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太子这次出了大丑,心中一直耿耿于怀,高国公入宫给太子拜年时,便提出一计,
“长公主这回明显没能站在殿下这边,既然这个人不能为殿下所用,便不能留着她继续把持朝政,殿下,您别忘了,一宫可不容二主,您想一想,换做寻常人家,后宅有一小姑子日日插手家务,那当家主母能高兴么?皇宫亦然,皇后娘娘这么多年表面跟长公主相处甚欢,心里指不定多怨恨呢,您听我的,带着太子妃给娘娘请安时,想法子联络娘娘,一道将长公主彻底赶出皇宫。”
太子深以为然,开年这半月,日日去给皇后请安,还吩咐太子妃亲自给皇后做糕点,侍奉左右。
只是长公主何等人物,她自幼在皇宫长大,哪个宫殿养了几盆花她都了如指掌。
皇后与太子之间的往来瞒不过她。
长公主先下手为强,于正月二十这一日,着一侍卫乔装潜入长春宫刺杀,行刺不成,为长公主身边的女护卫给拿下,再请来皇帝审问,一审得知那人承太子授意,皇帝雷霆大怒。
紧接着,以副都御史王章为首的朝官上书,以太子失德为由,请求废太子。
太子上回在郊祀失禁的事已在京城传开,又有这回刺杀长公主的案子为佐,名声败落。
真正站出来替他说话的不多,当朝首辅戚阁老因汉王身陨一事急火攻心病倒,内阁由次辅兵部尚书齐镇做主,齐镇是个耿直的老臣,只道太子在祭坛失禁,有辱神明,视为不详,支持了这一提议。
至三月,今年春季雨水少,明间有太子失德至五谷不丰的传言,皇帝再是不作犹豫,下诏废太子,将太子改封乾王,迁回凤阳老家守陵。
离京那一日,高詹出城送姐姐姐夫,那太子妃抱着稚嫩的孩儿立在晚风中笑,
“总算是离了这个尔虞我诈的旋涡,往后我们娘俩也能过太平日子。”
太子离京后,长公主彻底调查流民截杀太子一案,剑指幕后主使信王朱昀。
朱昀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了京城。
深夜的信王府万籁俱静,独书房还燃着通明的灯火。
朱昀一身玄色常服端坐案后,给西北边关的心腹写信,写完,暗卫接过信笺去送信,朱昀将笔头一扔,懒懒地往背搭上一靠,望着对面一面色儒雅的中年男子,
“成玄先生,长公主殿下手眼通天,我若夺太子位,必须除掉她,先生可有妙计?”
那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捋了捋胡须,沉吟道,
“想杀长公主难,眼下没有机会,但要斩她的羽翼倒是可以的。”
信王慢慢直起腰身,端坐如山问,“先生何意?”
成玄咧起唇角幽幽一笑,
“琅琊王氏南渡北归,享誉四海,甚至曾有人言‘得王家者得天下’,你以为当年先皇后为何赐死王老夫人,逼着王国公娶长公主?先皇后不敢得罪王家,只能用这种方式,将王家牢牢绑在自己的船上。”
“琅琊王赫,胸怀大志,霁月风光,此人智渊若海,是王家的定海神针,是朝中柱石,更是长公主的后盾,若是能斩断长公主与王赫之间的关联,殿下大业成了一半。”
信王眯了眯眼,“本王何尝不想,只是那长公主跟王赫孕育了三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睦睦,母慈子孝,原先我甚至想法子离间王书淮和长公主,让其内斗,可如今祖孙俩握手言和,汉王的事有王书淮一笔,长公主替他瞒的严严实实,如今一股脑子冲我来。”
成玄先生含笑摇头,
“非也,你不懂长公主与国公爷之间的渊源,你等着,老夫给殿下谋一策,必定叫这对夫妇现出原形。”
四月初一,朔望大朝,皇帝携长公主登阶入殿,并当庭下旨,若再有言牝鸡司晨者诛九族,进一步巩固了这位摄政长公主的地位。
但就在朝议快结束时,负责看管登闻鼓的御史上报,
“陛下,有人状告王国公府私藏前朝末帝宝库,恳请陛下查抄王家,寻出宝藏,充实国库。”
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不由在长公主与王书淮之间流转。
年轻矜贵的户部侍郎,神色从容,如青松一般岿然不动。
而长公主更是沉穆不语,
皇帝深深看了一眼长公主。
兄妹俩都知道,所谓的末帝宝藏不过是先皇后为了给王家施压,弄出的幌子,而皇家一直苦苦追寻的正是那份晋宁帝的遗诏。
第87章
天色渐黑,奉天殿东窗下的五角铜炉檀香袅袅。
长公主将最后一道折子批完,递给皇帝,凤眼轻抬,窗外黝黑无光,广阔的丹樨拂来绵绵无尽的风,吹起窗棂飒飒作响。
长公主起身,负手来到窗前。
此地便是整个大晋的中枢,脚下星罗棋布排列着六部衙门,隐约瞧见一片灯火如同璀璨的银河在天地间流淌,而她便立在这片灯带的最顶端,风浪渐大,一阵阵拂过鼻尖,长公主深深吸了一口凉风,手掌极权所带来的极致畅快从脚底窜至眉心,形成一股浩瀚的炙流,热辣辣地荡涤着她五脏六腑,四肢五骸……
她伫立了不知多久,久到那股热浪跟潮水一般缓缓滑退,只剩一股寂寥悄然萦绕心口,直至失了神。
皇帝看完折子,费劲地扭了扭僵硬的脖颈,自汉王和太子相继出事后,皇帝深受打击身子骨大不如前,此刻勉力看完所有奏章,人已精疲力尽,他抬眸看了一眼前方的妹妹,见她立着一动不动,温声道,
“还不回宫歇着,小心又犯头风。”
长公主转身过来,目光扫过皇帝面颊,淡声道,“他已回了王府。”
皇帝微微眯起眼,想起白日之事,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你打算如何?”
