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周坤媳妇松开手,推了推闺女,小姑娘跑过去,一把抱着周坤,“爹!你别不要我们……”
本该在乡下的媳妇闺女突然出现在眼前,周坤惊讶地站了起来,“燕子,大丫,你们怎么……厂长?”
周坤还来不及问苏长河他们怎么来了,周坤媳妇的二哥徐老二就一拳头挥了上去,“周坤你个王八蛋!我妹子跟了你这么多年,连孩子都给你生了两个,你考上大学,就能连媳妇孩子都不要?你个瘪犊子,别以为我们徐家人好欺负……”
徐老二一个常年干农活的汉子,很有一把子力气,与之相比,周坤身形就单薄了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让他打得重重砸上床铺。
窝棚里的床铺本来就是用长凳搭起来的,晚上睡觉多翻两个身,都要担心床会不会塌,根本禁不住一个成年男人撞上去的重量。
“哗啦”一声,床塌了,连带着窝棚都晃了晃。
其他窝棚里的人听到动静,赶忙拉架,“哎呦怎么打人啊?有没有素质!快撒手撒手,再动手我们不客气了啊……”
他们也听到了那个男人骂的话,不过人都有亲疏远近之分,周坤才是他们的邻居,即便做的不对,也不能让人在家属院被打啊!
周坤媳妇的一个堂兄也跟着来了,他一见对方人多,怕自家兄弟吃亏,也冲了上去。
一方想拉架,另一方以为对方要打架,两帮人吵吵嚷嚷,又夹杂着女人的哭嚎,孩子的尖叫,一时之间,院子里乱成一团。
“啪!”苏长河伸手将一个啤酒瓶摔在地上,两帮人一静,苏长河喝道:“都给我闭嘴!卫阳、超英,还不赶紧把人拉开!”
他就猜到这趟出来不太平,特地多带了几个小伙子。
“能好好说话了吗?有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要是没有,就去叫厂领导、叫街道的干事来!”
“周坤,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要是想今天把事了结,就赶紧叫个话事人来,咱们今天在这儿,锣对锣鼓对鼓,当面把事情说清楚!你们也给我闭嘴!”
苏长河没好气地制止要插话的徐家人,“你们是来打架的还是干啥的?要是这么想打架,行啊,我们不拦着,今天就让你们在这儿打个够,不打死一个都不算完!”
徐老二两兄弟有些讪讪地放下拳头。
家属院的人很快请来一位大爷,苏长河简单介绍了一番周坤媳妇和徐家人的身份,开门见山地问周坤,“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周坤颧骨青了一片,有些狼狈地躲开苏长河的目光,“……厂长,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只是回家……”
他媳妇徐燕忍不住道:“这里是你的家,那小石村呢?咱家就不是你家吗?小宝还在家等你,他——”
苏长河冷冷道:“徐燕,闭嘴!你要是再这样,别怪我不管这破事!”
徐燕心知肚明,苏厂长要是不管,只凭他们,根本不可能让她男人跟她回去,忙闭上嘴,只是不满地盯着周坤。
周坤仿佛没听到妻子的话一般,他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我的家是这里,是北省富安市畅饮啤酒厂家属院,不是那个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土房子!不是那个去一趟公社都要走两个小时的山沟沟!”
“我这一双手,”他举起自己指节粗大变形的一双手,“是握笔的,是写字的,是拉手风琴的,而不是在乡下杀鸡、翻地、挑大粪!”
“厂长,我下乡快十年了,十年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书本,我只是想坐在明亮宽敞的教室里,和志同道合的同学们探讨尼采、罗素、苏格拉底……”
他的这一番话,将徐燕气得浑身发抖,她用力地搂紧闺女,小姑娘被勒得不舒服,却动也不敢动。
苏长河嗤笑,“呵,你想回城,想读书,想追求更好的生活,这都没有错,但这跟你抛妻弃子有什么关系?是录取通知书上写了娶妻生子的人不能上大学?还是结过婚的人不能探讨尼采、罗素、苏格拉底?”
“人家大哲学家知道你拿他们当借口吗?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盖你的薄情寡义,说的再好听,你也是道德有问题、人品有问题!”
