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46章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怎么不可能!”

  裴次辅盯着他厉声喝道:“怀远,你以为现在还是七八年前,还只是你们少年人之间的游戏吗,党派之争,流血断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两全之法!”

  中州的三百条人命,被逼死的张振,白布裹身的沈居和,销毁的遗诏,任何一个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东西,一旦爆发,没有任何可以缓和的余地。

  裴逐张大嘴,下意识后退一步,“不行……你们这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啊!”

  今日在大朝会上,季时傿对他已经是那个态度,如果再让她知道裴家想对她下手的话,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裴逐根本来不及细想,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冲出书房,门“嘭”得一声合上,屋内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一人不禁害怕道:“阁老,令郎不会、不会泄密吧……”

  “不会。”

  裴次辅收回目光,神情并未表露出一丝紧张,“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现在不过是热血上头,跑出去吹吹冷风就清醒了,我自认为我这个儿子还没有深情到愿意舍己为人的地步。”

  一场雨后,石阶上露出青苔的痕迹,角落里钻出了几丛菌株,裴逐连官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他在尚未干涸的石砖上绊了一跤,及时扶住墙壁才堪堪站稳。

  裴宅距离定阳街有很长一段距离,穿过人声鼎沸的闹区,鱼龙混杂的民宅,裴逐心想,将才他应该坐车来,跑过去又长又慢。

  对他而言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母亲,一个就是季时傿,只不过当他升为侍郎后,母亲在裴家的暗示下,怕他会因为出身低贱被人诟病,自己跳湖死了。

  而季时傿,则是他十几岁孤身离家求学时唯一的朋友,很奇怪,裴逐想,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心高气傲,世家门阀的嫡系不屑与他为友,而书院里那些乡下来的寒门学子他也瞧不上,所以他永远形单影只,只有季时傿,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母亲已经没了,他得留住季时傿,一定要。

  裴逐一路狂奔至镇北侯府,他身上的衣服被汗浸透,狼狈地黏在身上,门房的下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搀扶道:“尚、尚书大人,这这这怎么弄成这样啊……”

  “时傿……”裴逐按住他的手臂急喘了几声,“时傿呢?”

  “我们姑娘啊,我们姑娘和……”

  “王伯,谁来了?”

  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顿时如当头一棒,裴逐不可置信地闻声望去,见梁齐因从大门东边的灶房出来,肩上挂着襻膊,手里还捏着面团,见到是他之后也愣了一下。

  随即,季时傿的声音响起,“齐因,谁啊?!”

  “哦。”梁齐因回过神,应道:“裴尚书。”

  季时傿如他一样的打扮,脸上还沾着面粉,脸上的笑容僵住,搓了搓手道:“是怀远啊。”

  门房的下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笑眯眯将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补上,“我们姑娘和姑爷在跟厨娘学摊饼呢。”

  “姑……爷?”

  裴逐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下人叫得这么顺口,想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下聘礼了吗?”

  梁齐因回道:“在挑吉日,有劳大人记挂。”

  站在屋檐下的季时傿一言不发,她没有反驳,没有否认,半晌才轻声开口道:“怀远,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裴逐像是忽然失语一般,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你明日是不是要动身出关与鞑靼谈判?”

  “嗯。”

  裴逐艰涩道:“那我祝你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季时傿颔首,“多谢。”

  裴逐转过身,方才跑出的一身汗,这会儿风一吹,竟冷得彻骨。他漫无目的地走出定阳街,转头望向繁华坊市中一个极为普通而冷清的巷陌。

  里面有家食肆,是他少年窘迫时期常来的地方,后来这里被季时傿,戚相野知道,又成了他们三个人共同的秘密基地,再之后,季时傿与戚相野相继参军,渐行渐远,到现在裴逐想起来,上一次他们聚在这,已经是两年多前了。

  恰如朝雾终究要消散,少年友谊总是无疾而终,分道扬镳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庞大的裴氏家族,别无选择。

  正如季时傿弃他而去,他也没有必要再守着过去的情谊了。

  裴逐收回目光,他抹了一把脸,拂去脸上的水汽,眸光沉沉,裴次辅显然已经等候他许久,对他的去而复返并不意外,泰然一笑,“回来了。”

  “父亲。”

  裴次辅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你早该明白的,成大事者,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是不行的。”

  裴逐不置可否,雨水洗刷过后的面孔愈发冷峻,“父亲,鞑靼人那边怎么说?”

