行李,别管去干什么,一个月三四十,就是卖命,他也干!
葛二蛋抱着这种心理一路奔波,赶到京城,因为重新凑路费,他是最后一个来的,一来就看到几个战友各个精气神足得很。
他当时还有点心酸,看来战友们退伍之后日子过得不错,大家都能把日子过好,怎么他就这么怂?
过了一段日子,他才知道,哪是大家退伍之后日子过得不错,分明是到京城之后日子过得好。
天天就是几个店转转,工作特别简单,每天都有荤腥,米饭馒头随便吃,还给他们租了房子住,他们一分钱都不用花。
最关键的是工资真的有说的那么多,实习期三十,转正后三十五到四十!
他们刚过来,苏同志怕他们有要花钱的地方,还给提前预支了半个月工资!
年底还双薪,还又给包了大红包,说这叫……哦,叫年终奖!
年终奖里除了大团结,还有炸鸡券奶茶券,都是店里很多人买的东西,葛二蛋真遗憾,他家怎么就离京城那么远,要不然让媳妇带着孩子来,也让他们尝尝城里人吃的奶茶炸鸡。
不过东西没尝到,钱能收到,几个月功夫,葛二蛋已经攒了一百多,他留下零头,整一百全寄回去了。
过年的时候,他媳妇寄来信,说家里都好好的,今年给两孩子做了新衣服,给爹妈也扯了布,还说明年打算送两孩子去上学。
葛二蛋捧着信,越看心里却热乎,这日子越来越有奔头。
马向国战友那么多,为啥会先联系他们几个,除了他们的伤不影响身手,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们几个家里条件都不好。
包括高原、刘大海在内,六个人各有各的难处,大家对现在的这份工作,充满了感激之情。
整理完的高原走过来,听到他们的话,他认真道:“总店长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更要好好工作,报答总店长。”
大家都说:“肯定的!”
职工们陆陆续续搬进宿舍,许家,许家茂和许三妞兄妹俩都收拾了包袱搬过来,走的时候,他们的大嫂听他们说了宿舍的条件,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许大嫂把大女儿往许三妞跟前一推,“三妹啊,你们那儿还招不招人?你看你大侄女咋样?你大侄女年纪也大了,正好去帮你……”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一点儿没错,许三妞以前在家里是吃白饭的小姑子,讨人嫌,现在可不一样了,她每月给父母交钱,在家里地位也不同了,说话也有人听了。
许三妞说:“什么帮我?那又不是我开的?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员工……”
“是是是,是嫂子说错了,这可是你亲大侄女啊,你俩睡一张床长大的呀!”
许二嫂也不甘落后,环视自家孩子一圈,无奈年纪太小,眼珠子转了转,自己挤到小姑子身边,讨好地笑道:“三妹那儿可是大店,人家招人也是有规章制度的,大嫂你也别难为三妹。”
许大嫂翻了个白眼,争辩道:“我可不是难为三妹,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就是想请三妹帮帮忙……”
“我们二房和三妹也是一家人啊,大侄女年纪还是小了些,炸鸡店里天天那么多顾客,大侄女脸皮薄哪儿行啊?三妹,不如让二嫂去,我脸皮厚……”
“好了,好了!”许三妞无语,“店里现在,没有招人的计划,我记着就是,要是招人,肯定通知你们。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就是一普通员工,别想指着我的面子,我们店长、总店长要求非常严格。”
许大嫂、许二嫂都道:“知道,知道,三妹你记着我们就行……”
许家茂在一旁看着直乐,他开口道:“现在可以走了吧?我们就今天一天搬家,明天还要上班。”
许大嫂、许二嫂笑笑让开路,等许三妞、许家茂出了门,两人就一个翻白眼,一个啐了一口,心道,当个跑腿的,还这么得意!
为防家里人找事,许家茂跟家里人说的都是,他在单位干的都是跑腿的活。
这么说也不算错,不过家里人可不知道,他跑腿办的都是大事,比如,买厂房。
许家茂一直盯着月饼厂,忙着搬家也没忘记这事,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厂子那边有动静了!
