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途川
“这就是扶桑吗?除了大一点,看起来平平无奇。”云崖之上,生长着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叶冠向上一直延伸,似乎要刺破云际。
路过的少年仰头看,这样说着。
同行的妇人温和道:“传说扶桑每一千年开一次花,每开一次花,便赐福于世,可保百年太平无虞,但也只是传说啦,据说扶桑已经沉睡千年了。”
凡人的寿数不过几十年,一代一代仙人村的人守护着这棵神木,但谁也没看过它开花,这世道也一如既往艰难,无人赐福,无人治世。
景春想,这大概已经诛神之战之后的画面了。
声音渐渐远了。
场景又变幻,云崖之上恢复灵雾缭绕的画面。
大树还在原地,但枝叶显得更繁茂灵动一些。
有身影渐渐从虚空显现,来者着一身青衣,银丝如瀑,发尾绑着一根坠了铃铛的红绳,她低头睥睨着“扶桑”,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来,触摸到它的枝干,有微弱的波纹荡漾开,树冠无风而动,一刹那间枝叶抽条似地破开青皮生长着,随后开出赤红的虚幻的花朵。
它没有真的开花,只是感受到了春神的气息。
每一根的枝叶都在朝她生长着,枝条戳碰到她,又缓慢地退回去。
扶桑每八千年开一次花,每开一次花,就重生一次,永世不灭,他世代守护神界的入口,这是神赐予的使命。
扶桑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春神从神界述职回来,她踏碎虚空而来,穿过他的身体时,抬手抚上他的胸口,眉眼含笑:“怎么受伤了?”
被她抚过的地方在快速愈合,很快就恢复如初了,她身上流动着蓬勃的生机,对他这种木生的生物来说,仿佛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也让他下意识臣服。
“有人闯结界,不小心受了点伤。”他说,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她面前,总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青衣春神点头:“辛苦你了,我要去找青帝述职,过会儿再来看你。”
或许是漫长的生命太过于孤单,他总是对她任何随意的话语抱有期待。
他等了许久,她都没来。
他喃喃道:又骗我。
乌鸦低头啄理自己的羽毛:“你看起来好傻,跟个望妻石一样,你就不能干点别的事吗?”
扶桑看着虚空,一声不吭,偶尔偏过头,还是看着春神每次来的必经之路。
太阳神驾着马车从汤谷升起,扶桑化出人形,依旧看着她来的方向。
树下放置了一座茶案,他着一身青衣,安静地坐在桌案的一侧。
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神终于来了,她照常穿一身青衣,银丝如瀑,红绳坠着铃铛绑在发尾,随着走来的步伐发出悦耳的声响。
云崖的鸟儿盘旋在她头顶,为她唱着颂歌,层层叠叠的花朵渐次开放,一片荼蘼。
她怀里抱着一坛酒酿,隔着很远就眯着眼笑起来:“等了多久了?”
扶桑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抬手摘了一朵花,要簪在她鬓角。
春神就低下头,纵容地给他簪。
“青帝近些年来身体不怎么好了,大约到了天命之年,我也该回神界复命了。”她斟了一杯酒,递给他。
扶桑茫然地看着她:“你要……走?”
春神很轻地笑着,忽然牵了他的手:“不会丢下你的。带你出去走走,整天待在这里,都要闷成木头了。”
扶桑顺从地被她牵着,两个人一直走,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但扶桑也不问,就好像,她把他带到哪里,他都愿意去。
……
场景退散,景春也茫然了,她眨了眨眼,瑰丽的颜色逐渐退散干净,她问了富贵儿:“他们在干嘛?”
富贵儿懒洋洋地勾了下头:“没干嘛啊!就……散步?”
景春深觉自己被骗了,嘟囔道:“还以为是什么活春宫,你就给我看这?”
除了看出来扶桑真的是块儿木头,别的什么也没看出来。
富贵儿抓了阳台浴缸里的石头砸她:“靠,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景春说:“我怎么看不见她的脸?”
富贵儿支支吾吾了片刻:“我怎么知道。”
第14章 你有病
梦境分两段,前半段是春神陨落之后,扶桑陷入沉睡时候的。
人神决裂后,神族慢慢在人界沦为传说。
极东之地陷落,人类逐渐占据了那里,云崖下的仙人村,是最后一批拥趸神明的信徒。
而他们的对话,显然对扶桑这种尚且存在的神灵都完全不了解了。
梦的后半段却是陨落前的,诛神之战前夕,青帝肉身即将泯灭,快要回归正神位了。
而这个梦,也是春神陨落前的。
“所以扶桑做了个预言梦?”景春若有所思。
富贵儿“嗯”了声,“合天地造化孕育的神灵,本来就能感知天命,他其实很早就察觉到劫难了。”
“然后他做了什么?总不会什么也没做吧!”虽然扶桑看起来跟块儿木头似的,但景春总觉得他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
扶桑得知春神要回归神界,表情十分的错愕,他那时候应该是在害怕吧?
