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猫调查员
在废墟支棱出来的边角处,挂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尸体——似乎是原本被关在塔里的魔。那些尸体还很新鲜,不断有血液从它们伤口处往下滚落。
在废墟的最高处,深红浓雾簇拥着什么东西。越往上雾气越浓,陈邻即使抬头,也看不清楚顶端有什么。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心跳,反手将问罪剑插/进一边的废墟里,然后卷起自己袖子,又将裙摆下半截全部撕掉。长裙变短裙,虽然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行动起来却要方便多了。
陈邻活动了一下手脚,找好下脚的地方往上攀爬。好在这里塌得够厉害,十来层的废墟堆叠,几乎处处都是落脚和扶手的地方,而且光线也不算太暗。
缺弊塔没有封顶,从塔顶一直有明亮的月光落进来,照亮了陈邻周围大部分可以看见的范围。她攀爬得十分小心谨慎,因为体力不济,爬一会儿就要找个扶手的地方靠着歇会儿喘气。
爬到半山腰时,陈邻实在是累得说不出话来。她抓着一块横断出来的石块边缘,弯腰喘息,低头看见一只黑乎乎的爪子从旁边缝隙里闪现出来,一把攥住自己脚腕。
尖叫出声,陈邻下意识去踢,还没来得及抬起腿,周边雾气一滚,转瞬间将那只爪子嚼碎。一时间腥臭血液四溅,在她皙白小腿上溅开一连串烟花似的形状。
陈邻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胸口急促起伏,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哽死在这。她用力锤了锤自己胸口,缓过神来,登时有些腿软,但也不敢继续在这里停留,只好加快速度努力向上攀爬。
看来这座废墟里还有活着的魔——不过这些雾气又是怎么回事呢?
陈邻看了会儿缠绕在自己身边翻滚的雾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也猜不准这些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猜不到的事情,她干脆抛弃不猜,转头继续往上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在缺弊塔里很难分清楚白天和黑夜。塔顶能落下天光的口子太小,不管是日光还是月光落进来,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
这就让人很容易混淆白天和夜晚。
终于爬到顶端,陈邻也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她抬头就能看见深红雾气包裹着的,巨大的茧。
雾气太浓重,陈邻就算爬到这里了,也看不清楚‘茧’里面到底包裹着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个‘茧’是活的,里面好像有心跳声。
虽然心跳声很弱,但陈邻能隐约听见一点。
她想反正也不急于这一会儿,干脆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想先歇口气。再不歇口气,陈邻觉得自己在找到徐存湛之前,会先把自己累死。
她刚坐下,喘气,喉咙就开始发痒。陈邻克制不住自己,低头弓着脊背开始剧烈咳嗽,咳得肺都在发抖,好像要从她狭窄的喉咙口里挤出来。
湿润液体随着咳嗽溢出唇齿,落于掌心,又从手指缝隙间往下落,啪嗒啪嗒的坠在地面。陈邻愣了愣,低头看自己手掌心——缭绕四周的雾气也是暗暗的红色,隔着雾气,陈邻分不清自己掌心到底是红的血,还是单纯身体反应咳出来的清水。身体好像对某种程度的疼痛有了耐受性,以至于陈邻现在也不能通过身体内脏的疼痛感来判断自己病情的严重性。
她低头,手掌心在裙子上用力擦了擦,然后又站起身,还有些湿润的掌心按了按自己胸口。隔着衣服布料,能触碰到断红尘坚固的,镶嵌着漂亮宝石的剑鞘。
这次也是陈邻一人前行,但这次没有出现白影安静的陪伴在她左右。也许是因为在现代,妈妈的身体已经腐坏到了灵魂也该消散的程度,所以才没有继续陪伴在自己身边。
但没关系,她不是小孩子——她是大人了。
想做的事情,自己去做就好了。
