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猫调查员
直到真的交上手——那少年不用剑也不念咒,一拳打散了沈春岁的剑意,随后那拳头又砸到沈春岁鼻梁骨,打得他仰面倒飞出去。
在这次正式交手之前,沈春岁对徐存湛所有的认知,仅限于那位传说中的——暮白山的问罪人——暮白山老祖最后的关门弟子,天赋异禀,很年轻,和他年纪相仿。
因为家里的情况复杂,沈春岁总是对暮白山多关注几分。他天赋很好,若是要去暮白山求道,入门并不困难;可偏偏沈春岁不去。
他总觉得自己不能走那个男人的老路,自己在人间也应该变成很强的人。就算是那个男人的得意弟子,也未必就有那么厉害。
直到这次交手。
沈春岁意识到徐存湛就是有这么厉害。非要形容两人实力差距的话,就相当于沈春岁原本是个进士,但他觉得自己只考到了进士是因为自己读书不够努力,而不是自己考不到更高的名次。
而徐存湛在沈春岁的臆想中,顶多也就是个状元。虽然比他强,但只要他努力了,又不是够不到。
等两人一交手,沈春岁挨了顿毫无还手之力的毒打——他才意识到,徐存湛这哪里是什么状元?
这他妈的是个皇帝。
谁家秀才和皇帝比啊?
意识到这点后,沈春岁彻底心灰意冷了。他走在城外荒郊野岭之中,感觉自己就像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
他想徐存湛只是个最小的弟子,就这么强,那他师兄该有多厉害?那个男人又该有多厉害?
沈春岁满脑子都被失败感填充,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不知道何时飞来了一只乌鸦。那只乌鸦在空中盘旋,红色眼珠倒映出沈春岁发顶。
忽然,乌鸦一个俯冲,悄无声息撞上沈春岁后脑勺。在撞上去的瞬间,乌鸦化作一股黑色气雾,安静的融进沈春岁脖颈之中。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甚至就连被撞的沈春岁本人都没有丝毫察觉,仍旧失魂落魄走在荒野之中。
*
第二天吃早午饭的时候,陈邻没有在饭桌上看见徐存湛。
她左顾右盼,咬着筷子把整个客栈大厅都扫视了一遍,但就是没有找到徐存湛的影子。
商枝的手在陈邻眼前挥了挥:“你在找什么呢?”
陈邻回神,连忙低头扒了口饭:“没什么。”
总不能说自己是在找徐存湛。说实话,到现在陈邻都搞不明白昨天晚上徐存湛那个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答应自己了还是不打算答应?就算要拒绝自己,也该给句准话,人直接消失了算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陈邻不自觉皱起眉,愤愤咬着筷子。
商枝眼珠打转,悄悄在饭桌底下踢了踢昭昭。昭昭当即炸毛:“你踢我干什么?!”
商枝冲她挤了下眼睛。昭昭眉头一皱,没理解商枝的意思,毫不客气的回怼:“你对我抛什么媚眼?恶心死了!”
商枝:“……”
商枝干咳一声,无视站起来的昭昭,假装不经意的提到:“莲光今天没有下来吃饭呢。”
虽然徐存湛平时根本不吃饭。
但他每每到了要吃早午饭的时候,总会十分准时的出现在餐桌上。之前每天都来,今天突然不来,就显得格外突兀。
陈邻表面上还在若无其事的吃饭,暗地里却悄悄竖起耳朵。昭昭:“可能就是不想来了呗,你好奇的话怎么不直接去问存湛?”
商枝:“……”
明园咽下嘴里的素菜,慢吞吞开口:“他弊火灵根发作,昨天烧得都快熟了,今天不想出来也很正常。”
商枝一愣,立刻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
“他弊火灵根发作了?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明园摊了摊手,神色无奈,“弊火灵根稀少至极,就连留下的记载也寥寥无几,我连他那个灵根为什么发作都不清楚。”
吃完饭,陈邻回房。她打开窗户往对窗看了眼,对窗的房间依旧没人——陈邻去找店小二借了梯子,爬上屋顶。
屋顶有人,但不是徐存湛,而是两个泥瓦匠,正提着小桶在修屋顶。陈邻不想打扰她们,自己又提着裙子顺梯爬下去了。
她去那个种着芭蕉树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
今天也是晴天,太阳特别好,那颗芭蕉树被晒得暖洋洋,宽厚的叶片泛着幽绿。陈邻绕着那颗芭蕉树转来转去,一会儿L走到太阳光里,一会儿L又绕回太阳光照不到的回廊底下。
整个小院子都被陈邻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徐存湛的影子。她找累了,在台阶上坐下,鹅黄裙角布料堆叠在台阶上。
这时店小二从大厅那边跑过来,招呼陈邻:“陈姑娘!祭司大人要见您!”
