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 第50章

作者:孤荷 标签: 强强 市井生活 HE 穿越重生

  温廷安等人先?回至九斋所在的院舍,趁着朱常懿带着家?伙来之前?,她先?分配了大致的任务,关乎媵王与金谍私通之证据,她同苏子衿来搜集,沈云升与崔元昭二人,则去?密查常氏酒坊的账簿与文书?。

  她这般分配,明显存了一些自己的私心,想要撮合一番沈云升与崔元昭。

  三人并无甚么异议,仅是,崔元昭眸波滢滢,忧心忡忡地?问道:“温公子,虽说我们要兵分两路,但我们真的不管温廷舜他们了吗?”

  温廷安凝了凝眉心:“我们自然要调查他们的下落,方?才在阮掌舍在跟前?,我不好?提及,以免遭训。其实,我是这般想的,人命关天,无论任务再如何重要,我们都?不能弃他们于不顾,阮掌舍说这五人是在酒场里失踪的,如此,酒场是有必要走一趟的了。”

  晌久未言的苏子衿,听出?了言外之意:“我们明面上?是要去?调查金谍据点,但实质上?,是要去?密查温廷舜他们的下落?这般做,会不会太?冒险?万一被掌舍觉察到,当如何是好??”

  阮渊陵先?前?郑重其事地?说过?了,九斋的第一要义是绝对服从于太?子,宗旨是任务至上?,若是首一回任务便不循照掌舍之命,众人无法?料知其结果会当如何。

  温廷安深深忖度了一会儿:“自古以来,鱼和熊掌俱是不可?得兼,若是任务和人命之间选其一,我一定会选择后者。”

  沈云升细细地?听着,微觉不妥,道:“若是要救人,我们便就一起救,只让你和苏兄二人去?酒场,前?路未卜,我们不能让你们二人擅自涉险,我们四人一起去?的话,若是出?了甚么事况,彼此之间也好?有个帮扶与照应。”

  崔元昭明显偏向于沈云升:“是啊,温公子,既是要去?救人,理当我们一同去?救才是。”

  温廷安听罢,一阵失笑,随即摇了摇头:“这般不可?。阮掌舍交代给我们两项任务,至少要完成一项,易言之,那两位暗探所搜集到的常娘与媵王往来的文书?与账簿等物证,我们至少要取回来,七日后回舍禀命交差之时,也不至于会空手而归。”

  崔元昭眸底尽染愁惘之色:“可?是,温公子……”

  温廷安对他们道:“行了,我目下是斋长,命令已下,不容任何转圜的余地?,我们就兵分两路,循照这般计划行事。”

  温廷安已经发了话,喻示诸人任务已然尘埃落定,饶是崔元昭再有忧虑,也不容抗阻,她抿着唇看着温廷安,皎月般的脸盘儿上?仍旧萦绕着一团隐忧之色。

  少顷,泛金的日头在天边减淡了一分,润湿的雨意卷土重来,朱常懿便是带着一只陈旧的木质箱箧来了,冲着众人老?成一笑,“来排排坐,我一个一个给你们换个身家?。”

  朱常懿所谓的易容,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极是简单,敷上?一张薄而近乎透明的面皮,发髻与装束悉数一换,再服下一剂更声?散,易容便是大功告成。

  这一会儿,轮到温廷安了,朱老?九端详着她脸膛半晌,又绕着她兜了一圈,倏然笑了笑:“你身量清瘦,肤质玉润,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将你扮作老?叟亦或者垂髫,虽能掩其仪姿,但不知为何,此些身份与角儿总归不适于你。不若这般,老?夫便将你扮作女儿家?如何?就如温廷舜那般,天生丽质难自弃?”

  温廷安后脊一寒,忽地?想起元夕那一夜,温廷舜与她隔镜而坐,少年挑起修直剔透的指腹,为她敷鹅粉,点绛唇,他灼烫温热的体?温,随着他的轻拢慢捻,俨似灯油跌入了蜡芯之中,在她的粉颊肌肤上?撩起了一簇山火,彼此的吐息也渐然烫炽了起来,不知是谁的声?息先?乱的。

  甫思及此,温廷安极为抗拒地?道:“我不行,我不可?,我不能!”

