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落无行
时南絮秀气的眉愈发蹙紧了,没来由的有些恶心。
周浮月是个心善的姑娘,去年芦城遭受瘟疫旱灾,她不顾自己沈家夫人的身份,亲自出了府,带着一众仆从施粥放药。
担忧周浮月安危的沈不周,在长街尽头看见了自己的夫人对着一个样貌清秀的乞儿笑了,勃然大怒。
自此,周浮月便再未曾出过沈府,被彻底囚困在了后院中。
直到现在将要病死了。
知道玄尘捕捉到了自己的魔息,碎心也就不再遮掩了,肆意地讲述着这个故事。
玄尘立于床边,面目悲悯,他自然也看到了时南絮眸中出现的愠怒之色,指尖一点金光浮出,没入了周浮月的眉心。
现出了她的机缘,是一樽小木像。
这小木像雕工拙劣,时南絮还有几分印象,是入芦城时在城外见过了一个小庙里供奉着的。
如今看来,眉眼还有几分肖似周浮月。
想来是受了她恩泽的灾民们建起来的。
时南絮有些惊异,本以为玄尘要将碎心直接就地正法了,正要拦住。
却没想到玄尘只是让周浮月看自己的机缘。
周浮月做了个美梦。
梦到自己还是医馆里被人唤作小医仙的姑娘,与如今枯槁的形容完全不同,就像是一株长于青阳之下的雏菊花。
那时的她,最喜欢看到的便是病痛痊愈的人们朝自己笑起来的模样。
周浮月还看到了那年华灯初上,对自己笑起来的少年公子。
可是,目光坚定的周浮月笑了笑。
她不想再看到他了。
终其一生,她所想要做的,便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走遍天下修习医药之术。
榻上躺着的苍白如纸的女子,眼眸渐渐阖上,气息愈发微弱。
星点白光自她身上流转而出,远远地飘出屋外,飘向了城外的那座小庙。
一刻钟过去了,受沈不周吩咐进来查看情况的侍女清越看到了榻上已然冰冷的周浮月,手中装着清水的盆应声落地。
她哭着扑倒在了床沿,一声声地唤着周浮月的名字。
时南絮听见了清越所唤的,不是沈夫人,而是周小姐。
周家求医问道的周浮月。
第101章 崩坏仙侠(莲合)完
玄尘带着时南絮走过了许多地方, 从西北边的芦城,一路走到了南边的潼城。
在芦城将要离开之时,玄尘只是极其平静地看了眼肝肠寸断哭倒在周浮月棺椁前的沈不周, 叹了一声欲念嗔痴求不得。
但其实比起沈不周来说, 他这被众人高高捧起的佛子玄尘, 也不过是俗人。
临走之时,时南絮本以为玄尘会把碎心给收了。
佛音宫有地牢,就是用于关押镇压这些魔物的。
但玄尘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将被佛印封了通身魔息恶念的乌鸦带到了芦城外的那座小庙里,将昏睡的鸟放置在那座木像前。
离开小庙的时候, 时南絮抬眸看了眼周浮月的木像。
她未曾看错, 面容慈悲柔和的女子褪去木胎像,重新变成了当年那个血色充盈的少女, 正以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城外。
如今芦城有周浮月渡化而成的小仙守着,想来渊嵉海的魔物也会忌惮几分,一时间倒也不必担心了。
时南絮提起裙摆迈过小庙的门槛时,耳畔传来女子轻柔的嗓音。
“时姑娘, 多谢。”
有什么好谢她的呢?
时南絮笑着摇了摇头, 真正看清这世道人心变幻的, 是周浮月自己。
而她, 从头至尾不过是一个看故事的过客罢了。
潼城据玄尘所说, 是他拜入佛门前, 还是俗世子弟时的故乡。
原本的潼城, 是山清水秀的山城,潼城以生产文房四宝为生, 而苏家正是经营笔墨起家。
曾有文人传言道,苏家墨, 经久不坏,长存墨香,恰似文人风骨。谁能想到苏家笔墨养出来的小公子,不是文人,而是成为了后来佛音宫赫赫有名的玄尘佛子。
而如今,时南絮看着眼前的一片荒芜枯黄和满目疮痍,陷入了沉思。
破败不堪的草屋棚子里不时还能听到受瘟疫之灾百姓们的哀嚎。
玄尘带她走凡世,这一路走下来的,时南絮看到的是人情冷暖,人心千变万化,看到的是渊嵉海封魔之印解除后,被瘟魔和各色魔物残害的百姓惨状。
近些时日,时南絮其实发现了似乎有些宗门的大能来寻过玄尘。
时南絮对周身灵息的变化十分敏锐。
而且她神识强劲,那夜入定之时误入了玄尘的灵台菩提境。
初入菩提境,时南絮就发现此处还有另外一人,她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神识隐匿了起来。
但那陌生而宁静的神识有些熟悉。
时南絮藏于菩提树上,静静地看着树下。
见到穿着琉璃七宝袈裟的静亭师太,她慈悲却显沧桑的眉眼间尽是倦色。
时南絮忽而想起来这些时日,大概都是静亭师太带着佛音宫的弟子前去渊嵉海和凡世交界处镇守。
但.......从凡世被魔物肆虐的惨状来看,恐怕那边的战场也不容乐观。
静亭师太双手合十,朝背身而立的白衣佛者行了个礼,“尊者,近来那些宗门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时师侄同渊嵉海封魔印的关系........”
