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荷
温廷安原是一颗心悬着,此际不由得舒下了一口气,还好澡堂里那三人都不见了,真真是个?巧合,还想着下回怕是没?这般幸运了,但温廷舜方才说了,但凡她净身时,他必会帮她在外边守着,这又如?一根定海神?针,拄在了温廷安的心尖。
她把换洗的衣物?送去?了浣衣坊,便是回到了监舍,行将拾掇书箧,看一会儿书,赶巧这时候,苏子衿也?姗姗来迟,吕祖迁躺在榻子上,一脸莫名其妙地道:“苏兄,怎的回来得这般晚?温廷安都比你快。”
苏子衿脸有些黯沉:“庞礼臣与魏耷二人将汤盆子打翻了,我说也?说不听,便状告到了沈斋长那儿,沈斋长寻我们说话,但他态度还是过于温和了,庞礼臣与魏耷根本?不听,嚣张至极,沈斋长便说明日会同阮掌舍反馈。”
温廷安整饬书箧的动作一顿。
不是因为苏子衿所述之言,果真与温廷舜所述得别无二致,而是她发现了书箧底下的一些话本?,还有一个?牙黎签。
大抵是温廷舜替她拾掇书苑里的行当时,放进去?的。
这些话本?俱是他看过的,纸页之上皆有翻动过的褶痕,估摸着是想让她消遣的时候看。
以及那一枚牙黎签,用桐枝削凿成的形态,上头萦绕着芳菲的桐花清香,造相精湛,上边并?无题词,只有铜琶铁板的四字——『事事佑安』。
第52章
温廷安躺在了床榻上, 月华如鎏银般覆照入内,银粉般的皎色坠入眸底,有些昏沉, 她伸出手搅动着月色, 脑海里一直盘踞着温廷舜送她旧书与牙黎签的事, 想不?清楚这厮到?底是什么用意。
想当初,在崇国公府,她欲去书苑拾掇行当,他却?替她拾掇完备, 明明他要着急赶她走,为何又不?声不?响地,在书箧里暗藏着她喜欢的东西?那些经少年翻动过的纸页, 静静流动着熏染过的桐香, 在春寒的天时里,无端让她指尖肌肤滚烫。
因是思绪繁杂, 她的身子翻来?覆去?,却教睡在旁侧的吕祖迁睡不着, 一片匀亭的沉寂里,他半坐起身,问道:“想家了?”
“还行。”温廷安用气声道,她晓得床板声吵, 遂不?再翻身动弹。
想家是在所难免之事, 从?前的日子,端的是养尊处优,吃得是珍食细米, 睡得是罗汉床,又有檀红瓷青悉心伺候左右, 过得是赛过神仙的生活。
眼下来?了鸢舍,饭食粗了,床褥也压根儿不?软,且外,一切都要自力更生,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温廷安一开始还不?算适应,好在前世有过群居生活的经验,一切难题都能见招拆招,她很快便适应了。
平心而论,她心底又是渴盼在三舍苑住宿的,这般一来?,温府对她的掣肘变少了,她什么事都能放开手脚去?做,这也不?是说温青松、温善晋与吕氏待她不?好的意思,恰恰相反,他们待她太?好了,她偏生觉得不?能一直待在温府里,时刻受人照拂。时局如此动荡,家国内外交困,少年总要催迫朝前成长,她必须要走出去?。
当然,眼下混在男舍里栖住,总多少有些不?方便,诸如净身,诸如洗濯襟围,这些事儿都要隐秘进行,不?能为旁人所觉察。
白?昼时折腾了许久,入夜时大家身体都乏了,如面饼一般往床榻一摊,原以为能很快睡去?,精神却?是出乎意料般的清醒,温廷安感觉左铺右铺三人其?实?都没?睡,大抵是沉默着不?言语罢了。
是吕祖迁率先打破了沉默,“白?天的时候,阮掌舍说,未来?的斋长之位,将会从?五门学目里科考最好的纸鸢里选出,”言至此,话?锋一转,“你们谁想当斋长?”
“宁为寒山客,不?披紫金衣。”苏子衿率先冷声道,这算是不?愿为所谓的头衔而折腰的意思了。
吕祖迁接着看向杨淳:“杨兄,你想当斋长么?”