  朱常懿以为温廷安是嫌女装小器,忙吩咐左右童仆摁住她躁动的肩膊,正色道:“温廷安,你的面容长得比温廷舜那小子还漂亮些,温廷舜趋于矜冷,而你趋于柔媚,你若是穿上?女儿衣,指不定会比他更能以假乱真。”

  温廷安:“……”

  她不由底气略虚,她本就是女儿身,若是穿回女儿装,自然会称身无比,但这般一来,暴露的破绽也太?多?了,万一叫沈云升他们起疑了,可?该如何是好??

  她想起离开温府之前?,吕氏对她的耳提面命——“其一,守口如瓶,绝不可?对任何人诉说自己的真实身份。”

  温廷安坚决不出?做出?任何退让,摇了摇头,道:“我不太?行的,朱叔,您不能把我扮成像温廷舜的那般模样,不然的话,角色与身份都?相撞了,最后岂不是容易落人话柄?您纵然想让我反串,不若将我扮成花甲老?妇或者洗脚婢,横竖将我扮丑些就好?,总比把我收拾成温廷舜那般合适些。”

  朱常懿听罢,细细寻思了好?一会儿,觉得温廷安说得在理,但又总觉得她的话有些诡异,哪有人甘愿把自己扮丑的呢?他没将此事往深处去?想,遂是道:“那便照你所述的来,你且先?闭上?双目。”

  温廷安遂是阖上?了眼眸,正襟危坐,朱常懿在乌案上?燃了一鼎嵌玉博山炉,丝丝炉烟催人欲眠,温廷安殊觉思绪陷入了一片沉沉的棉絮之中,仅觉有一只描笔在皮肤上?徐缓游动,她无知无觉之中小憩了许久,待再睁眸之时,朱常懿适时将一面铜镜放置在她的近前?,及至温廷安的视线触及了镜面,她整个人稍稍一怔。

  敷在她面容之上?的面皮,其实是由数味中药冶炼而成的薄胶面具,质感极轻,轻薄如纸,每一寸都?均匀地?黏连在肌肤之上?,温廷安原本毫无瑕疵的年轻玉容之上?,此刻是一张黧黑的妇人面,面相和善且敦实,温廷安牵动了一下唇角,镜面之上?的妇人亦是牵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丝质朴的笑意,甚至,因为唇肌的牵动,脸部上?的褶痕与皱痕随之牵动一二,连一丝筋肉细微之处都?惟妙惟肖,可?见这一张面具之逼真绝伦。

  她领到了帐籍,身份是幽州陵川稗县一殷实人家?的粗使婆子,姓秦,年值不惑之龄,是个手脚麻利的寡妇,专司洒扫庭除的卒务,稗县三年前?害了一场涝灾,秦氏的主家?死绝了,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来京投奔一个表亲,顺带寻营生来糊口,这便是温廷安身份的背景脉络,她戴上?了秦氏的面具后,朱常懿便给她饮下半盏更声?散,且命她说句话试试。

  温廷安尝试着浅浅咳嗽了一声?,随口道了几句话,昔日低沉清润的少年嗓音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地?是粗粝苍老?的妇人嗓音,感觉一下子就涌现出?来了。

  “更声?散能维持整整七日,待七日过?后,你的嗓音自会变回原状,”朱常懿又递了一枚红穗小瓷瓶,交代她道,“这一份面具乃由较为特别的材质烧炼而成,一旦敷上?,一般而言,手撕不却,火烧不尽,濯洗亦是不褪,得用竹灰与明矾糅合匀抹,方?才能卸下此面具。”

  里头拢共有九人份的量,温廷安将小瓷瓶拿捏在手掌心之中,掂了掂,继而纳入了袖囊之中,在常氏酒坊之中,这一枚小瓷瓶便是他们相认彼此的暗号,一定要慎用才行。

  接着,朱常懿又给她递了一套寻常粗使婆子所穿的陈旧衣物,为了营造出?常年干重活的痕迹,除了衣物绣襟之上?须打有补丁,她的手也必须变得黝黑且粗糙,否则容易露出?破绽。朱常懿觉得温廷安的手太?细皮嫩肉了,遂是拿了一铜盆的细碎黄砂,命她用手腹磨砂,持续磨上?一整夜,也就是六个时辰。

  手腹上?假令要长出?薄茧和细纹,得靠砂去?慢慢地?磨,搁在平素,至少捻磨上?七日,目下任务迫在眉睫,只能赶鸭子上?架,能磨多?久便是磨多?久,持续磨碾上?一阵子,手腹之上?至少会留下一些粗粝的痕迹。