提到时南絮,玄尘垂眸不语,看着指尖的华莲种。
但他终究还是转过了身,道:“那些宗门之首怎得了?”
“莫不是要逼着明絮以元神祭剑第二次不成?”
嘹亮清正的佛印回荡在偌大的菩提境中,震得人心神一荡。
静亭师太很显然没有料到此事会引起玄尘的嗔怒之相,尤其是在对上玄尘的双眼时,她几乎有一种被看透心中所想的感觉,忙别开了眼。
方才一瞥,她竟是不经意间在尊者眼中看到了修罗佛的模样。
“尊者。”
可一想到近些时日自己不断看到的佛音宫内弟子的凄惨之状,静亭师太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这些宗门得知时师侄就在我们宗内,不断施压,逼迫我交出师侄。剑宗之首的孟章剑尊得知此事后,杀意尽显道是要杀了那些心怀让时师侄祭剑想法的人,如今他正破虚空而来,只怕不日就要来寻尊者了。”
沉默许久的玄尘忽然笑了笑,将掌心的菩提叶幻化为莲花,“你且告诉那些修士,此事无需他们担心,此事自有本尊来解决。”
“是尊者。”
欲言又止的静亭师太看了眼背过身去的玄尘,最终还是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神识。
立于菩提树下的白衣佛子仰首,眸中倒映出远处的滔天巨浪。
远处乌云密布不见天日,波涛汹涌。
而玄尘所立之处,却是菩提心宁静如明镜。
玄尘伫立了不知多久,久到藏身于树上的时南絮都快觉得他似是化为了一樽石像。
时南絮忽而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玄尘。
方才静亭师太的话她也是听见了的,其实这些人会逼她跳渊嵉海祭剑,她并不意外。
以一人之命,换天下苍生之命,这样看来似乎确实是划算极了。
以玄尘悲天悯人的心性,怎会看不透这一层。
更何况,时南絮看着玄尘如观音般的如玉面容,一时间有些出神。
更何况她只是个来去匆匆的过路人,连她自己都并不在意此事,他又何必如此呢。
树下传来一声如同叹息般的佛音。
玄尘注视着远处的山海万千,向来悲天悯人的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了点嘲弄之色。
现下活下来的一批宗门之首,多为千年前受她恩泽才能侥幸活下来之辈。
如今千年过去了,这些人非但不感念她的恩德,而是在性命之忧面前露出了丑恶的人心,要逼着明絮再跳一回崖。
但他们又怎会知道,纵然逼她跳崖,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渊嵉海紊乱的魔海不平息,千年之后不过再重现一次今日惨状。
名为裴镜云的心魔不除,渊嵉海就无一日安宁。
而且,他与心魔之间,早在千年前就该有个了断了。
如若他们得知渊嵉海的封魔印同他也有几分关系,逼迫的对象也只会多一个。
他们所想的不是如何团结起来共同镇压渊嵉海魔渊,而是计较宗门得失利益。
玄尘叹息了一声。
若是絮絮知晓了,她所爱的苍生万象,将利剑指向了她,不知会作何感想。
思及这些时日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少女,玄尘眼前闪过的是她清丽眉眼间的浅淡笑意,和手捧莲灯抬眸望向自己的模样。
犹记得离开芦城的前夜,正逢芦城的花灯夜。
时南絮心血来潮地牵起了玄尘的袖摆,道要去凡世供奉佛音宫佛者的寺庙瞧瞧,不知会不会有玄尘的玉像。
果不其然,满殿烛火盈盈中,一座白玉雕琢而成的佛像稳坐于莲台之上,虽说五官可以说是和玄尘毫无关系了,但是那眉心一点朱砂记却彰显着这座佛像的身份。
这座佛像的莲台是在一池清水中,水中摆放着许多莲灯,远远看去好看极了。
这些莲花灯都是给香客们的。
那厢佛像旁的小沙弥还在讲佛子玄尘的故事。
“传闻这位玄尘尊者,还是凡世小公子的时候,有一日忽然顿悟,一步一生莲直上青云间,盘腿趺坐于莲台中。”
小沙弥说起玄尘尊者的时候,眼中倒映出殿中烛火,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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