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落窗帘
“这是周龙祥家吗?”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说了一句:“是,你们进来吧。”
林舒月姐妹扶着娄凤琴跟在警察身后走进去。
这是一个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房子,屋里屋外值钱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走出来,本地警察立马上去说明情况。
老头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孙子。
半天后,他叹了一口气:“你们终于来了。”
老头的这一句话,让大家甚为不解。娄凤琴一进门就拉着阿阳的手,此刻已经泣不成声了。
阿阳低着头,仍由娄凤琴拉着。
老头去了房间,不一会儿拿出来一封信:“这是我儿子留下来的信。他十年前就走了。”
办案民警接过信看,看完后,又将信给到娄凤琴的手里。
周龙祥在信上,将当年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
当年,他跟林建新是同一个工地做工的朋友。
在林建新攀上张梅后,他们就极少见面了。
周龙祥再一次见到林建新,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他来找周龙祥,说要送个孩子给他。但是他生个孩子不容易,要五千块钱的营养费。
五千块钱在那个年代简直就是天价。周龙祥这么多年一直在工地打工,一个月就挣那一百多块钱的工资,上哪里去拿这五千块钱呢。
并且周龙祥已经决定等有钱了,去孤儿院收养一个孩子,他连收养的程序都打听好了。
可是林建新说,他要是不要那个孩子,他就把他卖给工地的另外几个人。
那几个人是什么人呢,周龙祥比谁都知道。他们得了孩子,孩子能过好?
于是周龙祥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整整1000块钱给了林建新。
然后他把林舒阳抱回来了。他只给孩子改了姓,没给孩子改名。
并且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瞒着过林舒阳他的身世,林舒阳一直都是知道他原本的名字的。
只是当年的周龙祥不知道林建新的家在哪里,他一走,林舒阳就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周老头跟民警说:“阿阳被接来的这几年,阿祥一直都在外面打工,他去找过林建新好几回,问他什么时候把阿阳带回去。他都说直接送给我们阿祥了。”
“造孽哦,造孽哦。”
娄凤琴痛苦的闭上眼睛,她紧紧地握着林舒阳的手:“阿阳,当年你被送走的时候,妈妈不知道。林建新一直都在说你是被人拐走了。”
“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找你,从来都没有放弃。”娄凤琴怕林舒阳不信,她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了这些年她印的寻人启事,从林舒阳丢的那年,一直印到今年。
除此之外,还有寻找他的海报。
“我们是昨天,才知道你是林建新送走的。”
林舒阳看着跟自己如此相似的女人,再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些寻人启事,眼睛里也渐渐地有了泪水。
他曾经,无数次的希望自己的亲生母亲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告诉自己,他不是被她丢掉的。
可他等了那么多年,她们终于来了,可他,都长大了啊。
周老头走到阿阳的面前,跟他说:“阿阳,你妈妈你姐姐来找你了,你跟他们走吧。”
林舒月跟林舒星已经给林舒阳介绍过了自己。
林舒阳看向周老头:“爷爷!”
周老头笑着说:“你姑姑天天都来,说要接我过去养老,你之前还小,我一直推,现在你妈妈来了,我也能去享几天清福了。”
林舒阳哭了。这时一个胖胖的男人也走了进来。
这是三台村的村支书,他已经知道了娄凤琴他们来的目的。
他走进来,笑嘻嘻的给白文华等人发烟,又道:“我们三台村的人都知道阿阳是阿祥的朋友寄养在这里的。警察同志,我们村的人可不涉嫌人口买卖啊。”
这两年来,干部们经常下来村里做普法宣传,周老头也知道人口买卖是什么罪:“是啊是啊,我们没有买卖人口。”
“对对对,这些年阿祥对阿阳可好了。阿阳还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考上民族中学的学生呢。”
听了这些话,再结合林舒阳的话,娄凤琴朝着周老头跪了下去:“大叔,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好好的对阿阳。”
娄凤秦走了很多地方,走丢的孩子,少有几个能像阿阳一样过得那么好的。
甚至周家允许娄凤琴把阿阳带走,娄凤琴既是庆幸又是知足。
她对周家满脸的感激。
跟着来的公安民警们面对这个情况也很满意。他们原本以为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周老头把娄凤琴扶了起来:“阿阳是个好孩子。我们阿祥能有这么个孩子送终,是我们阿祥的福气。往后啊,好好对阿阳。”
周老头的女儿就嫁在本村,听到这件事赶忙跑了过来。
她很自来熟,拉着娄凤琴便跟娄凤琴说起了林舒阳的这些年的趣事儿。
娄凤琴跟周大姑说着话,但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林舒阳。
林舒月早就打开了善恶分辨系统,这个村子里的人,就是善恶值最高的,也没有张梅高。
周老头的善恶值甚至只有百分之三,周大姑的要比他高百分之二。
林舒月跟林舒星一起,一直拉着林舒阳聊天。林舒阳很腼腆,但是但凡是两个姐姐问的话,他都一一答了。
聊着聊着,林舒阳说:“大姐,我记得你。”
第032章 (二更)
林舒阳的一句话, 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尤其是林舒星。
她比林舒阳大了七岁,林舒阳丢的时候他才十岁啊, 一听到林舒阳还记得自己, 林舒星的手都在颤抖:“你还记得大姐?”
