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苏长河颇有诗兴地张口,“啊——”
“……好山!”
算了还是别吟诗了,小苏同志是个文艺青年,他可不是啊。还是辣手摧花吧,路边的野花开得不错,薅走薅走,再摘两片宽阔的叶子,用草捆绑。
完美!一捧美丽鲜艳的野花就形成了,正好回去送给蕙兰同志,让蕙兰同志知道,就算到了七十年代,他也是个十分有情调的好同志。
苏长河悠哉游哉,突然,身后一道风袭来,后脑勺一疼,他眼前一黑,扑通倒地。没绑紧的野花撒落,一半落在地上,一半在他的身上。
一双手颤抖地伸向地上人的腰间的布口袋。
前进大队,马蕙兰煮好粥,正切咸菜,手上突然一痛。被同事戏称一院手最稳的马一刀竟然会切到手。
马蕙兰舀水冲洗手指,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她解下围裙,去了老马家。
“大嫂,东子走了吗?”
白红梅也在做早饭,回道:“早走了,一大早就骑着车出去,说是去接妹夫。”
第20章 倒霉蛋
山道上,叮铃咣当,马向东骑着车才爬上一个坡,就见一人冲过来。
“拦住他!”后面一个年轻人反手押着另一个人,扬声喊道。
条件反射下,马向东提着车把将车一横,拦住去路。来人脚步一转,扭头就朝边上的林子里跑,后面的年轻人忙道:“他抢劫,别让他——”
一句话还没说完,马向东已经丢下车追了上去。
抢劫?作为一个根正苗红、思想端正的好青年,亲哥还是当兵的,马向东能让这样的坏分子跑了?
那必然不能!
不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拽着坏分子回来,颧骨上多了一道淤青。
马向东摸了摸颧骨,没当回事,这么点伤算什么?要是伤更重点,留个疤什么的,那也是和坏分子积极搏斗的勋章,能让他吹一辈子。
“怎么回事啊同志?大白天的也敢抢劫,胆子太大了吧?”马向东感慨,年轻人将两人背对背绑在一起,“怎么不敢?要钱不要命呗!”
“那你可真倒霉……”
这个年轻人看着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穿着打扮就是乡下人的样子,不同的地方大概在于这人比一般人个子高、长得好点,不过马向东自己长得也不差。说实话,他俩站一起,怎么看都是马向东更像肚里吃饱、身上有钱的人。
所以俩坏分子打劫他到底图什么?
图被揍得鼻青脸肿?图被绑成猪崽?
马向东朝两打劫的投去一秒同情的目光,他问年轻人:“还有要我帮忙吗?”比如把两人送去派出所,帮忙做证等等,他是很愿意帮忙的,不过得等他先接了姐夫。
“还真有……”这人语气有些许微妙,“那个被打劫的倒霉蛋,你应该认识……”
马向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等等,草丛里怎么还趴着个人?
他定睛一看,这衣着,这身形……马向东眼皮猛跳,“姐夫?!”
苏长河头晕眼花、恶心想吐,那一棒子一点没留力气,正中他的后脑勺,不知道是不是给敲出脑震荡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一醒来就听见耳边一声哀嚎,“姐夫?!”
你姐夫还没死呢?手指往哪儿放呢?
苏长河颤颤巍巍地伸手抓住小舅子试探鼻息的手,“东子……”姐夫还有救,快扶姐夫起来!