  “一切照常。”

  裴次辅在书桌前坐下,提笔写下几封信件,当晚,京城数个庞大族系的掌舵人辗转反侧,闻到了山雨欲来前,风灌满楼的气息。

  *

  养心殿内。

  隆康帝垂首看着案台上的信件,映在他脸上的烛光忽明忽灭,倏地,殿外内侍走上前请示道:“陛下,谢指挥使来了。”

  “进。”

  谢丹臣身披轻甲,大步跨进殿,俯首行礼,“陛下,禁军在南宫墙下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内侍,经审问,此人有个兄弟在长春宫任职。”

  隆康帝抬手将信件扔在烛台上,猛然窜起的火苗逐渐将信纸吞噬,他沉声道:“封锁长春宫,任何人都不能放出来。”

  幽长的宫道上,内侍慌不择路地冲上前,一把推开殿门,大喊道:“娘娘,娘娘——”

  裴淑仪睁开半阖的双眸,不耐道:“怎么了?”

  内侍一面抽泣一面道:“娘娘,奴才的兄长不知道怎么被禁军拿下了。”

  裴淑仪目光一顿,从榻上站起,刚要开口说什么,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隐隐有金戈相撞,似乎有数十人。

  “封锁长春宫,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裴淑仪快步跑出内殿,外面已经被禁军包围,她沉眉呵斥道:“放肆!谁准你们拦本宫的,陛下呢,陛下在哪儿?”

  谢丹臣面无表情,提刀立在殿门外,“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长春宫,其中也包括您,淑仪娘娘。”

  裴淑仪脸色大变,后退几步。

第178章 谈判

  鞑靼的归降仪式在五月底, 隆康帝刚好登基半年,这半年来,大靖朝从摇摇欲坠到缓缓站稳, 腥风血雨,波谲云涌皆心照不宣地隐在水面下,直到终于有人忍不住打破了这个僵局。

  宇文昭华已经睡下,赵嘉晏抱着夜半啼哭的婴儿独自站在偏房内, 胳膊微微摇晃,嘴里哼着哄睡的歌谣, 忽然窗外发出了一声轻响, 赵嘉晏抬起头, 窗外人道:“殿下,大渝的来信。”

  赵嘉晏将孩子放进摇床中, 转身从下属手里接过, “怎么这个时候来信……”

  他打开信封扫了几行, 神色顿时凝住,下属见状询问道:“殿下,信上说什么?”

  “大渝近来在边境发现鞑靼有异动,恐怕他们已经与国内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牵上线了。”

  赵嘉晏将信纸放下,大渝地处中原西北方的要塞位置,与鞑靼之间只隔着一片戈壁滩,西接大宛楼兰在内的十六国, 鞑靼正式归降日在即,他们现在这个时候却冒出一堆小动作, 想来贼心不改。

  季时傿折子上的三条措施一旦正式实行, 从此北方就不再存在什么部落联盟, 可汗一说了, 难怪被打老实了的鞑靼又开始蠢蠢欲动,正好与朝中忌惮季时傿手上兵权的人不谋而合,想在她出关谈判之日设下埋伏。

  “殿下,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赵嘉晏沉思一番,“将这封信转送至镇北侯府,对了,宫中如今是什么情况?”