“那二姐呢?你还记得二姐吗?”林舒月也上前去凑热闹。
林舒阳对着林舒月点点头又摇摇头, 然后抿嘴笑了笑, 说:“我其实也记不清了,就只记得我有个大姐,还有个比我大一些的小女孩, 我们经常一起玩。我大姐的耳朵上面有一颗痣。”
林舒阳的话,让林舒星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左边耳朵。她的痣就长在耳垂上,有米粒大小, 罗正军就老说她的这颗痣长得好看,远远的看过去像戴着一只耳环。
林舒星说:“以前妈妈忙,我就带着你,你二姐背不动你,你就让我背着, 最喜欢干的事情, 就是捏我的耳朵玩。比你大一点的那个小女孩肯定就是你二姐, 小时候你们最爱跟在我背后,我去哪里你们就去哪里,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烦得很。”
林舒星还记得自己当年最烦阿阳玩自己的耳朵, 每次背他都要警告他一番, 偏偏三岁的孩子不懂事, 越说越玩, 她最生气的时候还会打他几巴掌。
他哭了,自己被骂。只是当时觉得生气的事情, 等后面阿阳丢了以后,这些事情再回忆起,只觉得珍贵得很。
林舒月并不觉得新奇,都说三岁以前的孩子没记忆,但他们其实是有的,只不过比起大孩子的,小孩子的记忆太模糊而已。
林舒月想,林舒阳一直记得林舒星耳朵上的痣,肯定是因为经常看到,太过深刻。
“还记得什么吗?”林舒月轻声问。
林舒阳说:“记得有个女孩子老是哭。我还要去哄。”
林舒星破涕为笑:“那是你二姐,咱们姐弟三个,只有你二姐最爱哭。不如意就哭,我小时候也烦死她了。”
姐弟三人又聊了起来,聊的都是这么多年阿阳的生活。
那边的娄凤琴听着林舒阳的话,又哭了一鼻子。
周大姑看她这样,也十分心酸,她也是生了三个孩子的人,她特别理解娄凤琴的心情。她大儿子刚刚上初中去住校的那年,她也是想孩子想得不行。
阿阳离开娄凤琴,可是离开了十四年呢。周大姑现在还记得当初阿阳被抱回来以后的样子,觉得十分感慨。
“阿阳被我弟抱回来的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一看就知道不缺嘴。人也乖巧懂事,就是爱哭着找妈妈,找大姐找二姐。”
“当时我就跟我阿弟说,阿阳绝对是在他妈妈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送走的。要是真想把一个孩子送走,不会养到那么大,也不会养得那么好。”汕城地区自来就重男轻女。周大姑从小到大见过了许许多多被送出去给别人养的孩子。
那些孩子大多都是女孩,她们要么一出生就被送走了。最大的,也就被养到一岁。因为懂事了的孩子,就不好送了。
自从进了周家,这眼泪就像是水龙头一样怎么也流不干的娄凤琴听了这话,说:“我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的心肝,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平时他们就是磕了碰了我这当妈的心都在疼。怎么舍得把他们送人!都是他那没人性的爹做的孽。”
娄凤琴把当年林建新为了攀权富贵做的事情说了,在场的人听了无不义愤填膺。尤其是周大姑,不重样的把林建新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骂完了,她拍着娄凤琴的手,跟她道:“我弟弟去之前去鹏城找了你们好几趟。只是当年他跟阿阳他爸爸一起做的那个工地早就解散了。那么大个鹏城,工地那么多,他一个个干过去,当年认识的人倒是见着了不少,但是谁也没有阿阳他爸爸的联系方式。”
