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荷
在庞礼臣脸色铁青的注视之下,魏耷舌苔顶了?顶上颚,摊了?摊手:“在我看来,你与庞枢密使到底是父子关系一场,他不会待你如何,但我们对他而言,却是不能留下性命的,因为我们知晓的东西太多?了?,若是出了?酒场,便会通禀给大理寺,大理寺与枢密使是死对头,我们将他通敌叛国的事呈报上去,庞枢密使的结局可想而知,最轻是流徙千里?,最终的那便是午门候斩。总之,我们同你父亲的关系,一言以蔽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若是翌日午时前,九斋没能成功逃离采石场,那么,他们今后极可能再也逃脱不出去了?,要?么是永久地拘囿于?隧洞洞底,要?么是被媵王麾下的兵卒杀死,总之,下场极为惨凄。
若是九斋成功逃离采石场,那便算是圆满地完成阮渊陵所交代?的任务了?,媵王、庞珑、钟伯清、常娘等人,也势必会按律论严惩,这一场夺嫡之争里?,赢家和输家,自当是毫无悬念可言了?。
庞礼臣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心腔之上攒着一腔郁气,倏然一拳击撞在了?隧洞的之上,空气之中蓦地撞入了?一阵闷响,洞壁之上很快出现了?参差崎岖的凹陷之坑,少年粗粝的拳心之上,蘸满了?石碎与腥血,尖锐的石碎陷入了?肌肤之上,划出了?几道憷目的划伤,场面弥足骇人。
吕祖迁与杨淳俱是吃了?一吓,容色之上惊疑不定:“庞兄……”二人欲要?去阻拦他这般做。
魏耷仍旧维持着抱臂的姿势,对吕、杨二人道:“纵任他去,他需要?发?泄一下,让他过了?心里?这一道坎儿?。”
吕祖迁与杨淳听?罢,一时有?些踯躅,末了?,将信将疑地收了?手。
庞礼臣的反应是在温廷安的预料之中的,她没有?太过于?讶然,恰恰相反地是,她心底攒藏着另一桩事体?,这一桩事体?俨似一抔种子,幽幽地沉坠在了?心河的泥壤之中,悄然地生了?根,发?了?芽,长势旺盛而凶猛,饶是她意欲镇压,亦是庶几快要?镇压不住了?,她不由抬起了?眸来,清了?清嗓子,对温廷舜淡声道:“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想问你。”
听?闻此?声,少年原是沉寂的面容之上,掀起了?一丝微澜,原石般的邃眸一掀,乌浓的睫羽覆落下了?一片深灰的暗影,定定地望住了?她,那一双看向她的双目,俨似一面镜鉴般的湖,透着一派清泠泠的光,这一抹光泽,从少年的眸底静缓地晕染了?开来,继而是弥散在了?空气之中,跌跌撞撞地撞入了?温廷安的视域之中,他轻微地偏着头,极是好看的卧蚕之下,小幅度地弯了?弯些许浅弧,平素惯有?的锋锐轮廓,此?际亦是软和几分。
温廷安被温廷舜审视得颇为不自在,只听?少年散淡地勾眸问道:“长兄可要?跟我说?什么?”
少年的音色倦懒且低哑,听?在温廷安的耳畔之中,俨似被芊绵的细草薄薄卷拂而过,她耳畔之中的每一根绒毛,都隐微地泛着烫意。
温廷安轻轻锁着眉心,蜷在袖裾之下的纤手收紧了?去,心中蓦地升腾起了?一丝心念。
他是不是已然知晓了?她问话?的目的?
