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桃逢新
他又笑起来?,像是满不在?乎,却语气一转:“可是,我做不到?。”
“闭上眼,就是她死时候的模样。”
“她因一场斗争而?死,但斗争并未因为她的死就此停歇。可无论我杀多少人,也无法将她换回来?,而?我已停不下来?,既然换不回,那?就都为她陪葬吧……久而?久之,好像活在?这世上,只剩这一件事?可以做……”
说到?这里时,裴镇眼帘轻颤,侧首看过来?。
李星娆已躺了下来?,就着他摊开的手臂,蜷曲起身体枕臂侧卧,目光平和的看着他。
裴镇的眼神?一时间有些移不开。
李星娆冲他笑了一下,温声道:“都说人死如灯灭,死后万事?空。可我现在?却觉得,那?些不绝的思念、不平的恨意?,还有不甘的懊恼,是死亡都无法冲刷的,它一定会在?某个契机之下,帮你传达给重?要的人。”
“或许,我与你的意?中人相似,便是一个契机,所?以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说不定,那?些你想冲她说的话,真的可以通过我,让她知晓。”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星娆自己都愣了一下。
从开始到?现在?,她接近裴镇的每一个举动,多多少少都带着些设计与目的。
可此情此景,或许是他一反常态坦诚了许多让她震撼又意?外的事?,又或是他所?提及的思念,让她想起了梦中的自己到?死都无法泯灭的懊恼和仇恨,讲出的这些话,竟像是脱口而?出,不曾斟酌慎思。
李星娆暗自诧然,一抬眼,就见?裴镇怔然的看着她,抬起一只手,迟疑的落在?她脸上。
手还是那?么糙,她的脸却比手更敏感?,忍不住动了一下。
这一动,好像也惊到?了他,手都撤开了。
李星娆从没见?过裴镇这般小心翼翼,可听了他的话后,无论对于做替身还是私下暧昧亲密,她的心态已然转变。
她大大方方换了个睡姿,变侧卧改为仰躺,还是枕着他的手臂,闭上眼睛语带调侃:“说起来?,你若是真对我做了什么,将关系落到?了实处,无异于自投罗网,这驸马的身份就得直接框你身上了。”
“做了我的驸马,理?所?当然要向?着我与皇兄,我哪还用?费心与你搞什么奇奇怪怪的约定。”
裴镇看着李星娆,竟也露出了罕见?的轻松神?色。
他扯了扯嘴角,也转过头,和她一起静静仰躺:“既然如此,还请殿下务必要控制好自己,莫要污了臣的清白。”
话音刚落,腿上挨了一脚。
李星娆没穿鞋,踢在?他结实的小腿上,反而?把自己踢疼了,可输什么都不能?输阵势,她忍着疼,数落道:“蹬鼻子上脸!”
裴镇竟笑了起来?,那?种很轻的笑,像是卸掉了冷硬壳子后露出的柔软部分,不带丝毫的防备。
李星娆弯了弯唇,没再追究。
片刻后,裴镇忽道:“可不可以问殿下一个问题。”他的语气平淡,却又换回了最初的尊称。
这让她意?识到?,他此刻是将她当作李星娆,而?不是什么替身意?中人。
“问什么?”
“据我所?知,何莲笙的确冲撞过殿下,如果说派人救她是考虑到?自己和太子殿下的声誉,那?么这一路的照顾又是为何?殿下对她,似乎有种特别的包容。”
你要是聊这个我就不困了。
李星娆转头看他:“那?你呢?你对她也颇为照顾呀。”
裴镇闭目养神?:“何以见?得?”
还装。
李星娆帮他点数:“进京之时,你亲自护送她来?……”
听到?“护送”二字,裴镇睁眼转头,嘴都张开了,却哑在?那?里。
“之后发生了那?种事?,人虽然是我救的,但安抚是你去的呀,这种柔情四溢的事?,还真不像你的作风,还有那?日……”
说的来?劲,李星娆又侧过身,手肘撑起身子:“那?日我好奇问你的副将为何给她起那?个别号,她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也是你将魏义拉走的,这不算在?意?,不算照顾?”
裴镇笑了一声,摇着头闭上眼:“殿下若是吃醋,我便无话可说,但若是自己不想说,便打定主意?往我身上硬扣些动机,我……也无话可说。”
“我吃醋?我吃什么醋?”李星娆笑了:“我看是你逃避狡辩。”
裴镇不为所?动,李星娆又躺回去,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说话。
“救她也是救我自己,并没有特别的深意?,更何况她也是被算计,我若计较,才是着了对方的道。至于别号,难道你没有听出问题来?吗?”
裴镇配合的应声:“什么问题?”
李星娆:“何刺史啊,夫人即将临盆,他夜里却梦到?别的女人,你管她是拿着荷花还是拿着杏花,要是换了本宫,驸马敢在?我有孕不便时,夜夜与其?他女子梦中相会,还要让我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孩子以她为名,本宫非将他吊起来?打三天三夜!”
所?以啊,何夫人生气不答应,多正常。
裴镇又笑了起来?,李星娆惊奇的发现,他今日格外爱笑。
一段话说完,两人之间又迎来?片刻的宁静。
没多久,裴镇忽然开口:“难道不是因她无辜吗?”