  温廷安万万没想到,简简单单的易个容,原以为只消变一张脸就好?,但深究的话,居然还有如此多?的门道,声?线、仪态、服饰、谈吐,等等,都?有见微知著的讲究。

  历经一整夜的磨砂之后,温廷安那一双堪称细皮嫩肉的手,终于有了一些沧桑感,指腹亦是有了一些粗糙的质感。

  翌日卯正牌分,无风无雨也无晴,温廷安他们离开鸢舍,前?去?与暗桩回合。

第64章

  温廷安一直认为常娘所经营酒坊, 不过是一爿寻常的窄仄脚店,小作坊小造相,及至暗桩接引他?们?到了传说之中的常氏酒坊, 她目睹了真正情状, 心下不由有些惊憾, 这一座酒坊,虽是私营酒楼,但?说?是登得上大雅之堂的官营正店也不为过。

  远观而去,在通衢两侧桑麻树的掩映之下, 坊楼约莫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帘雅栏, 绣旆朱槛, 灯烛晃耀,假令近观而去的话, 有一扇以湘妃竹裁作而成的彩楼欢门,横亘在酒坊近前, 双侧是掩蔽天日的梅青色酒幡,幡帘招摇,许是今夜预备卖新酒,那酒幡之上, 上书着娟秀清雅的一行话——『常氏酿造一色上等武陵玉露高酒, 呈中第一,今夜以荣迎引』。

  放在前世的语境之中,这酒幡应当是酒坊的招牌了, 招牌上边的文书便是博人眼?球的广告词,大意上说?, 常娘又酿造了一品的武陵玉露,欲将?于今夜竞价,酬请爱酒的世家公子莫负一片丹心。

  常娘想必是很会做生意的,武陵玉露是她的活字招牌,虽说?一日只卖一坛,但?她同时还会做打尖儿的营生,温廷安他们一行人初入酒坊之时,沿着一条主廊直走?,发觉南北天?井两廊之中,不论是露天?厢间,亦或是雅致阁间,俱是缙绅士人,诸人酌引团拜,多集于此。

  一片槽声潺潺之间,春色满甕,垆酒添香,红袖酥手,有不少施朱点翠的伶人,身着缥青霜色的绉纱褙子与合襟襦裙,拢共约有十余位,往来侍候其间,以待酒客传唤。

  来为温廷安他?们?引路的椿槿,她便是十二伶人之一,受命于常娘,掌司当垆沽酒之职,假令放在前世的语境之中,她的身份,相当于酒楼之中的大堂经理,是个举重若轻的人物。

  椿槿着银朱褙子衬以曳地纱裙,茉莉盈头,暗香盈裾,人儿生得媚丽淑美,带温廷安四人穿过了主廊,绕过了槏柱,将?众人领入东南后堂的掌事?房里,一位小鬟恭谨地叉手前来,给椿槿递呈上了一盏新酿好的疏桐酒,椿槿逐一审视众人,细长葱白的指尖捻着酒盏,轻轻在扶几上腾挪,尔后,适才曼声地道,是标准的花旦腔:“你们?的帐籍和路引,我?都一概看过了,李牙倌所?推介而来的人,终归是可靠一些的,但?要在这座酒坊常年干事?,就得接受这里的一切规矩,少嘴碎,多干事?,你们?可明白?”

  椿槿口中的李牙倌,便是将?温廷安他?们?介绍至酒坊的暗桩,阮渊陵所?统摄的大理寺豢养了不少暗桩,这些人身份与行踪俱是极为隐秘,散布于三教九流之中,而这位李牙倌,便是在牙行蛰伏约有十载之久,一行一止都是牙人惯有的仪态和模样,教人觉察不出?丝毫异况,椿槿对李牙倌也未有半丝半毫的怀疑。

  温廷安在此处多少留下了一道心眼?,她之前问过那个李牙倌,问引温廷舜五人潜入酒坊的暗桩是不是他?,李牙倌摇头,说?是另外一位同侪,温廷舜五人在酒场里下落不明后,那位牙倌便受了重罚,李牙倌便是接替前同侪之卒务的。

  温廷舜五人入了酒坊,想必也与椿槿打过照面,他?们?在酒场里杳然无踪,椿槿不太可能不知情,想必也对外来的生人添了几分戒备与警惕,虽说?方才的话,是好言嘱托,但?指不定是一句暗藏机锋的试探,或是一句敲打也不一定。