第93章 分厂
月饼厂还是撑不住了。
被暗示可以卖厂子后,月饼厂厂长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没错,厂子还可以卖呀,反正都成累赘了,卖出去,说不定他还能从中捞一笔。
知道有这条路后,月饼厂厂长并不着急,反正不管怎么样,有他老子在,他肯定能回总厂。他还打算抻一抻,把厂子卖个好价钱。
哪知道对方问过一次就销声匿迹了,厂子里却闹出了人命。
起因就在于厂子拖欠了好几个月工资,年底工人们闹到总厂,总厂和分厂还在扯皮,也不可能一口气给他们补足几个月工资,最后代发了一个月工资,说是让大家先过年,其他事年后再说。
工人们找总厂,是想让总厂帮他们解决问题,不是真想闹个你死我活,见总厂给了一笔钱,也退了一步,说那行,年后总厂要是不给个说法,他们再来。
事情到这里,本来大家也可以安安静静过个年,谁料过年的时候出事了,月饼厂一个工人老娘煤气中毒,被送进了医院抢救。
这个工人家里上有行动不便的老娘,下有四个孩子,老婆也没工作,一家子全靠他一个人,家里哪还有存款?快小半年没发工资了,他们家一直在吃老本。
工人拿不出医药费,急得找厂里,求厂长先把欠的几个月工资发给他,月饼厂厂长说:“不是厂里不给,咱们厂账上还欠了钱,你们都知道。”
还给他指了一条路,让他去找总厂,总厂不愿意,他们觉得分厂这帮工人蹬鼻子上脸,说好了其他事年后再商量,都已经给你们发了一个月工资,你们现在来这出,是想干吗?逼迫他们?
总厂一会儿说领导不在,一会儿说会计回老家过年去了,说他是分厂工人,有事找分厂。
工人总分厂来回跑,刚开始还能找到人,后来连人都见不到,而他老娘被抢救了回来,神经却受损,医生建议去大医院治疗。
这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医药费,这个工人实在没办法,最后还是求到厂长跟前,求他个人给借一点钱,工人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厂长,求求您了,求求您了,钱我一定还,等工资发下来……不,等我妈好了,我就去卖血……”
厂长很是不悦,月饼厂两三百号工人,谁家没有点难事,开了这个头,都来找他借钱怎么办?他又不是开银行的。
他一副“虽然想帮,但我也没办法”的表情,掏了二十块钱,说:“不用还了,就当是咱厂里工会的慰问。”
二十块钱,够干什么?于一般家庭来说,省吃俭用,兴许能用一个月,但对于住院吃药的病人来说,二十块钱开开药就没了。
更何况,医生说的是,让他带老娘去大医院看。
工人攥着二十块钱,满心无力地回到医院,面对的却是他妈的死讯,原来老太太清醒的时候,听到了儿媳妇和医生说话,不愿意拖累儿子,趁没人,偷偷自杀了。
工人当时就崩溃了,偏偏月饼厂厂长听说这事,还唏嘘道:“母爱伟大呀,小周以后也算少了个负担。”
工人小周愿意少这个负担吗?
他爹早死,从小和他妈相依为命,感情非常深厚,小时候每次看他妈辛苦的样子,都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他妈过上好日子。
可是,好日子没过上,他妈跟着他,过年连块肉都吃不上,现在还因为不想拖累他们,偷偷自杀。
小周听说了厂长说的话,目眦欲裂,回家拿了菜刀,躲在厂长家门口,等厂长回来,冲上去就砍。
厂长肩膀中了一刀,得亏那天晚上他的车上还坐着其他人,要是像往常一样,他自己一个人下车回家,肯定命丧黄泉。
事后,小周被公安抓了起来,但厂长后怕呀,谁知道会不会再出一个小王、小李?他再是领导,命也只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