李星娆眼神?一凝。
裴镇:“满园的事?,她纯粹是因单纯无知被设计,虽不能?说毫无过犯,但罪不至死,更不该受到?那?样残忍的遭遇。”
“何莲笙本性不坏,或者说相较于殿下身边接触到?的绝大多数人,她甚至称得上天真单纯,殿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才不用?耽于算计,不用?一句话说出口,还要反复思量是否有误。”
裴镇顿了顿,总结道:“与其?说殿下是对何莲笙格外包容,不若说是对阴谋算计中的无辜者和心思单纯之人格外包容。殿下,希望自己也能?那?样吗?”
李星娆忽然翻身趴到?裴镇身上,与他上下相叠,四目相对。
她的手按在?裴镇心口,纤细的食指一下一下点着他:“所?以,何莲笙会找上本宫一再答谢,果然是因为你告诉了她内情?”
虽然她就没在?意?过欲加之罪的说辞,但不得不承认,何莲笙卖力?的弥补和亲近,的确是对那?些流言蜚语最好的回击。
裴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星娆。
两人对视许久,李星娆倏然一笑,食指上移,沿着男人的下颌线轻轻游走,轻声道:“本宫忽然有点羡慕你那?位早亡的意?中人了,托她的福,本宫,真心感?谢。”
第58章
风卷着花香而?来,掠走房中浅淡的湿气,沾湿的外袍慢慢风干,重新变得轻盈,在宽木架上舒展开来,悠悠飘荡。
粗粝的大手小心翼翼摸了摸清洗过的位置,确定已经干透,才将丝质外袍取下来,轻轻折在臂间。
忽然,罗汉床的方向传来女人很轻很轻的声音:“阿彦……”
裴镇瞳孔一震,指尖翻起的粗皮终究还是不小心勾了丝。
他僵硬的转过头,李星娆趴睡在罗汉床上,指尖痉挛一般渐渐握拳,额间浮起一层细密的汗,不安开合的唇瓣,偶尔吐出一两句呓语。
外衣被丢在床脚,裴镇在李星娆身边蹲下,凝眸审视梦中的人。
突然,梦中的人仿佛受到?惊吓,身体紧绷着一抖,双眼倏地睁开,目光涣散。
“殿下?殿下?”
他俯身轻语:“又发梦了?”
裴镇的声音令她的目光渐渐凝聚,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明?明?是刚刚睡醒,看起来却?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骇事。
李星娆坐起身,抬手抹去额间的汗水:“无事。”
裴镇执着追问:“梦到?什么了?”
李星娆摇摇头,作势要起,不想裴镇直接把她按了回去。
李星娆被他按的一懵,诧然责问:“你做什么?”
裴镇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倏地松开手,低声道:“臣只是听闻殿下近来噩梦缠身,方才又亲眼所见,不免多问两句。”
李星娆还没从噩梦中彻底醒神,闻言并未计较,抬手轻轻扶住心口,缓缓平复。
裴镇拿过一旁的外衫递给她,李星娆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拿过外衫,却?盯着不动了。
裴镇:“臣手脚粗笨,方才不慎勾到?……”
“东都,非得建吗?”喃喃一句,和刚才呓语一样。
李星娆抬起头,眼神似乎很迷茫:“嗯?”
裴镇喉头轻动,片刻后,他起身就着床沿坐下,短暂的思?考了一下,竟是很认真的回答:“长安是关内要地,前朝数代皆设都城于此,但也因为地势要害,各州道财税每年尽是送入长安的路上便要损耗许多,长此以往,损耗不计其数,关中也会出现钱粮短缺。”
裴镇嗓音低沉温润,这一刻的他,竟不像一个浴血沙场的武将,更像一个博学耐心的老?师,教导茫然困惑的学生。
“当?然,这不过是其中一个理由,迁都之事,所牵涉的个人利益错综复杂,而?这,才是它?被争执讨论?多时才能定下的真正原因。”
“修建东都,御驾临幸,既能去彼端长处,又不损己端利益,彼此权衡商议完成,方有今日决策。”
李星娆听着裴镇的分?析,怅然笑道:“你说的对?,朝中那么多人,前后思?量,左右商讨定下来的事情,岂会是错的。我只是……”
李星娆心头一动,还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慢慢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脑子里骤然闪过的零碎画面,她呼吸一滞,又像被烫到?般移开眼神。
裴镇:“怎么了?”
李星娆缓了缓,半晌才道:“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样子,叫本宫想起了一个人。”
裴镇看了眼被她拽在手里的外衫,此刻竟能分?心想——真丝衣裳最易起皱,好不容易给她晾干吹平整了,她这样抓着,又该皱了。
他就这样分?着心神,状似随意的问:“什么人?”
李星娆眼珠轻动,细细观察着裴镇的每一寸表情。
他问的漫不经心,好像就是随口一提,神情态度没有半点异常。
李星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和那人,没有一样对?得上。
顿了顿,她动身挪到?床边伸脚去套鞋子,转身拿过外衫利索的给自己套上,云淡风轻的道:“忘了,也就剩个大概的印象,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本宫也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裴镇看着那轻薄的外衫随着她的动作鼓起又落下,寸寸服帖于身,并未皱的太厉害。
李星娆回头:“看什么?”
裴镇似乎当?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该回驿站了。”
回程时天?色还不怎么暗,裴镇骑行伴在公主身侧,两人不紧不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