  温廷安等人恭谨应是,四人领到的身份各不一致,各自领到的活儿也自当是不一致,温廷安是年届不惑之年的老妇,领到的是浣衣坊的活儿,每日专门濯洗三位侍酒伶人的花裳。

  沈云升是正当壮年的青年,分配去酒窖当粗役,司酿酒搬运之务。

  崔元昭是纤细内敛的少年,因拨得了算盘,账簿扎得快,被点去账房给账房先生搭把手。

  苏子衿是四人之中唯一的反串,二八年华的少女,面容清隽,眉目澄澈,认得一些字,礼数与教养也是四人之中较为出?众的,被椿槿特地挑拣去前院,用以侍候酒客。

  四人住宿落脚的地方都是在下人院里,沈云升与崔元昭俱是伪装成了男儿,分配在了东跨院里,温廷安与苏子衿扮得是女儿装,则要去女寰婆子栖住的西厢院里。

  椿槿给每人分发了两套贴身的衣物、半桶盥洗物具以及一套床具褐被,天?光微熹,温廷安正欲与苏子衿前去西厢院安顿,却听椿槿倏然温声唤住了她:“秦姨,我?有一事?需要打点予您。”

  这一声『您』,庶几让温廷安有些担待不起,这位椿槿等闲是双十年华,与温廷安大不了多少岁,她定了定神,想起了自己的老妇身份。

  温廷安适时止了步,苏子衿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底掠过了一抹忧色,温廷安不动声色,用眼?神淡淡地示意他?先走?,接着返身徐徐踅回,朝椿槿欠了欠身,且行了一道躬礼,垂首道:“椿娘子有何?吩咐,尽管吩咐小人便是。”

  椿槿道:“您是在浣衣坊干濯衣的营生,同时侍候三位主子,但?其中一位主子十分不太好伺候,也不太好相与,您千万要留心,她今儿有一套衣物,名?曰遍地荼白天?水碧,傍夕牌分她是要穿上,为卖武陵玉露做些筹备,这一席裙裳,您得要轻放轻拿,要用熏香浸染,万不可洗濯出?了岔子。”

  温廷安隐微地听出?了一丝端倪,温静地垂着眸,谨着声,不解问道:“这沽酒一事?,小人在外听闻,素来是常娘躬自上阵,怎的会让位于其他?娘子?”

  椿槿目光微抬,看了秦氏一眼?,眸色充满了淡淡的审视,秦氏当即俯身告罪,“是小人唐突了,小人本意只是欲多了解后院的规矩,初来乍到,想做得好一些,给主子们?留下好印象。”

  椿槿抚着手腕,哂然淡笑道:“告诉您也无妨,横竖这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畴昔,确乎是常娘捉刀买酒,通常能卖至百金,都虞侯的嫡次孙宋仁训成了坊间的常客,但?打从那位来了后,这武陵玉露,便能卖上千金,也正应了那一句古话,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椿槿口中的那位,不必言及名?讳,温廷安也自当知晓是谁了,但?她心中升起了一丝惑意,常娘姝色无双,也是这一座酒坊之中的中流砥柱,是谁,何?德何?能可以夺其锋芒,甚至让常娘将?至关重要的沽酒之权,都让位予她?

  心中虽有惑意,但?此事?与她要去酒场探查五人下落一事?,似乎毫无牵涉,温廷安没真正往心里去,明面上丝毫不显惑意,更不再多问,对椿槿欠身叩首后,旋即去了一遭西厢院,安顿好自己的行当。

  下人院里的格局俱是清一色的大通铺,榻挨着榻,栏毗邻栏,院衔接着院,这般的构造,与鸢舍里的宿房倒是相近,温廷安先去找掌院姑姑签押,领了对牌,再是寻到了自己的房中,因为干得事?儿不同,她和苏子衿的床铺就不是相通的,她暗自忖量了一番,崔元昭是扎账的,沈云升是杂役,他?们?二人去了东跨院,应当也不是歇息在一处。

  铺好床,叠了被,更换好了浣衣坊婆子的衣裳,温廷安原本欲寻苏子衿说?一说?话,他?既然是负责侍酒的,那么,抵夜之时到了沽酒竞价之局面,他?应当能看到常娘,还可以见着椿萱口中听起来极难伺候的伶人,她打算让他?多加留意一番。