休息够了,陈邻站起身,把断红尘拿出来。短刀刀鞘上的宝石被微光照亮,闪闪的很漂亮。陈邻试着将它从刀鞘里抽出来,抽出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陈邻甚至没怎么用力,只是一手握刀柄一手拿刀鞘,稍微往两个不同的方向用力。
轻松得就像她在塔外拔出问罪剑一样。
抛下刀鞘后,断红尘的重量变轻了许多。陈邻握着断红尘,走进那颗扑通扑通回荡着心跳声的‘茧’。
外界避之不及的魔气,在陈邻面前却乖顺至极。她只是靠近,那颗‘茧’便裂开一条恰好足够单人通过的路。
陈邻看见了‘茧’内的情境:仿佛是一颗放大的心脏。
徐存湛就躺在左心室里,眼睛闭着,周身缠满魔气。他好像睡着了一样,连眉头都是舒展的,安静极了。
在徐存湛脚边,零散落着许多杂物。陈邻走进那颗‘茧’,垂眼也看见满地散落的杂物。
有她随手给徐存湛编的发圈,有她在南诏给徐存湛编的玫瑰花环,也有很多宝石和珍珠组成的小巧发卡。
陈邻盯着那些发卡看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这些发卡好像是在有苏,那些狐狸送给自己的。
她喝多了那次,睡在台阶上,醒来之后就找不到自己辫子上的发卡了,还以为是自己睡姿不好,不知道蹭掉在哪里了。原来在徐存湛这里收着。
陈邻跨过那些零碎的杂物,一直走到徐存湛面前。
他本来就比陈邻高许多,此刻被魔气缠绕,即使是睡着了的状态,陈邻也要仰头才能看着他的脸。她抬手碰了碰徐存湛的脸,他没什么反应,长而密的眼睫也一动不动。
陈邻指尖顺着他额头,眉心那枚红色方菱额花,往下,眼窝,长眼睫,鼻梁骨,柔软的唇。徐存湛此刻变得很安静,安静到让陈邻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所反应。
安静得有些乖巧。
不是他平时那样装出来讨好的乖巧,而是真正的乖巧。
陈邻指尖在他唇瓣上停留了数秒,旋即往下,摸过下颚,脖颈,明显的喉结。在摸到徐存湛脖颈上时,陈邻看见了一条线。
一条指向自己,纤细又锋利的线。
在手指碰到那条线的瞬间,陈邻手指立刻被因果线割破,鲜血直流,滴答落在因果线上。
原本半透明的因果线,因为沾染鲜血,而变成了若有若无的红色。
陈邻深吸一口气,举起断红尘,用断红尘的刀锋去割那条因果线!
短刀刀锋看起来无比尖利,但割断因果线的过程并不如陈邻想象中的顺利。因果线太细,而且老是晃来晃去,根本不好着力。
她干脆直接上手抓住因果线固定,同时锋利的因果线也深深嵌入陈邻掌心。她一心只盯着那条因果线,和自己手里的刀,根本不管自己掌心一直在往下流血。
痛觉变得迟钝,她已经连自己咳嗽时内脏到底痛不痛都没什么感觉了。
随着因果线逐渐被割出裂缝,原本环绕四周,乖顺温和的雾气,逐渐对陈邻展露出恶意。没有因果线相连,她与徐存湛的命运正在分割,魔气对待徐存湛以外的人,并不温和。
因果线彻底被割断的瞬间,发出一声碎裂声。
陈邻鲜血淋漓的手抓了个空,站立不稳往前踉跄,撞进徐存湛怀里。同时周围的魔气扑上来,习惯性清理周边的陌生人。
被魔气环绕,饲养的天劫,睁开了双眼。
赤金眼瞳全然不似人类,过于灿烂的颜色只是颜色,不带任何主观感情的色彩。他垂眼,看见人类少女倒在自己怀里,魔气转瞬间便贯穿少女身体,她的血溅上徐存湛衣襟,脖颈,还有脸颊。
她努力的踮起脚,环抱住徐存湛的腰,凑近对方耳边。
“都还给你啦……以后你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命运也好,因果也好——从你身上得到的一切,都归还给你。
天劫歪了歪头,美丽面容上露出几分困惑。
魔气环绕,将陌生尸体从他怀里拽走。就在少女攥着他衣襟的手即将被拽开时,天劫忽然伸手抓住了陈邻手腕。
他将那陌生的,从未见过的人类少女拽到自己眼前,目光好奇扫过她苍白脸颊。
她的手腕纤细,没有脉搏,生命力已经完全从这具身体里消失。
她死了。
死亡对天劫来说,本该是和出生一样自然的事情。他是天劫,他是要给这个世界带来死亡的——所以他睁开眼,怀里躺着一具尸体,本来也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
天劫低垂眼睫,手指尖拂过对方闭着的眼窝,低声:“怎么这么可怜呢。”
噗通——
噗通——
噗通——
心跳声连续,一声胜过一声。挂在天劫脖颈上的女娲庙护身符散发出微光,在他那已经空无一物的灵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爬出来。
在没有阳光,也没有月光,不存在一切的空旷灵台上,有一截绿色枝叶毫无征兆生长出来。它们只是起了个头,旋即便如同病毒一般疯狂蔓延,长满整个灵台。
情种——发芽开花了。!