杨淳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说话?带着一丝困意:“斋长要课业极好的人才能胜任,我是不?行的,也没?这样的能力。”
此番,温廷安殊觉吕祖迁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他在等着她开口?。温廷安了解吕祖迁的脾性,他素来?胜负欲很重,她升舍试考了头甲,把他挤到?了第二名的位置,报道那?日,吕祖迁称誉她是厚积薄发,实?际上早将她视之劲敌,一直在暗中较劲,要将输掉的颜面给挣回来?。
吕祖迁畴昔在外舍时,便是司斋长一务,若是在鸢舍里不?能继任,约莫会显得丢人。吕祖迁是不?欲让任何人踩在自己头上的,虽这样说,但在升舍试前夕,吕祖迁又给她送了《策林》、《百道判》,说不?想让她名落孙山,免得将来?同榻寂寥。
大抵就是这般一个胜负心强又傲娇的少年郎,温廷安看出了端倪,止不?住地好笑,试问道:“你是想当斋长罢?”
吕祖迁转过头去?,人稍稍一怔,月华如水,静影沉璧,烛火微烟薄薄地游弋在窗棂上,缓缓照在了温廷安的脸上,明眸沉寂如磐,姿影娴静如瓷,吕祖迁被戳中了心事,有些别?扭,袖裾之下的手微微蜷起,良久,才用斩钉截铁的口?吻道:“是,我想成为斋长,你想当么?”
温廷安双掌作枕褥,垫在了脑袋下端,“没?那?样的兴致,我不?会同你竞争的。”
在原书的剧情里,九斋的斋长之位一直是由沈云升担任,让她与原书男主争这样一个位置,那?就没?太?大的意义,温廷安志不?在于此。
她听到?了吕祖迁舒下了一口?气的声音,她遂瞥了他一眼:“你要成为斋长,其?实?不?是你想,而是因为吕博士,是吗?”
吕祖迁陷入了沉默,许是温廷安一直没?有攻击性,亦或者是氛围很是宽松,片晌,他低声道:“所有人都知?晓我是吕鼋的嫡子,父亲是十六前的进士科状元郎,名列一甲,治学有道,满腹经纶,曾做过先帝的经筵官,从?幼时起我就知?晓,我绝不?能败,做任何事都要激流勇进,夺得头筹,不?能逊色于任何人,否则,便是教人看不?起。”
苏子衿坐起身,凝声道:“你父亲又非圣人,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你父亲既然不?能做人无完人的圣人,也不?能挟求你做到?尽善尽美。”
苏子衿是资政殿大学士苏复的嫡次子,他上头还有个在地方做太?史令的长兄,家中的重任其?实?都落在长兄身上,长兄替苏子衿撑起了一条康庄大道,苏子衿并不?晓得内情,自当不?理解吕祖迁的难处。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人与人之间悲喜有时并不?相通。
话?题又回到?做斋长上面,吕祖迁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悄然问温廷安:“话?说回来?,你为何不?想当斋长?”
“为什么要当?”温廷安匪夷所思,下意识反问道,没?料到?吕祖迁会这般问。
“一来?,因为你是升舍试的魁首,课绩好,二来?——”吕祖迁斟酌了下用词,“阮掌舍是你父亲的得意门生,阮掌舍照拂你,是份内之务。”
温廷安听明白?吕祖迁的意思了,放在前世的语境里,大意是说,她乃系成绩好的尖子生,又与老师有不?浅的亲戚关系,若有什么机会,老师会优先举荐她。
温廷安思忖了一会儿,寻个较为公正的理由道:“九斋里有我的亲人,也有我的友朋,难免有所掣肘,而斋长需要做到?公私分明、一视同仁,若是在任务之中,亲人与友朋都是出了事,我难免有所偏袒,致使下了不?够公正的判断。就拿今夜澡堂斗武一事来?说,若我是斋长,需评判庞兄与魏兄孰是孰非,因我与庞兄关系好,我可?能会认为庞兄是绝对正确的,就将责咎全归于魏兄。”
温廷安看向吕祖迁道:“故此,现在阮掌舍让沈兄代行斋长之职,是有些道理在的,因为沈兄待谁都是疏离有礼,不?会偏袒任何一人。”
苏子衿点点头,道:“你说得在理,沈兄待每一人,确乎是一视同仁,但他与魏耷相处久了,魏耷这人根本不?惧沈兄的威慑,沈兄所述的话?,落在魏耷身上,就跟隔靴搔痒无异。”
提及了魏耷,苏子衿口?吻略显恹嫌,甚至有一种轻看的意味攒在里头。
确信了温廷安不?会同自己竞争,吕祖迁这才问道:“你跟庞礼臣相熟,你觉得他会不?会也有当斋长的念头?”