在他的梦里,很多年后,他还留在云崖镇守三界的入口,如果春神要回神界,那么就相当于两个人要分开了。
果然,富贵儿回答,“他根本不在乎人和神是否能和平共处,也不在乎什么劫难。他从始至终不能接受的,只是春神的陨落。”富贵儿陷入回忆,“他起初只是预料到春神有可能回神界,但没想到是陨落。”
自然之神是永生的,即便以一种形式消失,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
但他后来发现,春神似乎是真的陨落了。
虽然这个梦境看起来平平无奇,景春完全从中获得不到什么信息,但她看完之后,莫名觉得很难受,又觉得好像几万年前发生过的事情,或许并没有典籍里记载的那么轻飘飘几句。
景春把富贵儿捉过来,抖了抖:“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一次说清楚,快点。”
富贵儿被晃得翻白眼,“没……真没有。”
开学前一天,景春成功登陆了一个交流论坛。
这是幽都开发的,据说有一批通晓古今的大佬偶尔会出没,包括一些早就隐世的神灵。
景春托生人界的时候仗着自己灵体化神,借用人类的躯壳保留了意识。
但这是违反规定的,所以她一直没有联系任何人帮她。
她没法调阅更多的资料去查初任春神。
这晚上她刚睡下就被人晃醒了,她床头坐了一个红头发小女孩,捧着脸,百无聊赖拿羽毛搔她的下巴。
景春是被痒醒的。
“你……”景春被吓一跳,一把夺过她的羽毛,“你跑这儿干嘛。”
小女孩不耐烦道:“自从你把扶桑带到人界后,人界就炸了锅似的,三天两头出事。你俩其实是瘟神吧?”
景春满脸狐疑:“你别乱推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小女孩头上插了一根毛笔,她把毛笔抽下来,在半空中唰唰挥了两笔,然后指尖捏取那段画面弹进景春的脑门上。
景春觉得最近眼睛实在受累了,什么都让她看。
她没想到是那天在巷子里的那群人,现在都在医院,跟中邪了似的,双目赤红,胡言乱语,性情暴戾。
“这些人被鬼附身了?”景春问。
小女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被鬼附身就好了,省得我亲自跑一趟,这些人跟邪神做交易,被反噬了。人界的特殊部门管理处现在跑到幽都来闹,要我负责,真是有病。这些人世代守护春神的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癫,跟你没关系,也绝对跟扶桑有关系。他怎么样了,记忆恢复了没有?”
景春摇摇头:“那为什么不去神界闹。”
“当然是因为他们并不觉得邪神和神族有任何关系。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查到这个邪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从哪里诞生的。”
说到这里,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看了景春两眼,似乎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其实有一个猜测,但谁也不敢猜。”
景春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
“你知道扶桑的来历吧?”
景春“嗯”了声。
虽然知道的不多。
“春神用自己的肋骨锻造出了扶桑剑,为了压制剑身的阳性,添加了至阴至邪之物,所以后来扶桑诞生的时候,天生就有双灵体,一个至纯,一个至邪,邪灵被引渡到了春神的身上,后来随着春神的陨落一道陨落了。”
这些富贵儿跟景春说过。
但没有说更多了。
“当初春神隐瞒了这件事,怕扶桑出事,两个灵体并不是各自独立存在的,他们本质上是一体的,如果要想毁掉邪灵,就要把扶桑毁掉,所以要想扶桑活着,就只能压制邪灵。”
“邪灵以战争血腥恶念为食,诛神之战的时候,极东之地也被波及,它迅速成长,春神几乎压制不住它了。”
这些典籍里并没有记载,富贵儿也没有跟景春说过。
“然后呢?”
“人界的神话传说里,有个羿射九日的传说……”
景春点点头,传说中帝俊和羲和生十日,十个太阳住在扶桑木上,每日轮值,但有一天十日同出,祸乱人间,羿射掉九日,才解决了这次灾祸。
“那是诛神之战的导火索,据说是邪灵作祟,蛊惑十日,才造成了这次灾祸,天帝痛失九子,要处死扶桑,春神代为受过了。”
她上了战场,将功补过。
直到战争结束,她回了神界。
她被判处囚禁一千年。
但在扶桑被一同治罪的时候,发现她为了撇清扶桑的关系,把邪灵彻底炼化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春神乃先天之神,代表的生命和希望,她却被邪灵占据了一半的神体。
对于神界来说,那是一桩丑闻,春神是神族的叛徒,她被关押进了无尽海,那里是神罚之地,自古以来没有人能活着从那里出来。
她进去没多久,神界就宣告了春神的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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