长公主又是一阵沉默。
染过凤仙花汁的纤指,轻轻搭在铜炉一角,浓烈的香薰微微烫红了她的指尖,灼热的痛一路蔓延至心口,长公主面色近乎麻木,垂眸道,
“那件事该做个了断了。”
皇帝闻言眉心一紧,“德容,你可想明白,一旦做出这个决定,你跟王赫便没了回头路。”
“皇兄难道不想吗?”长公主幽幽抬眼,截住他的话。
皇帝面露苦笑,他自然恨不得早些挖出当年的真相,只是妹妹的感受他也得顾忌,
“我倒是想,就怕事情不如咱们所料,回头进退两难,难过的还是妹妹你。”
长公主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淡到几乎难以捕捉,
她望着皇帝身后那座蟠龙宝座,语气决绝,“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寻到密诏,陛下这皇位方可坐的踏踏实实,也能断了那些晋宁老臣的妄想。”
“哦忘了告诉陛下,上回皇后在镇国公府出事,不少文武大臣被扣,此事我总觉得蹊跷,镇国公避世多年,这回突然高调地给小儿子举办婚宴,恰恰婚宴上又出了这样的事,说他们与太子遇刺和汉王身陨无关,我还真有些不信。”
皇帝脸色立即一变,“皇妹的意思是,晋宁老臣在暗中勾结,意图扶持昭德复位?”
长公主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
“无论如何,必须立即寻到那密诏,将之焚毁,此外,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朝中还有那些臣子亲近昭德郡王,不是很好嘛?”
皇帝见长公主心意已决,再无二话,“此事皇妹打算如何处置?”
“我亲自回一趟王家,若王赫依旧守口如瓶,陛下便遣锦衣卫吧。”长公主语气很轻,轻到几乎在诉说家常。
皇帝看着性情内敛的妹妹,心中忽然涌上几分疼惜,皇妹自幼性情沉稳,有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定力,母后总是说,几个孩子中就属皇妹最像她,若她是个男儿,这皇位就该是她来坐。
长公主从来将情绪掩藏无影无踪,皇帝拿她没办法。
皇帝起身绕出御案,来到她身边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晚…”
皇帝吃了一惊,“你这也太急了…”
长公主面色木然,沉默片刻道,“宜早不宜迟,快刀斩乱麻。”
扔下这话,长公主朝皇帝施了一礼,转身退出奉天殿,招来在外头等候的朝云并内侍,一步一步坚定地下台阶而去。
仿佛料到她会回来,这么晚了,王国公王赫还未睡,他穿着件寻常的缂丝福寿双全褙子,无所事事坐在清晖殿的正殿剪灯芯。
殿门洞开,夜风涌入,两盏银釭被吹得忽明忽灭,侍者立即寻来明亮的灯罩罩上,劝他道,“国公爷,太晚了,您早些歇着吧。”
国公爷摇摇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门外,“再等等…”
等什么,他没说,侍者也不敢问。
少顷,两名内侍擒着明亮的橘黄宫灯,一路破开夜色跨过穿堂,紧接着一道雍容的身影由人搀着,迈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十来位宫人,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架势与寻常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大约是她远远望来那么一眼,
那一眼隔山隔水,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二人初见那一日,她也是投来这么一眼,带着三分复杂,三分无奈,还有几分义无反顾。
不是什么人都能撑几十年。
他们看起来始终没有变。
王赫笑容不改,望着她缓缓迈入大殿,抬袖拱了拱手,含笑问,“回来了。”
“嗯。”
夫妻俩总是这般平淡如水,几十年的日子仿佛没有半点波澜。
长公主在他对面坐下,王赫陪坐。
每每这个时辰,夫妻俩总要喝了一碗参汤养身,这会儿朝云领着两名侍女进来,又带着所有人退出去。
殿门依然是大开的。
风徐徐而动。
长公主抬袖慢条斯理搅动汤勺,轻声问道,
“东西藏在哪儿,四十年了,也该说了吧。”
她语气还是那般平淡。
国公爷闻言笑容深深从眼眶泄出来,温和甚至是温柔地望着她,
“殿下,若有,我也早拿出来了,何必等到今日?”
长公主没有多问,她明白王赫的性子,指尖轻轻在桌案叩了三下,外头候着的一内侍朝内里躬身一揖,悄声退了出去。
国公爷视线从内侍挪至长公主身上,凝着她没动。
殿内沉静如斯,就连风声都是悄然的。
或许是这么多年过于默契,谁也没做声。
动静由远及近,如同慢慢煮沸的水,渐渐昭然。
整齐划一的脚步鱼贯而入。
不一会,整个府邸躁动起来,甚至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国公爷看着长公主,长公主将那碗参汤喝得一滴不剩,最后慢慢搁在桌案上,目光就睇着干净的碗底,始终不曾抬眸。
哭声渐烈,一下又一下击动心中那根弦,那根弦越绷越紧。
是六少爷王书业的声音率先打破殿内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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