“他啊,”温廷安忖了忖,想起庞礼臣与钟瑾在校场比射箭的一幕,遂道,“庞兄是武院上舍出身,估摸着也是个争强好胜的,应当也有当斋长的心念。”
此话?一落,全舍的氛围凝重了一瞬,杨淳审慎道:“庞兄是庞家的四少爷,拥护的是媵王殿下,立场与太?子相悖逆,加之庞兄行事随心,帮亲不?帮理,入舍头日,便与魏兄生出嫌隙,若他成为了斋长,往后怕是不?得安宁。”
温廷安看了杨淳一眼,杨淳脸上是有些惧意的,他曾遭钟瑾欺侮,庞礼臣救过他一命,但后来?,杨淳在文库寻她请教新律问题,庞礼臣将杨淳当场赶了走。杨淳这才姗姗知?晓,庞礼臣是看在温廷安的面子上,才救了他一命,在庞礼臣心目中,仗义重于公理,但斋长日后是要顾全全局之人,又是岂能只凭仗义行事?
温廷安亦是觉得庞礼臣当斋长不?可?,但按她对他的了解,这厢好胜心强,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吕祖迁胸有成竹地道:“我在外舍当了一年斋长,怎么着也比庞兄要强些。”
温廷安不?置可?否,与吕祖迁、苏子衿和杨淳叙了一番话?,脑海里那?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念头,倒是搁浅了不?少。
她严严实?实?地盖好衾被,临近的窗棂被风关上了一扇,温静的光影里,她阖上了眼眸,不?知?为何,想起了温廷舜所说的山野精怪。
澡堂子背山而建,却?从?未生发有夜兽伤人之事,也不?知?为何温廷舜会信了此事,在影影绰绰的梦里,她穿过了一片淋漓稠热的水汽,满野的桐花,如从?天而降的热雨般,瓢泼地落在袖裾处,像是掬满了盛大绚烂的春意。
她没?发现地是,外头一枚桐瓣如箭簇般,撞在了另一扇窗扃处,伴随着吱呀一声,窗格缓缓地阖上了,将春夜湿冷的风,尽数拦在了外头。
翌晨卯正牌分,一阵央央木铎声起,踏着初春的淅沥辰光,意味着新生活开始了,九斋院内,九人尽数落座。
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苏和香,明明仍旧身处于三舍苑,周遭的人亦是与自己相识,温廷安却?是深觉她的生活生发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将要学的东西?,与以往已有不?同,她的身份从?一位应考的生员,成为了鸢舍里一位纸鸢,效忠于东宫。
阮渊陵因是掌舍,每日提早候着,受礼过后,给众人做半刻钟的早课,先是说了一下昨夜澡堂武斗的事,他没?问两人孰是孰非,只道:“既然是你们二人生出的事端,合该领罚,那?便承包文库一二楼的洒扫之务,罚扫七日,今后若再生事,则会重惩不?怠。”
男人的嗓音温和玉润,语气极为平和,却?予人石破天惊的震慑力,魏耷与庞礼臣不?敢造次,齐齐垂首不?语。
兹事翻篇,接着,阮渊陵主要是对众人说今日要上哪些学目,上课时要注意些什么规矩。
就拿今日来?说,主要上三门学目,依次是三国之语、鹰眼之术、刑统之义,第一门课与第三门课是在本斋里上,第二门课的上课之处另行通知?。温廷安能猜着最后一门课是阮渊陵讲学,至于前两门学目,塾师何人,她有些拿捏不?准。
上三国之语这门课前,阮渊陵目光掠向众人,淡声道:“在座诸位,可?有想做斋长的?”