“跟我来了?,你就知晓了?。”温廷安敛去了?面容上的一切多?余的思绪,言简意赅地淡声道,言讫,便是负着手,朝着隧洞的上方,缓缓踱步而去。
她手掌上执着一柄火折子,橘黄的火光将昏暗的洞壁,笼罩于?半暝半晦的光影之中,她攀走于?前方的洞道之上,能听?到身后少年不紧不慢跟随在她身后的声响,她走得有?些急,因为心中有?一桩事体?想要?确证,有?一些话?欲要?单独问她,不欲让旁人知晓,故此?,她走得急了?些许,也就自然没顾着脚下的崎路,行步之间,鞋履不免遇着一些磕绊,她重心不稳,险些跌倒,斜刺里?伸出了?一只劲韧且温实的手,颇为稳妥地扶住了?她的手腕,“长兄,仔细足下。”
少年粗粝柔韧的掌心,触碰在她的腕肘处,这一回不同寻常,没了?一层衣袖的遮映,触感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浓烈明。
因为隔得极近,他身上的桐花香气也趁势覆来,如一只看不见的天?罗地网,将她周身都裹藏在了?里?头。
火光映照着两人的面庞,彼此?心思各异,面容上的情绪,俱是掩藏在了?阴影之中。
有?一抹烫意不请自来,上浮至了?温廷安的耳根与眼尾,她想自己的胶质面具被已然揭掉了?,肌肤泛烫的时候,便是容易红,而这样的时刻,就容易教人看出她的局促与拘束,她是不太愿意被外人看出心里?的思绪的,尤其是被温廷舜。
至于?为何不愿让温廷舜洞悉她的思绪,她也讲不明白具体?是为什么,具体?是什么缘由,她理不清这一团乱绪,也索性暂先?束之高阁。
她只能去问最要?紧的事情。
甫思及此?,温廷安不太自然地挣脱开了?温廷舜的手掌,转过身去,确证了?四下无人之后,嗓音带着几分淡:“解释一下罢。”
温廷舜狭了?狭眸,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一番食指的指节,动作似是在回味些什么,他狭了?狭眸子,问道:“长兄想让我解释什么?”
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装作无知?
温廷安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心中打定了?某个注意,朝着温廷舜走近了?一步,她俯下了?眼睑,伸出了?手,将他右手的袍裾轻轻绾了?起来,她先?是看到了?他颈骨漂亮的手,视线朝上游弋,她很快看到了?一柄游蛇般的软剑,缠绕在了?他胳膊肘的肌肤内侧,软剑之上荡漾着剔透而矜冷的金属光泽,剑杪一处喋着凝固的血,血色由银朱色凝结成了?绛紫色,因此?衬得剑身的气势格外凛冽。
软剑所附带的这一份气质,倒是与温廷舜十分浓淡相宜。
温廷安的眼神?充溢着审视,将这一柄软剑从头打量至尾,温廷舜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并?不动作,任由着她打量,整个人一言不发?,情绪如谜。
软剑殷亮如雪的剑身之上,倒映着温廷安皙白的面容,她用一截纤指轻轻拂扫去了?剑杪处的残血,抬起了?眼帘,一错不错地望定了?温廷舜,轻声道:“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位擅用软剑的人,他的身手与武学?造诣,同你一样的好。”
开篇这一段话?,明眼人都听?得出是试探了?。
这也显然确证了?温廷舜心中的一些隐秘猜测,当他冒着熊熊大火,在四夷馆之中救下她的时候,她就开始怀疑他了?。
这一簇怀疑的爝火,随着随时间的流逝,而愈燃愈烈。
当然,这确乎亦是在温廷舜的意料之中,凭温廷安如此?聪颖伶俐的性子,她怎么可能不会有?丝毫怀疑?
从他自袖袂之中震袖挥剑的时候
从他能在长贵手中救下她的时候。
从他能揽着她,跃上屋檐,连纵带跳,逃离四夷馆的时候。
从诸多?的时刻里?,他深然知晓,当自己走到了?那一步之后,就即将面临暴露身份的隐患。
以前的他,断然是不可能这般冒险,纯粹只为救一个人。
但现在,情状已然截然不同。
他心中,渐然有?了?一位真正想要?守护的人,护她一路鬓角无霜。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二?人处于隧洞较为上?方的位置, 嶙峋的洞壁衬出了冷硬晦暗的阴影,火折子上?的一簇橘黄火苗,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 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温廷安与?温廷舜, 便是静置于此一小片光亮之中,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彼此的面庞,面容之上?俱是薄敷了一层暖意,可萦绕于周身的氛围, 却煞是沉寂。
温廷安扫视了一圈少年腕肘处的软剑,在她的印象之中,尚在崇国?公?府里的时?刻, 温廷舜从不曾使用过这一种兵器, 甚或是,她都不知晓他竟是擅用软剑。
虽说他在诗书礼乐骑射方面的造诣, 端的是无一不精,但族学之中的学丞, 教?授他们使用兵器的话,通常是朴刀殷剑,而软剑,并非大邺兵谱之中常见的兵器, 绝对是不在授学范畴之中。
平素在崇国?公?府里, 温青松乃是一代大儒,常道『侠以?武犯禁』,想必不也会多授他武学。
后来在鸢舍的时?候, 朱常懿教?授他们鹰眼之术,也多少教?授了他们轻功与?刀剑的使用, 但在温廷安的印象之中,朱常懿并不曾教?过软剑。
既是如此,撇开堪比雁过无痕般的轻功身法不提,温廷舜如此擅用软剑,他这一身绝学,是承自于谁?
