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桃逢新
辛劳过后的慰问最是令人感怀,大家都敞开了吃喝,整个?别苑热闹非常,李星娆沉浸在这?份热闹里,脸上的笑容几乎没有退却过。
然?而,这?份喜悦尚未维持两日,便在新的噩耗中戛然?而止。
就在洛阳城还处于灾后重?建中时,谯州的坏消息传来?——谯州生匪,竟对迁徙至此的难民烧杀轻掠,手段一度十分残忍,原本?迁移谯州是为安抚,结果闹出了民乱,被逼逃走的难民,一部分回到洛阳,剩下的则奔往四面八方,以至于谯州的事情在最快的速度内被传开。
……
眼前是一片厚厚的迷雾,李星娆置身迷雾中,看不?到前景,只能?从时而传来?的人声辨明?方向。
忽然?一阵风吹来?,在吹散迷雾的同?时,也?将原先掩盖在梦境里的朦胧之色吹散,眼前的人、事、物,都变得清晰起来?。
皇后一身华服,面容憔悴的坐在上首,而她的面前,是颓然?下跪的东方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信国公,你糊涂啊!”皇后听不?下去,猛一拍案:“本?宫有没有告诉过你,陛下临幸东都是迟早的事情,你怎可因一己私欲,冒然?派人去破坏修漕,甚至勾结黑市,抢夺曹银军饷,你可知这?是身败名裂的大罪,就算是本?宫都保不?了你!”
东方怀看起来?比之前见到的更苍老,一把老骨头似散在了地?上,原本?威严的老人家,此刻像一条可怜虫一般不?断对皇后磕头请罪,乞求宽恕。
“东方、百里同?气连枝,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迁都洛阳对太子百利无一害,老臣是一时糊涂,求皇后娘娘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帮我们这?一回!”
皇后险些昏厥过去:“你有本?事做,就得有本?事不?让人抓住痛脚!到底是怎么泄露的,你们曾接触过什么人,发现过什么异常,此刻再不?许有半点隐瞒,悉数道来?!”
东方怀连连称是,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来?。
李星娆没有再听,眼前画面一转,已是东方氏倒台落罪的情景。
东方氏勾结黑市破坏漕运,以权谋私,东方怀被判流放,却死在流放前的一个?晚上,东方锦被剥夺兵权,由武元侯世子秦敏取而代之,军镇内赫然?竖起的新军旗上,是一个?“秦”字。
本?就人丁凋零的东方氏,因东方怀的死越发一蹶不?振。
东方明?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府上郎君没为官奴,女郎则为官妓。
东方珮的二叔之女东方珏曾是跟随父亲东方迎驻军作战的女将,巾帼不?让须眉,却因家中依照落败,被废去武功,意志崩溃,几度求死,是东方珮极力阻止,不?断地?鼓励陪伴。
李星娆往前走去,来?到东方靖跟前。
他仿佛一夜间被碾碎了灵魂,在父亲的病榻前,连哭声都不?敢放出来?,而他身边年纪更小的堂弟们,一个?个?瑟瑟发抖,眼神?空洞,似乎看不?到未来?。
在最绝望的时刻,百里氏送来?消息,让他们忍耐。
皇后娘娘和太子因此事已被陛下迁怒,陛下为了不?让他们插手,甚至让皇后禁足。但此事还没有到绝路,他们一定会找到机会翻盘。
彼时,李星娆站在东方靖的身边,脑子里不?断地?将他与河道上拼命开凿的青年身影对比,试图重?合,却总是失败。
她心里的声音说出确切的答案——不?会有机会翻盘的。
正因皇后禁足,太子也?被支开不?许管这?件事,百里氏一时间慌了手脚,结果引火烧身,非但没有让东方氏翻身,反而连自己也?被拉下马。
李星娆还想继续看,记忆却既然?而至,原本?散去的白?雾又重?新聚拢起来?,遮挡了所有的景物和面孔。
她忽然?在迷雾中狂奔起来?,一边挥臂驱散一边寻找。
突然?,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李星娆一惊,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张眉头紧蹙的脸,眉尾至眼角的疤痕都因蹙眉而变得明?显。
“发梦了?”裴镇坐在床边,仔细的打量着她。
李星娆轻轻喘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转头看了眼屋内,果然?是空无一人,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随便闯进来?。”
裴镇眼神?微动,握过她的手指尖轻轻搓了搓:“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
“当?真?没事?你梦里一直在说话。”
“你又听到了?”
“……没听清。梦呓罢了。”
说着,裴镇拿过她的外衣,李星娆接过套在身上,靠坐在床头:“你还没说来?此作甚。”
裴镇默了默:“有马报传来?,太子已亲自前往洛阳,择日便到。”
李星娆渐渐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距离谯州事发已经?过去好几日。
消息传到洛阳时,东方锦的兵马还留在洛阳,东方怀立刻让他去平乱,然?而东方锦的兵马隶属于龙泉都督府,唯有晋王亲自下令才可。
于是,领兵平乱的便成了裴镇,李星娆坚持随行,与他一同?来?了谯州。
这?里,是谯州境内。
这?场乱平的比水灾快得多,只是尚且不?知有多少匪徒潜伏在谯州境内,所以目下还要进行最后的搜查,最后再一道押回洛阳复命。
沉默了片刻,李星娆道:“还要搜查多久?”
裴镇:“搜查旨在令州城内不?再生乱,对方若躲一辈子,我们不?可能?在这?搜一辈子。”
李星娆短暂的思索片刻,定声道:“那就回洛阳。”
裴镇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好,我去准备一下。”
裴镇离开后,李星娆将崔姑姑叫进来?,穿戴一番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拢袖站在外面的姜珣。
他抬手看着面前的一棵大槐树,看得出神?,公主走近了才察觉。
“殿下醒了。”
李星娆:“有事?”
