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春蒐时, 大渝的国主是带着公主一起来的,婚约定下后,国主回了西境, 包括公主在内的大渝使团从南山猎场往大靖都城走,路上差不多有半个月的样子,途径青峡关与一处绵延百里的山脉,便能看见中土大地巍峨辉煌的皇城。
随行的使团加上护卫一共百十来人, 簇拥着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珠帘微抬, 里面隐隐露出一张娇丽小巧的侧脸。
侍女起身倒了一杯茶, 递给了坐在中间的少女, “公主,喝点水吧。”
宇文昭华抬起长长如燕羽般的睫毛, 柔声道:“阿珠, 到哪里了?”
“出了青峡关再过几个小镇就是大靖都城了。”
宇文昭华点了点头, 再优秀的教养也没法让她完全忽视背井离乡所带来的不安,她伸手接过茶杯,想平复一下逐渐焦躁起来的情绪,然而未等她拿稳杯子,整辆马车便倏地一抖,茶杯从她手里脱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公主!”
外面的侍卫大叫一声, 很快,素白的车帘上便溅了一排鲜血, 刚刚还在外面驾车的马夫顷刻间被一分为二, 沉重的头颅摔进车厢, 在地板上滚了两圈。
阿珠抱着头尖叫, 宇文昭华脸霎时一白,马车左右晃动,被发狂的马拉扯着往前冲,她伸手扣住车厢的凹槽,本想探头看一眼外面的情况,却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四肢僵硬,完全不敢动弹了。
阿珠率先冲出去,试图拉住缰绳让马停下来,掀开帘子一看才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使团死了近半数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与护卫争斗在一起,有几个正向疾驰的马车飞奔而来。
宇文昭华竭力稳住身形,为什么临近大靖都城会遇到刺杀,是大靖想悔婚约吗,还是有其他人在浑水摸鱼,要是她真的死了怎么办,两国的盟约还能继续吗?阿父会不会和大靖皇帝翻脸,转而去帮西域人?
然而未等她想清楚,先前追着马车跑的刺客已经杀至跟前,阿珠才堪堪够到缰绳,还没来得及让失控的马车停下,刺客手里的长剑便贯穿了她的肩膀,拔出后再一把削了半个车门,猛地向她砍来。
阿珠捂着伤口,惊恐道:“公主!”
下一刻,一支朔羽长箭破风而来,劈开车厢却仍未减攻势,若流星坠地,“噗”的一声穿过厚实的皮肉,把那个刚举起剑的刺客猛然射飞了出去。
后方峡谷泥尘四起,几方人马打作一团,马车直冲向前方悬崖,疾驰速度下跳车不死也伤,宇文昭华正在犹豫之刻,忽然有一身着绛色劲装的高挑身影从旁落下,一把扯过缰绳,手背青筋突现,脚踩在车辕上,以力挽狂澜之气,硬是将发疯的马勒停了。
此人肩上挎着一柄长弓,腰下横着弯刀,虽气势凌然,仍然一眼可以看出是女子身形,弓身立于车前,单手拎着阿珠把她轻抛进车厢,侧过脸道:“两位,坐稳了。”
宇文昭华咬着牙,双手紧紧扒着窗上的凹槽,才不至于被颠簸的马车甩飞。
一次击杀未果,剩余的几个刺客围攻过来,季时傿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握着弯刀,只在狭窄的车前行动,竟没有一人能靠近半分。
谁来她便砍谁,一连劈飞了数个刺客后,再有一蒙面人靠近,季时傿下意识反手一推,对方却抢先软了腿,战战兢兢道:“将将将将……军,是我!”
说完扯下面罩,季时傿及时收了力,惊讶道:“陶叁?你怎么在这儿?”
她回头望了望身后,刺客已经被解决得差不多了,但活着的人里却有几个不是她带过来的。
难怪刚刚混战成那样,原来有三方人马。
“将军小心!”