  且外,崔元昭是他?们?四人之中离酒坊账房最近的,借着身份,她与沈云升皆能调查酒坊账务的线索。

  只不过,目下苏子衿并不在西厢院中。

  温廷安想着,他?应当是被管事?伶人唤去前院学规矩了。

  按说?这酒坊之中,光是接待酒客的妙人儿,门道与规矩可真不少,有负责在彩楼欢门前,招徕客人的貌美酒伶,这些人称曰『坐台』,坊内有唱曲卖艺的,这些人唤曰『小鬟』,也有当垆侍酒,酒客高兴了会酬赏碎银的,这些人优待最好,地位也最之,唤曰『擦坐』,或谓之『酒侍』。

  苏子衿因品貌优越,谈吐与容止均属上乘,不仅精谙棋画,就连学东西也极快,关乎如何?摆盘,如何?斟酒,如何?注碗,不到半刻钟,他?俱是掌握了,再者,他?的仪姿与气度都属上佳,遂是被管事?伶人抬为了甲等,且命他?自今夜酉正牌分开?始上牌。

  苏子衿一时有些不安,他?素来是胸襟敞正的书生,不曾踏足过烟花之地,更不曾蘸染过酒荤,如今,教他?侍奉那些纨绔少爷或是大腹富贾,竟还要媚眼?如丝,掐着嗓子说?话,这可如何?使得?

  苏子衿太阳穴突突地胀跳,委实是坐卧难安,极想去寻温廷安磋商一番对策。

  苏子衿正在前院主廊犯难时,温廷安正在后院的浣衣坊里,一面听着掌事?姑姑的规矩,一面抱着一盆洒了玫瑰沉香的温水,正在给一席裙裾做熏香濯洗之务,这一席裙裾不是旁的,正是椿槿反复告诫过,要小心对待的『遍地荼白天?水碧』。

  此则纯正材质的曳撒,亦名?曰马面裙,裙褶滚金倜傥,呈马褶之态,裙面设色荼白,绣以繁花鸟纹,裙撑长如云缎,前后设有四个裙门,裙门内侧会打着精致的裥,且外,裙腰束以一截藕荷色蚕丝布,用朱绳系之固结,光是纯粹一眼?,便是教人觉其造相极为金贵大气。

  这般富丽堂皇的裙装,果真不能用水濯,连一丝褶痕都不能有,否则,会有暴殄天?物之嫌。

  温廷安照着掌事?姑姑说?的法?子,从木盆里捻出?了一捧花瓣,蘸了清水后,为裙子每一寸熏香涤尘,温廷安在做这一桩事?体时,掌事?姑姑则是小心翼翼地在旁观望着,语重心长地说?:“你手脚功夫还算好,可千万别将?这一席遍地荼白天?水碧弄出?了甚么纰漏,否则,教那位主子发现了什么端倪,你可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这是温廷安今日第二次听闻那位主子的事?儿,她心中生出?了一些计较,先是恭顺地应了声,继而问道:“不知这位主子如何?称呼?听椿娘子说?,这位主子可是常娘的心腹,深受其重用,酒坊上下俱是敬其三分。”

  此话似是挑动了掌事?姑姑的一根心弦,她讳莫如深地道:“除了常娘,这里头的主子原本只有十一位,都没名?字,她们?的称谓是常娘提前钦定好的,那位主子是新晋而来的,来此才不足七日,便一举成了新宠,常娘唤其曰『秋笙』。你可知道,但?凡有秋笙在地方,坊间无一不叫座,论那势头儿,倒更胜常娘一筹。”

  “但?我?可得提醒你一声,这位秋笙是个极难伺候的,身子骨娇贵得很呐,为了洗濯这一席遍地荼白天?水碧,前前后后折腾走?了十个洗衣婆子,不论脾性好,还是性格软弱的,悉数被劝退了,算上你,你就算是第十一个了。”

  话至此处,掌事?姑姑揉了揉眉庭,惋叹地叹了一口气,“我?跟你讲得这些,只是提醒,你可别四处嘴碎,也最好别让其他?院的主子听到,明白了否?”

  温廷安淡淡地敛了敛眉心,没想着这酒坊的后院里头,势力?也如此盘根错节,也不知与她要探查的案子有无牵扯,她徐缓地垂下了眸子,手中熏香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谨声应是。

  她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来给这一席遍地荼白天?水碧作熏香,支起腰肢来的时候,已值申时三刻的光景,即将?入夜了,本就暄腾的酒坊,此番更是沸反盈天?,灯烛萤煌之间,坊外马如游龙车如水,坊内响起了嘈嘈切切的异调新声,众伶精心地梳妆打扮,鱼贯自后院游入前院楼台,以欢宴放饮为豁达,以珍味艳色为盛礼。

  “新来的,裙装可熏洗好了?快给我?们?拿来!”数位小鬟急冲冲迈入了浣衣坊,冲着温廷安颐指气使道。

  今夜的武陵玉露刚刚酿制完备,距离沽酒竞价的盛宴,尚有一个时辰,小鬟们?行将?服侍秋笙娘子施妆更衣了,她可是今夜的大梁,身份显贵无比,任谁也不能怠慢分毫。

  温廷安将?熏洗好的裙装递呈上去后,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好奇这位秋笙的模样来了,究竟是何?等的国色天?香,才能让这洛阳上流圈子里的纨绔少爷们?,一举挥斥千金?