姜珣点头:“太子殿下听说谯州之乱,非常关?心,已亲自……”
“此事我已知道了。”
姜珣了然?一笑:“是下官多事,方才侯爷来?过,他应当?已经?对殿下提了,那我们……”
“即刻回洛阳,宣安侯会在此留下一批人手,以免有漏网之鱼再度生乱。”
姜珣欣然?一笑:“那再好不?过。”
裴镇行事非常有效率,很快就部署好了兵马,带着其余的人押送犯人出发前往洛阳。
为保安全,李星娆这?趟过来?带上了全部府兵,加上姜珣的人也?在暗中保护,一路倒也?安全顺遂。
路上,李星娆几乎没有说话,而微妙的是,无论裴镇还是姜珣,谁都没有打扰她。
谯州毕竟离洛阳最近,所以公主回到洛阳时,太子的车架尚未抵达。
宣安侯不?负众望押回的匪徒,当?日便打入了洛州狱。
而姜珣则在回到洛阳当?日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殿下,南音逃了。”
李星娆坐在窗下看天,闻言眼神?一动,终于有了些反应:“逃了?”
姜珣正色道:“微臣早就说过,此人并不?简单,殿下此前分心于救灾,之后又分心与谯州,他定是趁着这?个?空档逃走的。”
李星娆没有说话,她盯着姜珣半晌,缓缓道:“本?宫分心无暇顾,你也?分心了?你既说他来?历有异,为何不?加以防范?”
姜珣一脸冤枉:“殿下,讲讲道理,此前洛阳发水,是不?是您亲自交代任务给微臣?这?段日子,微臣一直忙于侦查核实,唯恐给殿下的答案有误。殿下亲口说的,这?是得到您信任的机会,试问微臣又如何敢不?认真??”
近来?事情实在太多,听到南音消失这?件事,李星娆反而觉得是最容易接受的,但她还不?至于如此就掉以轻心:“此人居心叵测,既然?之前有意接近,如此逃离,必有后招,接下来?务必更加小心谨慎,还有……”
李星娆神?色肃然?:“皇兄正在前往洛阳的路上,此事也?当?告知于他,万一那南音也?是冲着皇兄去的,多少让他有个?防范。”
姜珣称是,顿了顿,忽问:“宣安侯押送回来?的案犯直接押入了洛州狱,看这?意思,是否打算交由太子亲审。”
李星娆别开目光:“此事当?然?应该交给太子亲审。”
就在这?时,院中奴人来?报,东方和何、秦三位娘子求见。
姜珣无声打量李星娆,只见她眉头微蹙,似有些不?愿见,可思索片刻后,又让人传见。
不?多时,三人来?到跟前,一问之下,原是东方珮来?转达祖父的求见之事。
李星娆心里咯噔一下,努力让自己平静,看向秦萱和何莲笙,岔开话题:“即是东方娘子来?传话,你们跟来?作甚?”
秦萱一笑:“殿下有所不?知,我们今日一直在一起,修建行宫是宣安侯和哥哥的事,我们帮不?上忙,但见城中不?少地?方都在重?建,便一起施粥送饼,也?算是略尽绵力。”
何莲笙也?解释道:“父亲即将来?洛阳任职,我也?有责任替洛阳百姓做点事,不?过话说回来?,洛阳百姓可真?热情呀,殿下有空的话可以和我们一道!”
李星娆唇瓣轻动,想说什么,却被东方珮截了先:“殿下,稍后我还要出城去接哥哥,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重?改堤坝,几乎都不?着家,我娘念得紧,让我去把他捆回家。”
少女笑容明?媚,李星娆却觉得刺眼,轻轻敛眸:“你们去吧。”
三人结伴而来?,又相携离去,李星娆回房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描了个?妆。
姜珣守在外面,片刻后,裴镇也?来?了。
“殿下要出门?”
姜珣如实回答:“信国公邀殿下过府,似有要事详谈。”
裴镇神?色微变,刚要敲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李星娆刻意将妆容瞄的冷清,看了眼门口站着的人:“你们杵在这?做什么?”
裴镇:“你要去信国公府?”
“消息还挺快。”李星娆走出房门:“车备好了吗?”
姜珣:“已备好。”
“那就走吧。”
裴镇伸手拉住她:“殿下……”
“宣安侯。”姜珣忽然?在旁开口,冷冽的声音里含着警示:“你失礼了。”
裴镇一个?冷眼扫像他,姜珣却全然?不?惧,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请侯爷松手。”
“滚开。”
“请侯爷松手。”
“不?然?……”李星娆回头,“你们两继续在此拉扯,本?宫先走?”
她神?情冷淡,与往日有些不?同?。
姜珣微微一笑,手上忽然?攒了寸劲,狠狠一扯裴镇的手,裴镇力气不?小,又拽着李星娆的手腕,他这?一扯,裴镇受得住,李星娆这?细胳膊细骨却受不?住。
裴镇几乎是本?能?的松开了手,并未让姜珣的力道通过他的手施加给李星娆,可到底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李星娆松了桎梏,转身就走。
裴镇刚追一步,姜珣已横在跟前,两个?男人的身量不?相上下,相对而立,气势对峙,一时间谁也?不?输谁。
姜珣仍是微笑着:“裴镇,你并不?傻,事情无端被引导到今日,究竟为何,你心里不?会没有数。殿下的立场,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眼下,还请你不?要做令她为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