*
无论哪个群体,有好人,也有坏人。就像后沟村,有像村长这样为让村里多卖钱拿自家舍不得吃的糖水鸡蛋招待客人的人,也有像王家俩兄弟这样懒惰好赌为了钱不惜害人命的人。
王家俩兄弟就是打闷棍抢劫苏长河的人,说起来他们也是后沟村的人,不过要是有办法,后沟村大概也不想要这样的人,只因这俩兄弟忒不是东西,不仅偷鸡摸狗,而且还恩将仇报。
俩兄弟父母早亡,死的时候正值荒年,别觉得山里人就能靠山吃山,那时候自然灾害,山上树皮都被剥光了,后沟村饿死的人也不是没有。当时王家俩兄弟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八岁,都不是顶事的年纪,这俩小子为什么能活下来?还不是他们亲大伯从自个儿嘴里省下粮食,送吃送喝,愣是没让人饿死。
这可是活命之恩!别说大伯对侄子有什么义务,那可是荒年,自家孩子都没得吃,能叫省下一口,对两侄子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
按理说,王家俩兄弟不拿大伯当亲爹待,也该记着这份恩情,可这俩王八蛋呢?先是因为大伯多说了两句,直接动起手,后来迷上赌博,弄不到钱,竟然把大伯家的羊给偷了!王大伯家拢共三只羊,算是他们家最贵重的东西,俩王八蛋一偷就偷了两只,要不是最后一只羊叫起来,只怕得被一网打尽。
就这样的两个人,将主意打到苏长河身上,一点儿都不奇怪。
两只羊的钱对于一般乡下人家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但对于赌徒来说,也不过能玩十天半个月。
王家俩兄弟卖了钱就去赌,把身上钱赌光了,没吃没喝,又觍着脸回村。结果一回来,发现村里人忙得热火朝天,再这么一打听,山货野味,连野果子都能卖钱。
苏长河和向村长结钱的时候,两人就躲在人群后围观,等看到苏长河真的拿出大团结,两人是一面在心里骂人蠢蛋“就是些山上的野果子,还值三十六?”,一面算盘打得飞起。要不是向家人多势众,当晚两人就得摸进去。
眼下王家俩兄弟虽然被抓住,却没有半点羞愧,反而振振有词:“你有钱买那些不值钱的野果子,还不如借给我们哥俩耍耍……再说你不是没死吗?我们哥俩也没想杀人……”
这话说的……真叫一个不要脸!
马向东气得脸红脖子粗,他姐夫没事,是他姐夫运气!这可是山里,早些年还有野猪野狼祸害人。要是今天他姐夫没有被卫阳同志救,他也没发现,一个人晕在这里,动也不能动,谁知道还有没有命?
这可是他姐夫啊!他外甥女才六岁,差点没爹了!
马向东越想越气,狠狠踹了两脚,“我去你大爷的!那么粗的棍子还说没想杀人?等着吧,看我不送你们去劳动改造!”
王大王二没被抓住前死命跑,被抓住后也十分不老实。小年轻卫阳看着和马向东差不多大,行事却周全许多,用王大王二自个儿的衣服将两人绑得结结实实。
这会儿马向东动脚,两人想躲也躲不开。王大王二一边“哎呦哎呦”叫,一边还不忘放狠话,“呸!有本事就把我们送派出所去,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干的什么勾当!呵呵,投机倒把,老子把你们举报了,看谁先进去劳动改造!”
“哎你……”
人就不要脸你能怎么办?马向东踹了两脚反而踹得自己窝火,苏长河伸手拦住他。比起年轻气盛的小舅子,他倒是没那么生气,虽然这俩王八蛋祸祸了他媳妇亲手给缝的布包,撕烂了他闺女一页一页裁出来的账本,还给他敲出脑震荡……
好吧,重回二十啷当岁的苏长河得承认,他的气也不小。
他们一家三口重活一世容易吗?他天天起早贪黑一分两分地谈价钱,辛辛苦苦赚点钱,他媳妇闺女都舍不得花,这俩王八蛋敢抢?!
苏长河心里早把两人大卸八块,面上却微微一笑,他蹲下身,看着一副有恃无恐样子的王二,“投机倒把?同志,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不会以为凭你空口白话,公安同志就信吧?”
“你还想狡辩,村里人都说了,老子亲眼看到你给向老头钱……”
“你不知道那是县里供销社给的货款吗?”苏长河一脸正经地反问,“大领导说过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山里的野果后沟村的人吃不完,留在山里腐烂就是一种浪费。县里供销社急人民所急,想人民所想,知道城里同志缺少水果。我不过是穿针引钱,促成供销社和后沟村集体的合作……王同志,你们抢劫伤人是事实,我知道你们想减轻罪责,不过公安同志火眼金睛,污蔑是没有用的。”
王大王二在后沟村横行霸道,可实际上只是两个连红旗公社都没有出过的二流子,让苏长河义正言辞一通说,一时半会儿还真被镇住了。
苏长河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手一挥,招呼马向东,“堵上嘴!”
一直旁观的卫阳问:“苏同志打算怎么做?”
对待救命恩人,苏长河的笑容真实许多,“后沟村的人,还是先交给后沟村吧。”
总不能真把人送去派出所,他的话吓吓二流子还行,什么供销社和后沟村的合作,际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苏长河也暗暗惊醒,因为考虑媳妇高考后,一家去城里定居开销不小,这段日子他为了赚钱,有些急躁了。
如今还是七八年上半年,国家经济尚没放开,淮宁县只是个小地方,不像京城沪市这样的经济中心,几遍真的开放了,淮宁县也必然不会走在前列。
这样的大环境,他一个下乡知青,鸡蛋家禽,山货野果,倒腾得没个歇停时候,是想干嘛啊?