在长达数秒的阒寂之后,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起,九位少年之中,率先起身的是吕祖迁,其?后,庞礼臣亦是不?甘示弱地起了身。苏子衿与杨淳心照不?宣地互视一眼,温廷安说得不?错,庞礼臣果真有竞选斋长的念头。
庞礼臣当选这个斋长,心中颇有底气,昨夜他在舍里撂了话?,说自己想当斋长,他觉得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温廷舜,温廷舜是他所见过的人之中,最滴水不?漏的人,魁院上舍的天之骄子,加之其?是温廷安的二弟,故此,庞礼臣对温廷舜有些芥蒂。他又盘诘过其?他的人态度,魏耷是个名副其?实?的武痴,但性子比较肆野,不?喜欢被一个虚名缚住手脚,显然对斋长之位毫无兴趣。至于沈云升,庞礼臣倒是没?问,人家已经是代理斋长了,问人家会不?会继任,或者有没?有继任的意愿,会显得自己不?识抬举。
庞礼臣去?问了崔元昭,打算拉拢一番人心,殊不?知?,崔元昭心仪的斋长人选竟是温廷安。
从?昨夜伊始,庞礼臣一直在犯难,若是温廷安也有当斋长的意愿,那?可?该如何是好?若是她要当,那?他该不?该让一让她?给她留个好印象。可?是,他适值鲜衣怒马的年纪,总喜欢在心仪的姑娘面前逞威风,若是能胜任斋长一职,统领九斋,众人听他差遣,那?当是多神气多威风,更为主要地是,若是他当了斋长,他不?会让温廷安轻易涉险,一定会分发一些轻的任务给她,护她岁月静好,鬓角无霜。
今下观之,庞礼臣心中悬着一块千斤般沉重的巨石,安稳落了地,还好,温廷安并无成为斋长的意愿。
思揣之间,却?见沈云升不?疾不?徐地撩袍起身,这一会儿,三人成三足鼎立之势,矗立在九人之中。
庞礼臣容色蓦然一僵,沈云升果真有继任斋长的心念,这才是他真正的劲敌。
温廷安对竞选斋长之位并无太?大的兴致,正托着腮,偏垂着头,搦着湖笔在纸面上,信手画着王八,不?知?不?觉王八绘摹成了桐花,笔尖猝然不?稳,墨汁泅湿了宣纸一角,有三道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温廷舜、阮渊陵、崔元昭方才俱是在看着她。
温廷安颇觉一阵如芒在背,有些不?解他们为何要看着她,莫非是早课走神被发觉到?了,她遂慢腾腾地把湖笔搁放在笔山上,袖着手规矩坐好,可?转眼一瞅,发觉对面的魏耷冠冕堂皇地撑着脑袋睡着了,整个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但没?人看着他。
温廷安:“……”
阮渊陵以为温廷安会主动竞选斋长之位,却?不?想,她无心于此事,他眸色偏黯,以拳抵唇轻咳了三两声,沉声道:“既是有三人要当斋长,九人分成三组,一位斋长统摄一组,从?现在伊始,你们按小组来?分配位置,任何学目校考评比,亦是以小组之形式。”
全斋无人有疑议。
阮渊陵以摇木签之法做了分组,每人随手抽了一签,签上写着谁的名儿,那?便归入那?一组,温廷安今日手气出奇的好,竟是跟了沈云升一组,心里想着,要是崔元昭也能抽中沈云升便好了,那?么她便能多多为二人创造独处机会。然而,事不?遂愿,第二位抽中了沈云升的人是温廷舜。
抽中了庞礼臣的是魏耷与苏子衿,剩下的亦无甚么悬念,抽中了吕祖迁是崔元昭与杨淳。
有人对这般的分组不?大满意,但碍于阮渊陵的威慑,不?好多做声。
早课到?此暂告一段落,阮渊陵道:“从?今日起开始上课,第一堂课是三国之语,为你们授课的塾师是一位翰林院的大学士。”
温廷安听着,稍稍怔然,忽地想起了什么,心神一动,待阮渊陵走后,便见一位首戴珊瑚顶冠、着一席翡绿官袍的男子负手踱入,此人不?是旁的,正是数日前给温府报喜的唱报官之一,黄归衷。
那?时候,温廷安对黄归衷做了一个别?礼,黄归衷还说——“你这别?礼拜早了,不?久后,应是还会再见的。”
今次观之,果真如此。
苏子衿亦是认得黄归衷的,黄归衷与他的父亲苏复乃是连襟,资政殿与翰林院率属兄弟文苑,苏复与黄归衷关系素善,按辈分上,苏子衿是要称黄归衷一声姨父,但目下场景甚为庄重,他跟随众人长揖一礼,称一声黄先生。
黄归衷教授三国之语,分别?是大金的女真语、蒙古语,以及前朝的晋北语。女真语与蒙古语,来?源于北域的突厥语与契丹语,放在前世,就相当于满语与锡伯语,温廷安选修过一些小语种,积攒一些语言基础,语感很是敏锐,目下学习起女真语与蒙古语,并不?算太?费气力,反而是极为得心应手,不?消多时,便能掌握基本的发音,以及书写日常的金文与蒙古文。
女真人与汉人的矛盾古已有之,金国一直是大邺的劲敌,一年前温善晋作为议和使臣,与大金达成了会盟之约,虽说两国之间维持和平往来?,但金人野心昭彰,是驰骋于马背之上的骁战民族,吞并了元祐十六州,还妄欲吞汉,金谍潜入洛阳且暗设据点,便是吞汉计谋之一,要对这些金谍进行掣肘,必须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
众人不?仅要学女真语、女真文,学观金人面相,黄归衷还给他们各发了一簿《金石文例》、《滹南遗老纂集》,两部书牍的著者俱是金国的士大夫,颇有声望,黄归衷命每人这两日需通读一遍,第三日会点名抽查篇目抄诵。
少年们闻之色变,这两册书牍拢共约半掌之厚,篇目达到?百篇,光是要通读,便已很有难度,现下却?还全篇默诵?