这一夜,温廷安一直都觉得温廷舜的身手功夫极是眼熟,尤其是看到他震袖出剑的那一瞬,在冥冥之中,她总感觉在畴昔是领教?过一遭,但当时?人在四夷馆里,情势极为危急,她也就没来及细细思忖。后来避入了隧洞洞底,是长贵的一句话辞猝然提醒了她。
长贵说:“有温廷舜在守着,我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一直以?来,九斋里武学造诣最好的人,公?认是魏耷与?庞礼臣,但长贵不惧他们,唯独惧畏温廷舜。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温廷舜的武学造诣,是凌驾于魏耷与?庞礼臣之上?的。
也就在那一个瞬间,温廷安脑海里一些久远的记忆,蓦然被?唤醒了,她回溯起护送梁庚尧去崔府的那一夜,在半途上?突然遭遇到的一众玄衣客,玄衣客为首的一个少年刺客,凭依软剑与?朱常懿正?面交锋,还?胁迫了她,俄而,她示弱引虚,将麻骨散撒到了他的身上?,摆了他一道。
自那时?起,温廷安没再见过玄衣客,也没见过那个少年刺客。她当时?并没有搞清楚这些人的目的,为何要?劫马车,看上?去,显然不像是冲着梁庚尧此一大金谍者来的,更像是要?顺藤摸瓜,为了寻到她的上?峰。难道玄衣客同?枢密院是同?一战线的,皆是效忠于媵王赵瓒之?
温廷安深深忖量了一番,很快推翻了这种猜测,这也不太可能。依照现实的情状来看,钟伯清当时?认定玄衣客与?温廷安是一伙儿的,两方人马很快就动起了兵器来。假令玄衣客是效忠于媵王的,那么,及至刑部尚书钟伯清搜查马车的时?候,两方人士必定不会生出抵牾与?冲突,温廷安也不可能同?朱常懿顺利逃脱,并成功护送梁庚尧抵达崔府。
如此想来,玄衣客既是不隶属于媵王阵营,更不隶属于阮渊陵这一阵营的,那么这一伙人,究根到底,到底是什么来历?温廷安暂且推揣不明白。
她虽然猜不出玄衣客截路的真实目的,但至少是对这一伙人有一些印象在的,尤其是那位少年刺客,这厮当时?以?软剑抵住她的脖颈间,作?要?挟之势,更是教?她刻骨铭心。
他的声线,他的眉眸,他的行止,他的气息,她俱是铭记在了心底。
思绪渐缓地回笼,温廷安轻轻地敛了一敛眼眸,悠悠直视着温廷舜,少年已然褪下了秋笙贯穿的罗黛裙裳,换上?了一身沉敛利落的夜行衣,他身量颀长修直,笔挺如松柏,火光在他的合襟之上?投落下了一片阑珊且斑驳的疏影,及她视线下挪之时?,只见少年衣袖的裾摆之处,一点一点地浸漫出了殷红的血渍,他之前同?长贵交手时?,虽处于上?风,但无可避免会受到一些伤害,也会受了一些伤。
方才在隧洞底下同?长贵对峙时?,温廷安没有做过多的留意,此番细致地观摩温廷舜的时?候,她便是很快地觉察到了这一丝端倪,神情一时?变得微滞,朝前行了几步:“温廷舜,你的手骨处,受伤了。”
温廷舜神色极淡,摇了摇头,莞尔道:“不打紧,长兄方才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下去吧。”
他一面云淡风轻地说着这番话,一面不着痕迹地,将负伤的那一只手藏在了身后,温廷安知晓他身上?的伤其实并不算轻,毕竟当初长贵使出的招数,俱是满含弑气的杀招,温廷舜同?他交锋之时?,若是稍有一个不慎的话,便是可能丧命。
温廷安心中微微地起了一丝褶意,想要?问下去的话辞,均是僵滞在了口中。纵然怀疑他是那一位少年刺客,待确证了之后,又当如何?至少除开那一夜之外,他从?未做过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过她的事情,恰恰相反,他一直都在保护她——在母亲吕氏罚她跪祠堂时?,他拖着病体,陪着她一起跪下;在升舍试的那一日,士子动乱,流民寻衅,他替她捱过一枝毒箭;在遭了火殛的四夷馆之内,长贵对她生出了浓重?的杀心,是他护在她面前,替她当下了长贵的杀招,护她身心无虞。
温廷舜虽然有时?冷清且毒舌,腹黑且心机,但他一直皆以?后辈对对待长辈的礼节,对待着她。
甫思及此,温廷安心中有一小块地方,兀自坍塌了下去,虽然塌陷的地方极其细微,庶几是不可见的,但它到底还?是坍塌了。
“你坐下,我给你敷伤。”温廷安镇压住了多余的思绪,自袖袂之中,摸出了数只白釉漆瓶的药膏,却见温廷舜竟是岿然不动,少年黑白分明的眸底,悄然掠起了一阵波澜,慢腾腾地打量着她,口气攒着一丝微妙,问道:“长兄不是有话要?问我么,怎的不问了?”