  只遗憾,当前以她的身份,定是暂时还见不到秋笙的玉面真容。

  温廷安先回宿房歇息了一会儿,穹庐之上升起了一轮皓月,泅起了一圈朦胧的毛边,幽幽地缀在了西厢房的东北一角,院内的赤灰地面上,尽是银白色的光晕,温廷安寻思了一会儿,按她这般的造相,自是不能去前院,时下是酒坊一日之中最为忙活的时刻,沈云升要搬酒坛,苏子衿要侍酒,二人都万分忙碌,唯一能查线索的人,当是崔元昭和她,温廷安遂是趁着左右不注意,潜去了账房。

  今次潜入酒坊前,徐牙倌给他?们?每人都过目了一回常氏酒坊的舆图,温廷安将?这酒坊的每一处地方,都默记了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是以不消寻人问路,她亦是能一路顺遂地摸去目的地。

  讵料,温廷安甫一搴开?账房的门帘,一片微漉的雪粉便是跌跌撞撞地熏了过来,温廷安眸子一瞠,暗道有诈,忙掩袖捂住口鼻,一举后撤了数步,慌乱之间,却见泼粉之人是崔元昭,她与崔元昭四目相视,一阵无言,崔元昭僵着动作,见是虚惊一场,抚住了胸口道:“温公子,我?还以为是旁的人来,你当提前知会我?一声,不然我?会误晕你了。”

  崔元昭说?话间,温廷安的视线适时伸向了账房之中,瞅见有个人瘫倒在了桌案前,不是那账房先生,还能是谁?

  觉察到了温廷安微怔的眼?神,崔元昭解释道:“我?是想调查这酒坊的账簿,但?李账房这人委实太碍事?了,我?就用了些麻魂散,先让他?睡个半个时辰。”

  麻魂散与麻骨散,仅一字之差,但?效用大有不同,麻骨散只对有武功内力?的人有反噬之效,而麻魂散是重眠药,一旦蘸染,立竿见影,至少昏眠个把时辰。

  崔元昭心有愧意,忙上前来扶搀温廷安:“温、温公子,你没事?罢?可还要紧?”

  温廷安淡定地摇了摇头,以示无碍,同时暗叹自己好在反应迅疾,不然方才就被崔元昭给药倒了。

  温廷安打量了一回账房内外,这一座账房居于酒坊的北偏院,曲径通幽,环境安谧,崔元昭说?平素只有常娘、椿槿与掌事?姑姑会来寻李账房核对账簿,时间一般是在酒坊夜半落匙之后,眼?下离落匙的光景还早,一时半会儿,此处是不会有人来造谒的。

  “如此,你可有查着些什么?”温廷安四下巡视了一遭,确信无人看见后,适才将?围帘一拉,顿步行入了这账房之中。

  “方才数个时辰里,李账房见我?算盘拨得快,便命我?盘算过去一旬以来的酒课总额,但?他?显然有所?提防,并未让我?碰触账簿,所?有的账目数字,都是他?自个儿誊写的。”

  崔元昭眸心稍敛,继续道:“那些誊好的账簿都锁在了竹屉里,钥匙便在李账房身上,我?本来欲寻钥匙,但?偏巧地是,温公子你正好来了。”

  温廷安问道:“那些扎好的账簿藏在了何?处?”

  “就在这儿,”崔元昭指着长桌案旁的黄梨木箧柜,“李账房当时便是将?这账簿锁入了箧柜之中,账簿应是在里头。”

  温廷安抬眸扫视箧柜一眼?,没去寻甚么钥匙,转而从袖囊之中摸出?了一根匀直的铁丝,在崔元昭愕怔的注视之下,她不疾不徐地上前,捻紧了铁丝,在锁孔之中腾挪转动了几番,少时,只闻『咔嚓』一记轻响,银锁就这般被解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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