家属院的人一开始听周坤说还有些同情,特别是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是下乡知青,他们知道城里和乡下的差别,自己也在乡下繁忙的农活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难免与经历相似的周坤产生共鸣。
但听苏长河这么一说,醒悟过来,是啊,就算你想回城,也不是非要抛妻弃子,虽然有些人为了回城确实干出这种事,但这事拿到台面上说,就是不对的。
周坤涨红了脸皮,苏长河看着他,说道:“你也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你一句话不留,偷偷摸摸跑回城,是几个意思?”
“我没有……我留了信,就在枕头下,还有钱,除了吃饭的钱和去学校的车费,其他钱我全留下了!”
“你胡说,枕头下根本就没有钱!”
“怎么可能?我还特地藏在枕套和枕芯中间……”
夫妻俩对了对话,徐燕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周坤看了她一眼,“信上我都写清楚了,钱票都留给你了,我要去上大学,根本不可能带你们……所以,就当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离婚?!”徐燕一听这两个字,整个人都炸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姓周的,你想都别想……”
“我们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当初要不是你逼我,我根本就没想过在乡下结婚!”周坤试图寻求认可,“厂长,你也是大城市的知青,也被逼娶了个乡下女人,你应该知道这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少和我哥比!”卫阳厌恶地皱了皱眉:“我哥可不会像你一样抛妻弃子!”
马超英等人也道:“就是,我们蕙兰姑是乡下女人又怎么样?我们长河叔才不会像你一样,他教蕙兰姑学习,我们蕙兰姑也考上了大学,两个人一起去城里!”
周坤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厂长考上了大学,还把他那个乡下媳妇也教上了大学?
苏长河才不管他信不信,也用不着拿自己和蕙兰的例子来反驳,因为周坤这家伙说得都是些屁话。
苏长河呵呵,“逼你结婚?别说你一个大男人反抗不了一个女人,她能逼你结婚,能逼你生孩子?还一生生俩?说什么没有共同语言,你俩不是今年才结婚吧?孩子都七八岁了,咋的,前七八年,你是哑巴啊?”
“你这不叫没有共同语言,你是没良心。”
“噗嗤!”饶是同是一个家属院的人,有的人都憋不住笑了,实在是这话很有道理呀。
话事大爷看了看面红耳赤的周坤,暗暗道,你说你这小子,那么急躁干吗?一考上就说要离婚,你就是不提,找个借口去上大学,一上几年,时间久了,你不提,人家也受不了啊。
这下好了吧,以为人家乡下姑娘好欺负,谁知道人家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人物,三言两语,给你脸皮都扒下来了。
话事大爷打圆场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周坤,你们还有两个孩子在,就算不考虑大人,你也得为孩子考虑考虑,我再问你一遍,这婚你是不是非离不可?”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面子已经丢光了,如果离不了婚,他图什么?周坤咬牙,“离!”
徐燕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她闺女小声叫“妈妈”,徐燕祈求地看着周坤,后者却始终没有看她。
话事大爷叹了一口气,“唉,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小周坚持要离,就算再逼他,这以后也不一定能过下去啊。”
徐老二兄弟俩愤愤不肯罢休,“不行!我们乡下就没有离婚的,他周坤想离就离?这么多年要是没我们徐家帮衬,他周坤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不行,必须跟我们回去!”
徐燕带着哭腔问,“周坤,我问你,你真的不要孩子了吗?小宝还不会喊爹,你是不是不要了?”
周坤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仨,婚一定要离,等我以后拿工资,每个月会给你寄钱,虽然离婚了,但大丫和小宝依然是我的孩子。”
“好!离!”徐燕狠狠地抹掉脸上的眼泪,“离就离,但我有个条件,我带着孩子没办法过活,我知道你上大学有补贴,你上大学的补贴,也要寄一部分回去给我养孩子!”
“……行。”
苏长河对徐燕有了点改观,她倒比两个兄弟果决,说什么要带周坤回乡下,人家都已经在城里了,能跟你们回去?说那些没用的,还不如要点实惠的。
他替徐燕补充细节,“那就说好,上大学期间每月一半补贴寄回乡下,工作后不管你每个月工资多少钱,都要拿一半寄回乡下,一直到两个孩子满十八周岁,立字据为证。”
不立字据,口说无凭,鬼知道你会寄几年?又会寄多少钱?就算现在对两个孩子还有感情,以后有了新人,还记得个屁?
“老爷子,周坤媳妇要养两个孩子,小儿子还小,想干活都不成,他们三个人,只要周坤一半的补贴,不为过吧?”