陶叁见她身后有人偷袭,连忙急声道。
季时傿头也不回,反手一刺,挑着人的肋骨把他摔到身前,一脚朝着对方脸踹了过去,把一嘴的牙都踹散了。
陶叁顿时胆寒,心惊胆战地看着季时傿,手起刀落先挑断了对方的四肢经脉,而后才漫不经心地蹲下,捏着对方下颚看了看,掉落的牙里面有一颗是空的,里面嵌了毒药。
“死士啊,大手笔。”
这些人身上穿的是中原服制,相貌也是中原人,季时傿皱了皱眉,弯腰抬起对方的胳膊,展开虚弱无力的手掌看了看,半晌才放下。
“杀了吧。”
陶叁愣愣地点了点头,依言捅穿了地上的死士。
季时傿转过身,掀开破了一大半的帘子,大渝公主面色惨白,显然吓得不轻,却仍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扒着凹槽的手骨节凸起,强撑着抬起头看向季时傿道:“多谢将军相救……”
她的中原话说得并不好,牙齿都在打颤,季时傿瞥了一眼角落里流了一身血的侍女,扭头对陶叁道:“驾车,进城!”
说完钻了进去,轻声道:“公主,您没哪儿伤着吧?”
宇文昭华摇了摇头,手指着一旁的阿珠道:“我没事,但我的侍女……”
季时傿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伤口,“我让人往最近的小镇赶了,公主您抓稳车厢,一会儿可能还有袭击。”
宇文昭华点了点头,紧紧抓着窗户。
季时傿提刀跳到车厢顶,陶叁驾车冲出青峡关,跟着她过来的人基本都是一手一个使臣,骑着马紧跟上前。
终于,一行人在天黑前出了青峡关。
陶叁挑了家客栈,安排众人入住,季时傿又派人去请了大夫,使臣伤得七七八八,所幸的是大渝公主还好好的,只是受了惊,守在她的侍女旁寸步不离。
季时傿守在门口,喊住一旁探头探脑的陶叁道:“哎,你们怎么知道大渝使团会受袭击?”
陶叁“啊”了一声,挠了挠头道:“公子让我们来的。”
季时傿抱臂靠着墙,闻声前倾道:“齐因也出城了?”
“没,不过快了。”陶叁老实交代道:“刚进客栈我就去传信了,公子估计今天夜里就能赶到。”
“你跟他说干嘛。”季时傿瞪了瞪眼,“他身体不好你还让他连夜过来,吃得消吗?”
“呃……”陶叁僵了僵嘴角,嘀嘀咕咕道:“将军你在这儿的话他肯定要来的,我哪里拦得住嘛。”
季时傿一哽,靠回去道:“对了,齐因怎么和你们说的?”
不应该啊,按理说只有她知道大渝公主会在进京的路上被刺杀,梁齐因应该不知道的,难道他连这也能算出来?
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前世大渝公主会遇害身亡,是陶叁他们失败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去救?
梁齐因是料事如神,但总不能连刺杀的地点和时间都能精准地算出来吧。
陶叁道:“就说让我们守在青峡关啊,别让大渝公主死了。”
“没了?”
“没了啊。”
季时傿愣道:“你就没问他为什么?”
陶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没呀,我们听命于公子,当然是他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啊。”
“好吧。”季时傿无奈地靠回去。
陶叁有些怕她,觉得她凶,毕竟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刚刚杀人那狠厉劲太恐怖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子总说她温柔,脾气还好。
他偷偷瞄了两眼,季将军靠着墙正闭目养神,大有在这儿守着大渝公主一夜的意思。陶叁突然瞄到她嘴唇上坑坑洼洼的,顿时瞪大眼睛,神色惊恐。
季时傿察觉到他的视线,睁开眼道:“有事?”
“将军,你的嘴……”
季时傿一愣,摸了摸嘴唇上结了血痂的地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上火。”
陶叁:“……”
骗小孩呢,那明明是牙啃出来的!