短短两日之内,怎么可?能背得完!
这还只是前半堂课的任务,后半堂课,黄归衷不?教女真语了,开始着重教授晋北语,晋北语乃系大晋天潢贵胄的方言,与汉语汉文肖似,但同女真语一般难学,黄归衷又发了一簿《晋文观止》,里端集录了晋朝士大夫的文章,众人的容色几?近于叫苦不?迭,心情颇为复杂,晨间蕴蓄的满满斗志,庶几?快被催迫得七零八落。
温廷安这一组的情状,算是比较不?错的,温廷舜与沈云升都能跟得上黄归衷的授课进度,温廷安本身有较强的学习底子,记东西?也非常快,学习女真语、蒙古语与晋北语,并不?是吃劲。
但其?他两组情势便有些微妙,吕祖迁这一组,杨淳听得懂前半堂课,后半堂便几?乎追不?上了,黄归衷的课讲得很快,几?乎不?容众人有喘歇的空当。
庞礼臣这一组更有些不?忍卒睹,魏耷对三国之语兴致不?大,干脆把墨纸摊在脸儿上,索性不?听课了,当堂睡觉,苏子衿无数次写纸条警示他,他都置若罔闻,有一回惹急了,干脆揉着纸团扔了回去?,口?吻攒着一股燥意:“莫碍着老子,看不?懂你写甚!”
原来?这魏耷还是个目不?识丁的,语气还很刚愎自用,气得苏子衿全然不?想理他。
彼时,黄归衷正在讲授《晋文观止》里的一篇骈体文,是大晋的晋哀帝之嫡长子,亦就是大晋的最后一位太?子,讳曰玺,他御笔写下的《祀猎赋》,此文记述晋祭之时,血猎的悲壮以及一己悲愤悲凉之情,黄归衷用极为钦赏的口?吻说:“太?子玺是一颗千载难逢的紫微星,天资颖悟,工诗能文,尤以赋成就最高,他写《祀猎赋》时,只有七岁的年纪,七岁那?年,大晋亦是亡朝了,这《祀猎赋》算是亡朝余音。”
温廷安眸心轻轻一凝,心神不?自觉牵动了片刻:“既然这位太?子玺满腹才学,后来?的遭际如何?先帝可?有允予重用?”
温廷舜看了温廷安一眼,半敛着眸心,须臾,在她身上收回了目光,鸦黑秾纤的睫羽处投落一片阴翳,情绪未明。
黄归衷道:“据史官说,太?子玺殉命于宫变的那?一夜,投火自尽,其?母骊后悬缢于松山之间,晋哀帝与几?位皇室王爷发配流徙,后来?一概病殁。先帝看了那?一篇《祀猎赋》,悯佑太?子玺的才华,本欲招安视作重臣,但太?子玺骨子傲然,以死明志。”
前朝的旧事有些敏-感,黄归衷没?再多提,但满腹惜才之意无法掩藏。
他继续道:“这一篇骈文瑰玮卓绝,堪称神品,为今朝的翰林院所称道推崇,这篇文亦是要通篇默诵。”
庞礼臣追不?上晋北语的学习进度,多少有些鞭长莫及的焦灼感,对黄归衷道:“大晋都亡朝二十多年了,余党流亡的流亡,迁徙的迁徙,发配的发配,充军的充军,余党已经死绝,您为何还让我们学晋北语?”
此话?一落,空气岑寂了一瞬,几?乎没?人注意到?,温廷舜骤然顿住写字的动作,少年的面容淡到?几?乎毫无起伏,掌腹的青筋,虬结渐渐变得狰突,掌间那?一枝的湖笔,庶几?遭致折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