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至于他是怎么从一名考察团成员变成一名倒爷的,此事说来话长……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就是四个字:阴差阳错!
话说那日,他们在特区……
身为上级各部派来的考察团,苏长河他们的身份有那么几分钦差的意思。
特区方面对他们十分客气,专人迎接,专人陪同,内部的招待所干净整洁,一日三餐安排得既包含当地特色,又不失简朴。
这个差出得舒服极了。
怪只怪苏长河多嘴说了一句,“我们要沉下去,只有站在内部小商贩的位置,才能看到真实的情况,才能发现底层问题。”
考察团的有志之士太多,大家竟然一致赞同,然后——
他们的导游,没了;
他们的招待所,没了;
他们的早中晚餐,也没了……
大家理解中,走近群众,还有什么比称为群众更走近?
考察团众人纷纷化为卖西装裤的小摊贩、带着厂里任务来的销售、家里穷不得不南下打工的劳动者以及实在不像,只能伪装成来考察的学者……
和大家相比,苏长河混迹江湖经验丰富,又兼职当上了顾问,工作内容:帮大家看看他们扮得像不像。
事情到此还算正常,苏长河的人设是个倒买倒卖的投机分子。因此,他每天以货比三家的名义,这个摊位逛到那个摊位,顺带发现他同事的漏洞,然后接头一般,说一句:“同志,你穿帮了。”
至于苏长河自己,他混得越来越像一个真的投机倒把分子,他租了间房子,买了一批牛仔裤,房东听说他想进点稀罕货,还给他推荐了自己的三舅姥爷的四姑的妹妹的女婿的哥哥。
房东很大气:“报我的名儿,让他给你打个折!”
苏长河:感谢热心的房东。
这天,他出门去批发市场,想起房东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顺带去看看,哪知道没找到人,他就站那儿吃了个饼。
一个饼还没吃完,身后有人喊“长河,长河……”
有人喊不得答应?苏长河囫囵吞下最后一口饼:“……哎!”扭头一看,这人谁啊?不认识啊?
对方对上他的视线,又喊了一声,“长河?”
苏长河当时脑子转了又转,确定是个生面孔,可人家喊的就是长河,他还心想,这世上竟然有人比他还自来熟,一上来就叫长河?
后来他才知道,人家叫的不是“长河”,而是“常河”,常回家看看的常。
就这么阴差阳错,苏长河被当成了接头人,来人说:“你怎么才来?说好的两天前,我们都多等了你两天……你不是要放我们鸽子吧?”
苏长河摸不着头脑,一听两天前?那不是房东推荐他家亲戚那天?热心的房东还提前和亲戚打了招呼?
他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是我的原因,这两天有点事……”
两人这么鸡对鸭讲,偏偏对上了,然后苏长河就跟着人去看货,库房的门一拉开,他傻眼了。
热心的房东也没说他这亲戚卖的是大彩电呀!
满满一仓库的彩电,是个人都知道有鬼。
而且,苏长河眼尖,认出来这是苏国产的鲁宾牌彩电。
刹那间,苏长河脑子闪过两个大字——走私!
他近乎讶异地看向旁边的人,跟他“接头”的那人看他神情不对,眯了眯眼神,“常河兄弟,你不会是玩我们兄弟吧?”
话音一落,院子里十几个男人齐刷刷站起来。
苏长河吞了吞口水,他喵的,误入不法分子窝点了!
为了生命安全着想,苏长河只能将错就错,先把人糊弄过去了,等脱身之后,立马向当地政府举报。
本来事情到这儿就算结束了,苏长河虽然在危险边缘走一遭,但也算幸运,啥事没有,还见义勇为了一回。
谁知道那伙人只是下线,他们有一整条走私渠道,有关部门组成的特别行动组正在追查,放任那伙人在外面,是打算钓鱼的,结果鱼没钓到,让苏长河反手举报了。
特别行动组找上门来,苏长河无辜呀,“这……不赖我吧?发现不法行为,积极举报是公民的义务!”
你们又没竖个牌子“钓鱼执法”,我哪知道你们有计划呀?
特别行动组:“……不是这意思,我们来是想请苏同志帮忙。”
原来还有一批货,是国家紧缺的重要物资,特别行动组人要抓,货,也眼馋。
于是乎,苏长河就成了“常河”,从考察团中脱离出来,跟着伪装成社会团体的特别行动组的同志一路北上,直到进入了边境。
收货不用苏长河操心,特别行动组的同志都调查好了,他只需要做好傀儡就行。
然而,苏长河这个人,是那种安分守已当傀儡的人吗?在等待收货的期间,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他问特别行动组的同志:“要机床不要?”
苏长河说的机床是数控机床,一种程序控制的自动化机床。
华国于58年曾经研制出第一台数控机床,但很可惜当时受到国产电子元件水平及经济因素的制约,并没有取得较大进展。
而后就是科学技术几乎停滞的十年,一直到现在,改革开放,国家大力发展科技与经济。
去年,国家召开了长期计划座谈会,庄教授就是参会人员之一。据庄教授所说,会后他们对经济发展进行了预测,同时国家计划委员会也提出了“六五”计划初步设想。
在这份计划中,关于科学技术,其中有一点就是“引进国外先进技术”。
数控机床也是先进技术之一。
偏偏国外严格限制大型数控机床出口。
华国就算勒紧裤腰带,想买也买不到。
苏长河问要不要,特别行动组的同志张口就想说要!在话要出口的一瞬间,他们的理智上线,这玩意儿是想要就能要的?