第132章
一种完全陌生的感情,随着情种生根发芽,占据了天劫的思绪。他本该立刻走出缺弊塔,将魔气带往外面的世界,但此刻他的目光无法从死去的少女身上移开。
悬挂在他脖颈上的护身符,正微微泛着光,不断有微弱的,生命的力量从里面满溢出来,拽着天劫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在思考——原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天劫的任务就是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但现在,天劫却在思考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他看见少女的尸体时,他心里便涌起一种奇怪的直觉。他觉得自己好像除了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之外,似乎还应该做点别的什么事情。
是应该做什么呢?
但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天劫指尖迟疑的停在少女眼睑处。魔气在他的有意操纵下,维护着少女的尸体,让她不至于立刻在这混乱的环境中变得腐败。
他迟迟没有想出答案。而环绕在他周边的魔气,也变得暴躁起来,无声催促着天劫,快点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缺弊塔外。
沈潮生和远山长皆屏气注视着那扇半开的塔门。门只打开了一小半,里面都是浓厚的黑暗,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远山长咽了咽口水,紧张之余不禁问沈潮生:“师父,陈姑娘……真的能封印天劫吗?”
沈潮生:“因果是这世间唯一能杀死天劫的武器。”
远山长迟疑:“可是……可是,陈姑娘毕竟与莲光……关系匪浅——她真的会对莲光下手吗?”
沈潮生冷笑:“她与徐存湛才认识多久?难道她会为了徐存湛,放弃回家的机会,放弃自己的生身父母吗?”
远山长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把嘴闭上,但内心并没有因为沈潮生的这几句话就感到安慰。他想到万识月曾经从徐存湛身上拿走过一截命运线。
万识月说过,那截命运线是用来绑住徐存湛的因果的。
如果她真的将那截命运线绑在了陈邻身上;一个共享了弊灵根命运的普通人,真的会幸福吗?如果是不幸福的人生,对方也不会想要回去吧?
但是看着沈潮生紧绷的侧脸,远山长最后还是把这句话给吞下了肚子,没敢说出来。
原本只开了一点的塔门忽然被用力掰开,哐当一声拍上墙壁!
巨大声响当即引起二人注意,沈潮生和远山长回头,却只看见私寡池里浓黑粘稠的液体,像巨大的活物一样满溢攀爬出来。沈潮生脸色一变,抓过远山长衣领疾退。
远山长一惊:“那是什么?!”
沈潮生咬着后槽牙:“万识月这个废物!还敢担保这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屁用没有!天劫没死,还和魔气融合成功了!”
远山长眼皮一颤,久远,关于那可怕的黑红雾气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但从外塔大门流出来的并非雾气,而只是私寡池里,那由众多魔负面情绪凝结出来的液体。
但即使如此——远山长和沈潮生都清楚,只要被这些东西碰到,多多少少,也要掉一层皮。
沈潮生语速极快:“先离开这里,到外围通知其他暮白山弟子,退出暮白山范围,然后飞信传与其他门派,请他们速来支援!”
远山长回过神,点头。他一个头还没点完,身后便有脚步声靠近。
霎时无论是远山长还是沈潮生,都被这突然靠近的脚步声惊了一下;二人飞快转头,目光对上慢悠悠自石板小径尽头走来的青年。
对方穿一身蓝白间色的暮白山弟子服饰,身形高大而容貌俊朗,在看清楚对方面容的瞬间,远山长眼瞳颤了颤,一个名字几乎滚到了舌尖——旋即他用力咬了咬自己舌尖,将那个名字咽下去。
不,不是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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