“他也想去找你们,只是当年阿阳他爸爸从来不说家在哪里,我弟也没见过你们。他只能一边干活一边打听,这么多年了,也没下落。谁也没有想过去找警察,要是早点找警察就好了。”自古以来百姓都怕见官,那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派出所公安局老下乡来宣传政策。
山台村又闭塞,大家的心理都是能不找警察就不找警察的。毕竟在那时候的他们看来,警察就是抓坏人的,哪里知道警察还能帮孩子找家呢。
这句话周大姑能说,娄凤琴却不能讲,她只是骂着林建新不是个东西,又感谢周龙祥把她家阿阳养大,最后才说:“我们这么多年,为了找阿阳,全国各地都找遍了。汕城我们也来过,可我们从来没来过公良镇。你说说,当年要是来公良镇多好。”
“骨肉相聚什么时候都不晚。”身边有三台村的村民劝道。
娄凤琴擦了擦眼泪,亲切的叫周大姑做姐,又提议两家以后按照亲戚走。这个事情她是深思熟虑过的,且熟虑了十多年了,她以前就想,如果阿阳的养家对他好,也愿意让她把阿阳带走,那她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人,她愿意让阿阳两家走。
她这么做不是说她心多好。是因为她知道,她的阿阳离开她身边太久了。十多年的光阴,足够把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子变成陌生人了。
只是以前她这么想,是为了把孩子的心从养家那边赢过来。多少带了点不情愿,但对周家,娄凤琴是真心的。
周老头眼睛瞬间就亮了,周大姑也十分开心:“谢谢你阿妹,我替我弟弟跟我爸谢谢你。”
周龙祥身有残疾,从小就是长短腿,娶过一门媳妇,后面人家嫌弃他没本事,跟人跑了。他出去工地打工,本来想赚到钱再娶一个的,结果把林舒阳带回来了。他怕再娶一个,对林舒阳不好,就一直没娶媳妇。
周大姑劝了很久,甚至提出过他娶了媳妇儿后把林舒阳带回去养,他也没同意。
周龙祥在外打工,林舒阳自打抱回来就在周老头的面前长大,这周老头是个男人,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一个三岁多的孩子他哪里照顾得过来。周大姑就嫁在本村,她一嫁过去就生了两个儿子站稳了脚跟。
公婆也不是那种不好的人,她常年回来照顾爷孙俩也没什么人说什么。因为林舒阳长得好,又乖巧懂事,长大了学习也好,不止周大姑,就连她男人家也很喜欢林舒阳这个侄子。
现在人家亲妈找来了,于情于理,他们把孩子带走,他们不是那种霸占着人家孩子不让走的,因为他们原本也没有想过要买一个孩子。
养林舒阳,是周龙祥心善,怕林建新把孩子给了另外的那几个人,那几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阳会走,周大姑跟周老头早就做好心里准备的,甚至周龙祥在弥留前夕,也是说让林舒阳去找他亲爹妈的话。
周家人笃定林舒阳不是白眼狼,哪怕找到亲爹亲妈,他们也不会忘了周家的养育之恩。但那跟娄凤琴亲口让两家认亲还是没有办法比的。
一是光明正大,二是林舒阳不用在两个家庭之间当夹板。
虽然鹏城和汕城离得远,但也不是很远,村里的年轻人都是出门去打工的。周大姑家的两个儿子就在鹏城的电子厂上班呢,林舒阳回了鹏城,他们见面比在家还容易呢。
周大姑跟周老头要是想阿阳了,县城里就有去鹏城的班车。
“该我谢谢你们才是。要不是遇到了你们家,我们阿阳还不知道要受到多少罪。”娄凤琴找了这么多年孩子,对林舒阳的要求越来越少,从最开始的希望他过得好,有人疼他爱他,到现在的只希望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