温廷安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解释道:“是的,我本来是想问你的,但见你现在受了伤,那理?应是疗伤为先。”
温廷舜对此不置可否,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垂着邃眸,温驯地循照着温廷安的话,半坐了下来,少时?,温廷安在他近旁徐缓地坐了下来,她望着他衣袖之上?的零星血渍,血渍由浅转深了,由鲜红凝成了透紫青之意的红色,她心中是有一些愧意的,若是她早发?生温廷舜负伤的话,她一定不会同?长贵对峙这般久,这般一来,温廷舜的伤势也不会拖延得这般久了。
慢慢地拂开了袖裾,少年蘸染着数道血伤的一截胳膊,展露在了温廷安的眸底,尤其是在火光的照彻之下,这些伤口就显得格外明晰,教?人触目惊心,温廷安已经不是第一次为温廷舜上?药了,一切都是轻车熟路,她娴熟地挤了一些薄凉辛涩的药膏,兑在了指尖之处,糅合着药酒,接着,细细地匀抹在了少年的伤口处,力道拿捏得极轻。
温廷舜秾纤鸦黑的眸睫,轻轻然地颤了一颤,势若枝杈之上?的一枚树叶,经受春夜里的凛风一阵吹荡,悄无声息地朝下坠落了去。
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温廷安落在了他肌肤处的一截指尖。
她的手指筋骨明湛剔透,漂亮如瓷,但今夜风稍寒了些,她的指骨与?关节处都泅染着一丝别样的红,色泽极是生动鲜活,她的肌肤本就皙白,在白肤的映衬之下,这一抹冻红覆在了上?方,就显得格外明晰。
温廷安发?现少年在看着她的手,下意识以?为他有些芥蒂,她为他敷伤的举止,她一时?有些迟疑,思量着要?不要?收回手,但转念一想,若是她敷伤敷至一半,只会更让人起疑,她遂是解释道:“依照你目下的伤势,自己为自己敷药,显然是有些不太方便的,也难免会敷药不周。”
温廷舜显然是听出了温廷安的话外之意,薄唇轻抿成了一条线,拢了拢神识,视线从?她皙白的指尖,一路上?挪,最后聚焦在了她的面容之上?,他的卧蚕弧度深了些许,道:“长兄说的在理?,劳烦长兄了。”
少年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意蕴,许是他有些乏意了,话至尾声,话腔裹藏着几分极浅的倦意。
温廷安听罢,淡淡地舒下了一口气,心中绷紧的一根细弦,逐渐松弛了下来,还?好,温廷舜没有多想。
她垂着首,面容隽秀疏逸,正?专心致志地将药膏敷抹在他的肌肤处时?,她的鬓发?在这无意之间,拂扫到了少年凌厉的下颔,温廷舜眸色倏忽黯了一黯,空闲的那一只手,欲要?去撩拨一下她鸦鬓青丝,但指腹伸至一半,他顾及到了什么,复又隐抑且克制地敛回手,凝声说道:“长兄翌日若是要?去打前锋,去茗鸾苑探查敌情的话,务必带上?我。”
温廷安闻声,适时?抬起了头来,好巧不巧地,因是两人挨得近了些许,庶几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在她抬首的那一刹,她的鼻尖碰擦着了少年疏朗薄冷的下颔线,仿佛两块燧石在干燥的空气之中,碰蹭出了一簇燎亮湛明的花火,这一花火,原先是爝火之势,随着时?间的淌逝,而渐成燎原之火。
温廷安与?温廷舜俱是一滞。
但他们没有怔滞太久,仅是佯作?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温廷安按捺住失序了一瞬的心跳,视线落在温廷舜的伤口,手中敷伤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淡声道:“我之前已经说过了,若你仍旧是『秋笙』,我会让你去茗鸾苑,让你留在常娘身旁,继续打探敌情态势,但你目下身份已经暴露了,让你就这般只身潜入敌境,委实太过于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涉险。”
温廷舜一听,悉身微微地滞了一下,心中仿佛被?一株狗尾巴草,反反复复地撩弄了几下,泛起了一阵亘久的颤栗,让人食髓知味,他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关节,对温廷安淡声道:“虽说是身份暴露了,但我还?有轻功傍身,来去自如,探查敌情之时?,便是不易被?发?现与?觉察,并且,我也能替长兄打掩护,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照应,是也不是?”