  下属依言道:“谢指挥使奉陛下口谕封锁了长春宫,想来裴家马上也要知道了。”

  “通知戚阁老,折子可以递出去了。”

  “是。”

  熹微时分,天光乍现,季时傿五更天就已经穿戴好,与她同行的还有礼部的外事官员,季时傿需要护送使臣至岐州关外,两方使臣在边境交界处完成归降仪式,可能还有后续谈判工作。

  梁齐因简直快成她的贴身侍女了,又是束冠又是穿衣,什么都要操心两句,“阿傿,护膝戴上了吗?”

  “戴了戴了。”季时傿忍无可忍道:“你已经问了三遍了!”

  “我不放心嘛。”

  梁齐因送她出门时嘴上还唠叨个不停,诸如“关外风沙大,要多穿衣”,“天热了也不能贪凉”一类的琐事,季时傿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从前沉默寡言的梁齐因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可以连续不断地说一炷香也不停。

  正当她犹豫着用什么堵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通传,季时傿扭头一看,认出对方是赵嘉晏身边的下属,登时正色道:“殿下是有什么事要同我交代吗?”

  下属沉沉一点头,将昨夜收到的信件交给她,“大将军,殿下让您多留个心眼,可能与您随行的人中有叛徒。”

  季时傿捏着信纸的手一紧,沉吟片刻,“我明白了,多谢殿下提醒。”

  下属随后告退离开,梁齐因走上前,神色慌乱,“阿傿,我将才忽然想起来……”

  前世的季时傿就是在出关与鞑靼谈判的路上遭到埋伏,身死金池,如果信上说的是真的,那么,已经背道而驰的前世今生,又诡异地重合了。

  季时傿相较于他则冷静许多,实际上心中亦是起伏不定,前世她只知道是自己人中出现了叛徒,但一直不知道具体是谁,后来重生后,则因为时间间隔太久无法调查而罢休。

  如今又遇到了同样的事,且很有可能她又会身丧金池,季时傿心里说一点也不害怕是假的,她与前世根本的区别就是她现在并非孑然一身,她有牵挂,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关外,梁齐因承受不住第二次。

  “阿傿,你别去了。”梁齐因握紧她的手,胳膊都在抖,“别去,你别去……”

  季时傿反握住他的手,“齐因,你听我说,现在与过去是不一样的,我现在知道鞑靼归降不诚,朝中有人包藏祸心,身为主帅,更不能龟缩逃跑,我一定要弄清楚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可是、”梁齐因惊惶不安地看向她,“我跟你一起去,如果你……我……”

  “没有如果。”季时傿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即打断,“你是文臣,我是武将,我主外你主内,咱们分工明确,谁也别抢谁的活。”

  梁齐因垂下头,眼睫微颤,并没有觉得宽慰多少,“我不敢,我怕啊,我只要一想到……我就……”

  “你看这是什么?”

  季时傿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折放完好的平安符与百福帖,笑眯眯道:“神佛答应过你,他们肯定会保佑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梁齐因一怔,低头看向她手里的东西,季时傿有她自己要做的事情,她是季时傿,永远不会后退,永远大步往前走的季时傿。

  如果因为害怕便畏敌不前的话,她就不是她了。

  少顷,梁齐因松开手,不知道是不是冷静下来了,低声道:“你说的,你不会有事,你要平安回来。”

  季时傿冁然一笑,眉目舒展,边踏出门边摆手道:“放心,肯定不会让你当小鳏夫的!”

  梁齐因:“……”

  ————

  这厢前往西北的使团刚动身,裴淑仪被禁足长春宫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她的母亲在后院里哭闹一场,裴逐走下长廊,穿过角门时正好听到她的叫唤声。

  裴次辅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从东面走到西面,来回踱步,愁容满面,眉心郁气几乎累聚成结。

  “父亲。”

  裴次辅回过头,急道:“见到娘娘了吗?”

  裴逐摇了摇头,“长春宫里里外外被锁得严严实实,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