“额,不为过,不为过。”话事大爷在苏长河的要求下,也在字据上签了字,苏长河把签好字的字据交给徐燕,“收好,以后要是他敢不给钱,就拿着字据,去他们学校、单位闹。”
“周坤,你前途远大,应该不会因为这点钱因小失大吧?”
周坤脸色僵硬,“不会。”
徐燕收好字据,突然把闺女放下,上前对周坤道:“你过来一下,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跟你说。”
事已成定局,此时此刻,看着这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周坤内心也浮现了一丝愧疚,他走过去,“什么——”
“啪!”
重重的一个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周围人都惊呼了,“哎呀!”
这该不该拦,这不好拦吧,虽然说离婚,人家之前也是两口子啊,还是周坤先对不起人家。
“姓周的,我早就想打你了,你个白眼狼!说老娘逼你,你的裤腰带是我解的吗?王八蛋!”
还真是……猛啊,苏长河心里呱唧呱唧鼓掌,打得好,打得妙,渣男就该打!
已经到中午下班点了,家属院围观人群众多,人群外,一个穿白衬衫黑裤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问身边的人,“那么多人怎么回事?”
“哦,听说是周家二小子在乡下的媳妇打上门来了。”
“就是考上大学那个?”考上大学在乡下稀奇,在城里也不多见。
“是的,厂长,就是他。”
这厂长明白了,无外乎就那些抛弃糟糠之妻的事,这两年,知青回城,抛妻弃子,抛夫弃子,在城里都不少见。
这厂长抬脚准备走,跟着那乡下媳妇来的一伙人也正好出来,他一眼瞥见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桃花眼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打扮朴素,可那相貌却总让他觉得眼熟。
他指着那个小伙子,“那个是……”
身边人非常有眼色,“我这就去周家问问?”
过了一会儿,这人跑回来汇报,“厂长,真巧,这人和您一个姓,他叫卫阳,安省淮宁县人。”
“姓卫,淮宁县人?”
第70章 待岗上学
在周坤的事情上,苏长河自觉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但很显然,徐家人不这么认为。
“你说你们想要什么?”
徐老二搓着手,讨好地笑着,“厂长,周坤以前是厂子的工人,他也算是我们徐家的人……您看,他的那个工作,是不是能让我们家人接班啊?”
苏长河都被这话逗笑了,“你不会以为到现在周坤还是我们厂里工人吧?又凭什么认为你们能接他的班?”
“这、这城里不都是这样的嘛……”
“城里是城里,前进大队是前进大队。周坤没有跟厂里说明就私自离职,按道理,我们还要追究他的责任以及对厂里造成的损失,难道你们徐家想帮他赔钱?”
“怎么还要赔——”
“二哥!”徐燕拉住还要说话的二哥,“回家,咱回家!”
徐老二和徐堂兄两人很不甘愿,“当初说好了,妹夫的工作要回来,就给家里……”
怪不得当时一伙人跟着打上门,结果就让一个女人在前头又哭又跪,敢情不是为自家姐妹出头,而是惦记着周坤的工作啊。
“什么说好不说好?我们厂子从来就没有接班这回事,所有工人都必须通过招工考试。”
“那我们……”
“周坤不是从厂里走的,介绍信也不是厂里开的,带你们去找他,不过是看到孩子的面子上,”苏长河扫了他俩一眼,“你们不会真以为我们前进大队好欺负吧?”
他身后,卫阳、马超英、马红兵、马庆华……一帮小伙子站了起来,马超英长得最为壮实,他双眼圆瞪,将手指捏得梆梆响。
徐老二徐堂兄敢跟周坤动手,那是因为有苏长河他们站在身后,让他们跟苏长河他们动手,他们可不敢。
纵使两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也没办法,只能忿忿而去,连徐燕母女都不管了。
徐燕拉着闺女急忙要跟上,又停下脚步,对着苏长河深深鞠躬,“苏厂长,谢谢你!”
苏长河对徐家的事,是一点儿不想沾了,他闪身避开,“不用了。”看着旁边的小姑娘,还是补充了句,“要是想谢,以后就对你闺女好点吧。”
徐燕拉着闺女离开,走出前进大队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蹲下身,指着厂子的方向对闺女道:“大丫你记着,那是咱家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