话是这个道理?儿,没错,温廷舜的话辞无懈可击。
温廷安唇角抿成了一条线,晌久,适才反驳他的话道:“纵然你的轻功能达到雁过无痕的水准,能替我打掩护,但这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东苑之中有媵王、完颜宗武、庞珑与?钟伯清,此些人皆是狠角色,皆是不好对付,若是教?他们其中一人发?现了你的存在,你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他们兵卒众多,而你只有孑然一人,谅是轻功再好,又能如何,你也会濒临寡不敌众之局,到时?候你当如何应对。”
温廷安道:“总而言之,这件事,我不会同?意,也不答应。”
火折子上?摇晃的酥油火,落在了两人身上?,火光将彼此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
温廷舜眉眸掠过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可是,让长兄一人去打探敌情,谅是你身上?有伪饰,但无可避免会遇到危险,我也不能让长兄兀自一人去涉险。”
温廷舜这般说话,显然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廷安先是一噎,继而是哭笑不得,正?想启齿辩驳一二?,殊不知,在下一瞬,却见温廷舜敛着眸色,一错不错地望定她,那一只手隔着一层袖袂,不轻不重?地握着了她的骨腕,正?色地说道:“长兄方才有一句话说岔了,我并非孑然一身——”
“毕竟,不是还?有你吗?”
少年的话音,俨似一块凭空抛掷入深潭之中的磐石,一举掀起了千层浪,那看不见的涟漪与?水花,于瞬息之间,震荡在了温廷安的心腔之上?,她瞠着眸心,睫羽显著地颤了一颤,视线迎面撞上?了少年深静如止水的漆眸,因是离得近了些许,她在他的瞳仁之中,寻觅到了她自己微小的身影。
此番,温廷安多少有一些语塞,她素来是伶牙俐齿的,反应也极快,但在此遭,她是生平头一回陷入了大脑乱如麻的状态。
少年的声线惯常是锋锐的,但方才说话时?,减淡了几分锐利,平添了难得柔和,他的目色,亦是随着话音之起落,而逐渐变得温煦近人,时?有几缕幽风,自隧洞顶上?扫掠而来,两人的衣裾被?风剧烈地卷起,牵扯出了无数的褶痕,但那被?卷了乱的,又岂止是彼此的衣袍。
温廷安的心,似乎也随着袖袍被?拂乱,而随之乱了,心尖之上?漫延出了深浅不一的褶痕,衣袍之上?的褶痕,是浅淡的,而她心尖之上?的褶痕,是浓烈的。
温廷舜的那一席话,如时?涨时?伏的潮汐,推挤在了她的心口之上?挥之不去。
每次意见生出了分歧,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捏住她的死穴,让她心肠子变软,不得不同?意他的所?述之事。
目下,温廷安顿感局促,少年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她却不想去迎视,口吻带了几分妥协的意味,谨声道:“翌日你随同?我出去打前锋,兹事并非不可以?,但我得事先声明——翌日乃是媵王与?完颜宗武的第二?回谈判,兹事体大,两人各有算计与?筹谋,届时?可能会频生变局,你在打探敌情之时?,诸端行事务必要?小心为上?,凡事量力而行,一旦发?现情势不太对劲,一定要?退回去,与?九斋众人会合,明白吗?”
温廷安的话辞,柔韧且温宁,如空降于长夜的一场春雨,在听者的心头之上?沐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氤氲起了一阵薄热且稠湿的雾气,雾气缭绕于心头内外,萦之不去,经久不散。
温廷舜静默地注视着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然敷上?了药膏,肌肤与?肌骨之处俱是蘸染了一片凉意,此是凉意,亦是悸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