想到这儿陶叁又倏地一惊,不会吧,难不成真是他们公子啃的,完了,那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陶叁咽了咽口水,连忙贴着墙根跑了。
折腾了大半夜,大夫才从里面出来,提着药箱道:“还好,只是伤了筋骨,我已经给她包扎好了。”
季时傿颔首道:“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夫这就去开方子。”
待大夫走后,季时傿轻轻推开门,大渝公主坐在床榻边,看得出来她很紧张,背部僵直,一听到开门的动静,身体便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没事是我。”
宇文昭华咬着下唇,闻声松了口气,站起来要给她行礼,“谢将军救命之恩。”
季时傿连忙蹿上前扶住她,“不不不,您未来是我朝王妃,我该叫您一声殿下,护您周全是应该的。”
宇文昭华抠着掌心,手腕发抖,她太害怕了,远渡万水千山去往他国,却差点死在半路上。
“抱歉,让将军见笑了。”
“没关系。”季时傿将她扶到床前坐下,温声安慰道:“我明白您的心情,您别怕,刺客不会伤到您,我一定将您平安护送进京。”
“我的心情?”宇文昭华怔了怔,“我不是怕刺客,我只是……”
只是背井离乡,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大靖没有她认识的人,也没有她可以依靠的人,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把这种情绪推上了高潮,宇文昭华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季时傿察觉出她的想法,犹豫道:“公主,大靖对你来说虽然很陌生,但你往后生活在那儿,至少衣食无忧,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下半句她不知道要不要讲,实在有些残忍,说白了,宇文昭华就是一个桥梁,两国的友好关系是靠她维系的,她的人生自己做不了主。可怜她,让她别嫁到大靖,季时傿绝不可能说得出口,劝她看开点,何处无春风,又未免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我知道。”宇文昭华抓紧了大腿上的衣裙,额前的发饰垂下来,珠玉碰撞在一起,“将军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不会逃的。”
“您不用觉得为难,和亲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出生皇室,受万民爱戴。有句话不是说‘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我读过你们中原的书。”她笑了一下,有些腼腆道:“没背错吧。”
季时傿抿了抿唇,“没。”
她心里五味杂陈,还想说什么,但任何话语又觉得没有意义,便只好站起身,恭敬道:“公主,今夜我会多派人守在外面,您放心休息,后日便能进京。”
宇文昭华微笑地点了点头,俯身去看她那个受伤的侍女。
季时傿退出房间,刚要合上门,便听到宇文昭华忽然转过头问了一句,“将军,能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啊?您说。”
宇文昭华挽了挽耳边的鬓发,腕上的首饰叮铃作响,她再镇定,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来丈夫到底抱着一丝好奇与憧憬。
“您知道楚王是个怎样的人吗?”
“楚王……”季时傿怔住,她只在小时候见过楚王,赵嘉晏生母位份不高,他也不受宠,早早地就被成元帝发配出宫了,若不是和亲缺个人选,成元帝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他。
“楚王为人正直,待人亲近平和,在封地素有令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请公主放心。”
她还没开口,便蓦地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的,掌心温热,头顶传来同样和煦的声音,季时傿诧异地抬起头,梁齐因站在她身后,大概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额前垂下几根碎发,衣领也有些歪。
宇文昭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道:“多谢。”
季时傿将门合上,转身拉着梁齐因走至他处,四处张望了一番道:“陶叁不是说你天亮前才到吗?”
“我看到信上说你也在,我有些着急,便赶紧过来了。”
季时傿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你不累啊,我又不是不能处理好,那些小贼哪能奈何得了我。”
“我知道你厉害。”梁齐因低下头方便她动作,与她平视道:“阿傿,原来你说离京是为了来保护大渝公主吗?”
“是啊。”季时傿理好他的领子,“你让陶叁他们来也是为了保护她吗?”
“嗯。”
季时傿道:“你怎么知道今天大渝公主在青峡关会遇刺?”
梁齐因眼底闪过慌乱,总不能说他重生过一次,所以知道这件事,想了想又发现不对劲,他是因为重生,那季时傿呢,为什么她也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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