陈邻眼睛一亮,拎起裙子起身——肩膀上忽然搭了一只手,她吓得抖了抖肩膀,又意识到什么,侧过脸去,果然看见徐存湛站在自己身后。
他的脸好像确实是要比平时更红一点。
陈邻侧着脸仔细看他,太阳光底下徐存湛的脸格外清晰,所以脸红的时候也特别明显。他眼睫微微往下低,赤金色的眼瞳瞥了眼陈邻。
陈邻立刻把脑袋转回去,不再看徐存湛,大步往外走,还不忘单手提一下自己的裙角。
饭厅里已经有一队身着铠甲的护卫——她们驱散了周围无关紧要的食客,呈保护姿态环绕着一张饭桌。之前见过陈邻与徐存湛的那位女祭司便坐在那张饭桌上。
她望向走到自己面前的陈邻,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陈姑娘,好久不见。”
“关于半个月前你想要打听的事情,我为你带来了女王陛下的回复。”
“陛下说她愿意见你,但是要等女娲娘娘的生日庆典结束之后再见。女娲娘娘的诞辰是南诏国上下共乐的大日子,陛下将在当日随女娲庙的祭司们一起站在花车上游街,为南诏子民祈福。”
“等到庆典结束,第二日清晨,我将带人来接陈姑娘入宫,觐见陛下。”
大祭司只是来转达南诏女王的意愿,换个更通俗更容易让中原人理解的话来说——她是来传圣旨的。传完话后大祭司便离开客栈,临走前还非常热情的跟陈邻说可以来参加今天晚上的游街庆典。
会很热闹,有许多中原见不到的东西。
大祭司带着士兵们离开,陈邻转身正要问徐存湛今天晚上要不要出去玩——她就转个头的功夫,徐存湛一下子就不见了。陈邻愣住,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侧。
她犹豫了一下,问旁边的店小二:“我是一个人来的吗?”
店小二:“不,你和徐道长一起来的。”
陈邻迷惑:“那徐道长人呢?”
店小二露出比陈邻更迷惑的表情:“这我也不知道啊。”
徐存湛也没跑远。他只是翻到了房梁上蹲着,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垂眼持续盯着陈邻——这很不对劲,从整天陈邻问他要不要跟她回家开始,徐存湛就一直心跳得特别快。
他在客栈屋顶上吹了一夜的风,好不容易心跳声平静下来。等到早上陈邻一出现,徐存湛就又听见自己心跳声咕咚咕咚乱撞,浑身冒热气。
也不是弊火灵根发作,但就是躁得慌。
徐存湛伸手摁住自己胸口,心跳声隔着肋骨撞在他掌心。他觉得自己现在太奇怪了,有一种很陌生的东西在身体里乱窜。
而且那乱窜的东西,似乎并不是坠入爱河的人们常说的‘情绪’之类的存在。那好像是一种实质化的存在,是徐存湛暂时不能理解的东西。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那枚朱红印。他的脸本来就烫,但那枚印子却更烫,徐存湛手指刚摸上去时,自己都觉得有些烫手。
总不可能是生病了吧?
快要入夜的时候,整个都城都陷入了狂欢。陈邻站在客栈走廊往外看,外面街道灯火通明,接近十米高的巨大花灯造型精巧,处处都有奏乐声——笛子,小鼓,还有一些陈邻不太认得出来的乐器。
昭昭换了新裙子,高高兴兴推门出来,结果撞见陈邻趴在栏杆上发呆。她觉得困惑,走过去戳了下陈邻的腰:“你站在这干什么?”
陈邻被戳了,没什么反应,慢半拍回头,看见昭昭。灯火映照下,小殿下那张招人的脸越发狐媚动人,眼角眉梢都写着我最漂亮四个大字。
她叹气,又把脸转回去,望着那些热闹的街道,低声:“看热闹啊。”
昭昭:“你站在这看热闹能有什么意思?下去玩呗!不是说明天那个什么女王就要见你吗?”
“等问到了你想问的,到时候不就要离开南诏了?鬼知道这一走还能不能再回来,当然要趁着能玩的时候好好去玩啊!”
