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她以前事无巨细照料他,鞍前马后伺候一大家子,哪有功夫忙别的。
王书淮的脑海忽如拨云见雾般明悟过来。
“他不值得我费心,我要为自己而活…”
所以,她这是把曾经放在他身上的心思,转移到吃穿打扮…以及经营店铺上。
王书淮慢慢将信笺搁下,心情五味陈杂。
定是他与家人一直视她付出为理所当然,她不高兴了。
爱护自己自然是应当的,王书淮乐见其成,倒是…也没必要如此忽略他。
他起身去内室,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回想谢云初在忙着开设专卖局一事,他本着为官多年的经验,写下一封信,着人送去京城交给谢云初,提醒她该注意些什么,该防备些什么,从哪些方面着手,甚至将认识的一些官员名单列在其中,让谢云初有麻烦寻这些人解决。
妻子想要施展拳脚,他愿助她一臂之力。
半月后王书淮收到谢云初的回礼,是一个锦盒,
王书淮打开一瞧,里面均是珂姐儿近些日子的涂鸦或捏制的泥塑,另外还有一个包袱,是谢云初给王书淮准备的冬衣。
王书淮眼巴巴看着明贵,明贵继续在翻包袱,可除了这个锦盒及衣物,额外的什么都没有。
王书淮心里有些失望,只是什么都没说。
他近来在余杭出巡,刘苌的案子给了他立威的机会,他在刘琦亮的授意下,手执尚方宝剑独自一人来到余杭,开堂查案,当着百姓的面将刘苌给斩了,余杭的官场被他唬了一跳。
是主动交待侵占的田地人口,还是等着人头落地。
两条路摆在面前。
余杭豪族陷入困境。
王书淮名声在外,曾经的天之骄子当朝状元郎,如今的朝中新贵,面对西楚悍将挑衅,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改变和谈局面,壮了大晋声威,这样的人物,不是谁都敢触其逆鳞。
聪明人选择投诚,有一就有二,余杭豪族很快一边倒。
王书淮用了一个月时间,震慑了余杭官场,丈量田地一事在余杭率先如火如荼展开。
九月初八是明夫人与谢晖成亲的大喜日,随后初十是珂姐儿周岁宴,王府念着珂姐儿是王书淮和谢云初第一个孩子,办得很隆重,长辈姻亲均送了厚礼,珂姐儿趴在铺了大红锦毯的罗汉床上抓周,小家伙对什么都很好奇,样样拿起来把玩一阵,迟迟不选,可急坏了谢云初,国公爷比谢云初还急,生怕自己的曾孙女挑个不尽如人意的礼物,便捡着好的试探她,最后珂姐儿不耐烦,怒而执起一支笔扔到了国公爷跟前,那豪情万丈的模样逗笑了所有人。
王书淮给女儿准备的贺礼是三日后方送到京城,虽然迟了,好歹记得,谢云初也没当一回事。
忙完余杭的事,王书淮回到金陵。
彼时已是深秋,院子里一片枯黄。
因他常日在外,书房内并无多余的装饰,当初离京,除了那个象牙球,一些书册衣物,他并未捎带旁物来,如今看着冷冷清清的书房,王书淮吩咐明贵,
“去买一盆菖蒲来。”
“花草四雅”,兰花,水仙,菊花与菖蒲中,谢云初最喜菖蒲,说菖蒲绿草葱茏,生命力强,极配他的气质,王书淮一向于这些事不上心,便随了她。
空落的书房,摆上了熟悉的盆栽,看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九月十五,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王书淮在余杭旗开得胜,金陵不少官员奉承他,请他去喝酒,王书淮去了。
从不进青楼画舫的男人,为了应酬,收起文质彬彬的佳公子形象,游刃有余陪着众官寒暄。
自然也有美人作陪。
秦淮八艳名不虚传,无论琴棋书画,投壶烹茶样样精通,在金陵知府的示意下,那为首名唤李媚娘的女子,袅袅娜娜朝王书淮挪来,她那一身酥香艳骨在轻纱下若隐若现,知府大人一看便红了眼,只因今日目标是王书淮,方忍不住割爱。
“书淮,媚娘可是我们金陵最出众的艺女,她这么多年卖艺不卖身,能让她主动敬酒的,也就咱们总督大人,书淮你是第二人,”旋即朝李媚娘使眼色,示意她使出些段数来。
李媚娘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眼看出王书淮非凡品,光是那张脸便可将金陵所有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给比下去,更何况是那一身看着疏离浅淡,却始终游刃有余的独特气场。
加之又端得是才华横溢,智计无双,天下十分颜色,他独占了八分。
这样的男人,若能与之共度一宵,她死也愿意。
媚娘款款行来,缓缓在王书淮跟前跪坐,纤指轻轻捏着一杯特制的花酒,递到王书淮跟前,媚眼如丝,
“王公子,王状元,此酒是媚娘我的独家配方,名为‘揽月’,公子尝一尝,若是不好,媚娘今夜任公子处置。”
众官员笑起来,“媚娘莫非是故露破绽,好惹得王公子入毂吧。”
李媚娘笑而不语,只一双清凌凌的美目跟拉丝似的,黏在王书淮身上。
王书淮一身白衫,纤尘不染,在李媚娘靠近时,他便直起腰身,抬手执酒保持着距离,
身姿如玉,磊落翩然。
他用酒杯淡淡将李媚娘那只玉臂给拂开,与知府大人道,
“在下,惧内…”
知府愣住,对上王书淮不容分说的眼神,他十分遗憾,却也不能逼他,