天底下的聪明人可不少,他这几个月赚得了多少,有心人不知道具体情况也能估计个大概,要是谁盯上他,可就不是几句经不起推敲的话能应付的。
苏长河心思几转,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当务之急,还是解决俩二流子。他直接把王大王二押回后沟村,找上向村长,直言这两人干了什么,“……他们要是这样,接下来的果子可没法儿收了,我也不想,但投机倒把的罪我可担不起……”
向村长脸都黑了,果子才收了两批,钱才结了一次,他们村里出来的人竟然差点要了人家的命!
向村长是既羞愧又气愤,其实私下里不是没有人说苏知青这样是不是投机倒把,可不管是不是,人家几次三番进山收东西,确实让他们赚了钱。而王大王二这两颗老鼠屎竟然害人家,这两人也是后沟村的后生啊,当年他们爹妈也都是老实人,怎么就生了这两个王八蛋,害人家之前就一点不为村里想想。
向村长连连保证,“你放心,我们一定看好他们!绝对绝对不让他们闹出事!”
涉及到全村人的利益,就是向村长不追究,村里人也不会放过王大王二。
第21章 卫阳同志
自从和纺织厂做上生意,苏长河就强制性不让马蕙兰上工,马蕙兰当然不愿意,苏长河大发雄威,“我说不让就不让!我还是不是咱家领导了?”
还领导?拢共三人,想领导谁?
甭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马蕙兰都不是干农活的好手,她也不想受罪,这不是太招眼了。
老苏忙着生意不上工,她再不上工,家里一个工分不挣,还隔三差五一顿肉,不是馒头就是面,这不就相当于拿个大喇叭满村喊“我家有钱,倒卖鸡蛋生意老赚钱了!”
而且她现在可是大队长家女儿啊,不以身作则就算了,天天不上工像什么样?
可叫苏长河说,“我早出晚归就算了,赚了钱还不能叫老婆孩子轻松点,我图什么?”
夫妻俩就此事先后发起三次辩论,最后还是夹在爹妈中间左右为难的苏月出主意。
“要不这样,妈你平时别上工了,就说要打理咱家的自留地,顺带帮我爸搭把手,比如记记账、管理管理发货的事。”
收回来的山货水果大部分都得二次包装,她妈完全可以安排这方面的事,干啥非得和干农活较劲?她妈一个脑力劳动者,干活比不上舅妈,连马外婆一老太太都比不上,还给自个儿累够呛,这不是纯纯浪费人才吗?
“怎么说您也是初中生,搁这年月,那也是个高材生。与其干农活,还不如干点别人干不了的活。等到七八月秋收,地里忙的时候,你和我爸再去上工,也不耽误你们发扬劳动人民勤劳朴素艰苦奋斗的精神。”
不过按照她爸的赚钱速度,七八月的时候,说不定他们都搬城里了,到时候也不用上工了,苏月心里暗暗嘀咕。
总之这么把人劝下来了,马蕙兰这段时间就在忙自留地的活,种菜、浇水、锄草。苏家三口自从重生到这个时代,胃口都比从前大,家里原来菜地里的菜本来就不够吃。
不过今天,马蕙兰干不下去活了,从早上切到手,她就心神不宁。
算算时间,大概九十点钟,马向东五六点出的门,到现在也有四个小时,就是车坏了,两人步行,也该到家了。
“月月!”
苏家的自留地就在屋后的空地,苏月正在屋里拿着一本淘换来的《平面几何》做思维导图,听见喊声,探出头,“啊?妈?”
“去看看你爸回来了没?”
苏月搁下笔,哒哒跑出去,还没到村口,就见小舅骑着车,她爸叉着两条大长腿坐在后面,一见她,就跳下车,“哎呦乖女,爸回来了!过来让爸抱抱。”
苏月觉得她爸今天不大对劲,一夜没回来咋还变热情了?
她还没琢磨明白,马蕙兰先看出来了。
打老苏一进屋,神态就不自然,抱着女儿挡什么呢?马蕙兰眼神一扫,视线就落在苏长河的后脑勺上,“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
马蕙兰让女儿下去,拽着苏长河,对着太阳光,扒拉他后脑勺的头发,“这还叫没事?疼不疼?头晕不晕?怎么弄的?”
“不疼不疼,就是出了点小意外,都解决……”
在马蕙兰“你再瞒着试试”的眼神下,苏长河不敢不说实话,“好吧,大概有点脑震荡……”
马蕙兰脸色当即就变了,她摁着苏长河仔细检查完,提着的心才落下来,“衣服换了,卧床休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