陈邻纠结了一会儿L,脸上表情很快又变回没什么表情的恹恹模样。
她摆手:“算了,你去玩吧,我没心情,我就站这看看风景也挺好。”
昭昭皱眉,目光将她上下扫视,忽然顿悟:“懂了,你为情所困。”
陈邻摆手动作凝固住。
她扭过脸看向昭昭,昭昭一抬下巴,得意:“哈!我说对了吧?”
陈邻叹气:“对对对,好了你去玩吧,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昭昭直接挽过陈邻胳膊,拖着她往外走,脚步轻快,步子又跨得大,丝毫没有给陈邻挣脱的机会。
“为情所困的时候更要多出去走走了!说不定出去走一圈,就又邂逅新的感情了呢?”
陈邻:“……”
不,并不是很想邂逅新的感情。光是徐存湛就已经够她烦的了,还来新的,她是穿越又不是来异世界进货男朋友的!
但昭昭兴致很高,就连后脑勺飘扬的头发丝儿L都写着‘好想出去玩儿L好想出去玩儿L’。陈邻不擅长扫人兴致,所以被昭昭拖着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还是主动小跑着跟上昭昭,与她一同出门。
“话说回来,我怎么没有看见商枝和明园大师呢?”
“大师?”昭昭习惯性出口不逊,“那个秃驴,算什么大师啊!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存湛不是也不在吗?说不定他们三个一起出门了吧,他们三不是青梅竹马吗?一起出门也很正常……哼!要我说那个秃驴最烦人了,之前还老是用他那个收妖钵吓我,他肯定也吓你了吧?啧啧,说什么要把你的魂魄超度了送你去转世之类的——”
陈邻:“……”
“这倒没有。”
昭昭一愣,炸毛,耳朵毛全都炸开了,尖声嚷嚷:“那个死秃驴!凭什么只吓我一个人?我要回去告诉我父王!扒了……”
她声音太大,引来路人侧目。陈邻连忙捂住昭昭的嘴,转头对无辜路人们露出歉意的表情。
被捂住了嘴的昭昭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拟声词,虽然听不清楚,但能从她的眼神中感觉到她骂得很脏。
“好了好了,你不是出来玩的吗?老是想明园大……想让自己不高兴的人,那不是破坏自己的兴致吗?”陈邻压低声音努力的哄狐狸。
昭昭想了想,觉得陈邻说得也有些道理。
她扒开陈邻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发出一声冷哼。这时一连串吹打声接近,陈邻回头,看见一队吹着笛子抬着花车的乐队边游行边向她们靠近。
花车距离她们已经很近,陈邻拉着昭昭的手下意识想回避。但是旁边的本地人反应更快,欢呼着加入了游行的队伍;人流拥挤,陈邻才想后退,就被身后的人挤着向前,又推回游行队伍里。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陈邻被挤得东倒西歪,全靠着四周的人同时在挤才维持住了自己的平衡。而就在拥挤之中,她原本抓在手心里的,昭昭的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陈邻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再抬头,目光所及全是人头攒动。此刻分明还未入夏,但因为人群太急太密,空气已然燥热得和夏天没什么区别。
南诏国本土人的服饰大多颜色鲜亮,银饰叮叮当当的声音混合在花车乐手的表演声里,期间还夹杂群众的歌声。陈邻也听不明白她们在唱什么,只能感觉到那歌声调子古朴悠长,宛如某些古老祭祀的前奏吟唱。
花车上有人喊了一句祝词,众人欢呼,喧嚣声震耳欲聋。在欢呼声中,有人将花篮往天上抛去,里面装着的花瓣全部在夜色中飞扬,又被夜风吹散,夜风里有花香气,随热浪浮动。
陈邻只是仰起头往天上看,便有许多花瓣落到她脸上。有几片花瓣落到了陈邻的眼睫上,她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感觉到那些花瓣轻柔的从自己脸颊上滚落下去。
人群还是挤,陈邻闭上眼睛的时候肩膀被人撞了下,踉跄着往旁边摔。她慌了一瞬,害怕自己在人群里跌倒,下意识伸手去抓旁边的人——本以为会随便抓到无辜路人的衣服或者别的什么——
在人群欢呼声中,陈邻抓住了某个人的手。她的心脏还因为刚才那一跌,吓得跳动频率很快,只是感觉自己抓住的那只手有些粗糙,掌心温度也高得吓人。
她在一片嘈杂声音里抬头,先看见南诏本地人独有的颜色鲜艳的明蓝衣裳下摆,但再往上看——少年白色赤金瞳,眉心一点赤红朱砂印,秀丽若一尊观音像,就连微微上翘看起来仿若在笑的唇角,也显得如此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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