苏长河说:“那谁知道呢?机会就在眼前,万一呢?”
特别行动组的同志义正言辞:“公务人员私自入境,容易引发外交事故。”
苏长河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谁说我们是公务人员了?”
就这么地,苏长河的身份一变再变,成了一名来往于莫斯科的倒爷。
“老大,我在外面守着,你去放水吧。”说话的是苏长河的“手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侯宝栓。
侯宝栓生了一对兔牙,外号却叫猴子,和猴子一样攀高爬低,身手灵活,也跟某地的猴子似的,机灵。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这个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苏长河起身去厕所,顺手洗了把脸,冷水扑在脸上,整个人都清醒了,他又回去拿了搪瓷缸来,接热水,泡了两份泡面。
“呐。”苏长河把其中一份递给猴子,猴子就见他又窝回行李包上,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两根火腿肠,塞了一根给他,又掏啊掏,掏出两颗卤蛋。
猴子嘿嘿笑,“老大,跟你出门真爽。”一点儿没亏嘴。
苏长河斜睨他一眼,这算啥呀?火车上人太多,热水随时都有人接,一直烧不开,泡起面来都半生不熟的。
两人就着火腿肠、卤蛋吃得稀里呼噜,这是盛世食品厂新研制出来的一款方便面,还没全面推广,料包非常足。再加上方便面这东西本来就是一种不管吃起来好不好吃,闻起来一定很香的食物,他们吃得香,其他乘客看得直流口水。
但没人敢对他们伸手,这两个月,这两个倒爷来来去去,往返于这条路线上的人对他们也算眼熟。谁都知道,这两人不好欺负,尤其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别看人小,出手忒狠!
京城到莫斯科这列火车跨越华、蒙、苏三国,只有华国境内有乘警,出境之后,一直到终点,车上都没有执法人员。
有些不法之人就会趁着这段空白期,抢劫勒索。这两人吃得好,人还少,自然也被人盯上了。
结果,上去两伙人,无一幸存,那个小个子笑嘻嘻就把人手折了。关键是,再下次,他们就发现那两伙人都不见了。
大家猜什么的都有,共同的认知就是:这两人不好惹。
大家咽着口水,就着这股霸道的香气,继续啃自个儿的饼子。
在咽口水声中,猴子吃得更香了,最后连汤都喝完了。苏长河问:“吃饱了吗?没饱等会下车再去吃饭。”
猴子打了个嗝儿,“饱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火车终于在莫斯科停下,苏长河和猴子踏上了苏国的土地。
如果说苏长河只是穿得像头熊,来接他们的这位就是长得像头熊了,真正诠释了啥叫人高马大。
“哦,亲爱的雷卡!”
“哦,亲爱的马,我的朋友,你们终于来了!”
人高马大的苏国汉子给了苏长河一个熊抱,作为倒爷,苏长河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马河。
继“常河”之后,他又有了第二个马甲。
雷卡是他在苏国结识的一位“朋友”,实际上,他也是一位倒爷,不过他是“二倒”。
由于苏国多年的发展政策,重视重工业,轻视轻工业,导致国内商品奇缺,从华国带一批生活物资过去,转手就是丰厚的回报,因此吸引了无数冒险分子往返京城莫斯科。
两地来回跑有许多不便之处,比如耽误时间,手续繁琐,渐渐地,就衍生出“各司其职”的不同倒爷。
像苏长河这种,直接从国内拿货的,称为“一倒”,像雷卡这种,从他手里批发货物转卖的,称为“二倒”,在这之后,还有可能有“三倒”、“四倒”,最后一倒就是在火车站台或者市场练摊的人。
因为苏长河手里货源足,价钱公道,所以,雷卡才翘首以盼他的到来。
不过他俩老大不说老二,苏长河选择跟他成为“朋友”,自然也有原因,雷卡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二倒,但他后面的关系深。
这不,苏长河就靠他穿针引线,和他一开始想接触的人交易上了。
三人进入酒店,雷卡问:“亲爱的马,你们的货准备好了吗?”
“当然!”苏长河从平平无奇的尼龙袋中掏出罐头和火腿肠,“尝尝?”
雷卡随手拆开罐头,吃了一口,眼神微亮,“唔……不错,就是这个味儿!”
这可是根据你们的口味,特地调整配方生产的。
“三火车皮罐头、火腿肠,一火车皮方便面,一火车皮日用品,都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这边了。”
雷卡哈哈笑:“哦,你放心,伊万诺夫先生是个很讲……”他思索了一下怎么用汉语表述,“唔……很讲诚信的人。”
苏长河笑道:“当然,我很愿意相信伊万诺夫先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伊万诺夫就是和苏长河做交易的人。
第二天,苏长河就和伊万诺夫见了面,雷卡算是中间人,伊万诺夫带了人来,苏长河带着猴子,此外,为了交流方便,又请了之前合作过的一位翻译。
这次的会面十分和谐,因为拍桌子瞪眼的讨价还价早谈好了,这次见面主要就是加深一下双方对这笔生意的信心,以及商讨一下交货的时间地点方式。
伊万诺夫要求苏长河他们先发货,苏长河却坚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道:“先生,您得知道,我只是一个二道贩子,这么多的货,凭我自己是拿不下的。我得先让他们看到东西,他们才会愿意在没有收到钱的情况下,为我发货。否则,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伊万诺夫稍有不悦,“你也要知道,这样的交易,我是冒着巨大风险的,你怎么保证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