“尊夫人何等国色天香,方能笼络住书淮的心。”
王书淮笑而不语。
不接陪侍,却不能抗拒知府的酒,王书淮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宅院。
明贵和冷杉一左一右搀着他进了书房。
月色明朗朗地照亮漆黑的案台。
他将下人遣散,独自伏在案上,
今日那美人靠近他时,他敏锐地辨别出她身上的梨花香。
谢云初身上也是这种香气。
今夜十五,是她给他约定的日子。
从来克制自持的男人,被酒液蒸红了眸,滚烫的灼热流遍四肢五骸,他阖着目,眼前是一片漆黑,又是一片明媚。
她细长的峨眉,她嫣红的唇角,还有一双覆满水光盈盈的杏眼,还有那一直被藏着掩饰着很好的妩媚身段…甚至还有离京前一夜,她被他摁在床栏处,软软发酥唤的那声“二爷,饶了我…”
浑浑噩噩睡了一夜。
晨起,秋光明媚,露珠滚落枝头。
王书淮亲自给那盆菖蒲浇水,冷杉隔着窗台,将京城捎来的家书递给了他。
有国公爷的,有父亲母亲的,甚至还有三弟四弟央求他购置一些笔墨纸砚回去。
最后剩下齐伟那半月一封的邸报。
齐伟先事无巨细把孩子的情形告诉他,王书淮得知珂姐儿现在走得很稳当了,由衷喜悦,他甚至能想象孩子扑向他怀里的情景,随后便是汇报谢云初的行踪,依旧是市署,店铺,偶尔会去萧家,郡主家,还有王怡宁的府邸…看得出来,她充实而忙碌着。
但始终不见她提笔给他回信。
王书淮趁着今日休沐,带着冷杉去市面上购置些玩具给珂姐儿,又想着谢云初如今爱美,便买了一套点翠首饰捎回去,回到家里,暮色四合,灯火寥落的廊庑下隐约传来抽搭声,王书淮皱眉,踏步进来,只见明贵抱着一封家书蹲在角落里哭。
王书淮满脸疑惑,走过去问,“你这是怎么了?”
明贵一抽一搭拂泪,起身朝他弯腰,“齐伟帮我捎来家书,小的家里那婆娘干活时摔了一跤,骨折了…疼得厉害…”明贵越说越哭,“小的心里也疼呢。”
王书淮看着泪流满面的长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挤出几句宽慰的话,
“你父亲母亲皆在府上当差,家里人多着,定替她请大夫,不妨事的。”
明贵哽咽道,“小的明白这个道理,小的就是不好受…恨不得替她疼。”
王书淮怔愣着,有些难以理解,“你不可能替她疼,不要说这些傻话。”
明贵撇撇嘴道,“二爷心里没喜欢过人,怎么会明白小的感受?”
话音未落,意识到自己失言,明贵猛地打住嘴,眼瞅着那眉目冷清的少爷眉峰慢慢蹙起,明贵忙抱着新捎来的包袱,匆匆往甬道逃去,
“爷,小的衣裳湿了,换衣裳去了。”
晕黄的灯芒披在王书淮周身,他的面颊被覆着光,看起来是和煦而温润的,但眼底黯淡而冷清,他从来没想过喜不喜欢一个女人,就如同他也没想过这个女人喜不喜欢他,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他们理所当然为彼此付出,并按部就班完成各自的责任。
直到现在,看着妻子渐行渐远,摸不着碰不到,为人觊觎,对他冷落。
心里再也做不到无波无澜。
又过了几日,齐伟飞鸽传书,信笺级别不低,冷杉得了信报立即去衙门寻到王书淮。
彼时,王书淮正与刘琦亮商议上折子的事。
“陛下对余杭的事很是关心,命我回京当面跟他老人家详禀,更重要的是余杭一事震动了朝中一些老油条,他们坐不住了,给陛下施压,我少不得回去帮着长公主掠掠阵,书淮,松江的事暂缓,等我回来你再过去。”
王书淮原打算使一招包围战术,先将周边郡县拿下,再图谋金陵,如今朝廷掣肘,必须放一放,
“一切听您安排。”
王书淮瞥见冷杉在门外探头探脑,便搁下折子悄声出来,冷杉将那信笺递给了他。
王书淮展开,一目掠过,眼色猛地一凝。
转身,他看着正在公堂上翻阅账目的刘琦亮,忽然扬唇开口,
“刘大人,关于余杭折子的事,在下尚有些疑惑,还需要大人指点,不若今夜在下去大人下榻的府邸用晚膳?”
刘琦亮念着儿子将娶王书淮妹妹为妻,待他如同亲侄,
“那是最好,你一人无人照料,实在不成,住我那也是成的。”
王书淮陪同刘琦亮回了刘府,刘琦亮身边有一妾室伺候,闻讯张罗了一桌菜。
刘琦亮离开了京城,没了妻子约束,行为颇为放荡,喝了几口小酒,甚至请了美人在院中抚琴助兴。
王书淮满脸霁月风光,一面劝酒,一面不着痕迹将一小袋巴豆粉下在酒水里,刘琦亮喝了当夜便坏了肚子,翌日起时,他疼得下不来地,只在床榻呜呼,
“无知妇人,坏了我大事,我今日本该北上回京,被你这么一耽搁,我岂不为圣上责骂?”
那小妾委屈地跪在堂屋啜泣,心想定是夫人遣来的奸细暗中害她。
王书淮昨夜在刘府留宿,闻讯穿戴整洁出现在刘琦亮门庭外,他兀自上前探望上司,温和地抚着他虚弱的手背,
“刘公莫急,左右松江的事需要缓一缓,况且那余杭诸务为我经手,由我回京面圣更为合适,身子紧要,您先养病,淮不日便回来与您汇合。”
那张斯文俊逸的笑脸,端得是朗月清风,恳切真诚。
刘琦亮无话可说,吩咐他如何如何之类。
是日,王书淮撂下明贵,带着暗卫顺水路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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