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桃逢新
然而,还有东方怀说的那?些话,和她看到闻讯归来?跪在内堂之外的那?片身影,都?让没有说出的话堵梗在胸口,闷的她难受至极。
也因为这份堵闷,姜珣说的那?些话,她听进耳里,却难达心底,久而久之,酿成了无力?与疲惫,李星娆躺到床上,又睡意全无,这样的状态堪称磨人?。
正当她翻来?覆去心生烦躁之际,崔姑姑走了进来?:“殿下可是身乏难眠。”
李星娆本?有一些烦躁,然睁眼?时见到崔姑姑手里拿着的东西,直接坐了起来?,崔姑姑顺势上前,将?手中之物呈上:“宣安侯知殿下近来?奔波忙碌,疲惫不堪,说此酒能助眠,殿下可尽情取用。”
李星娆只是看着这酒,记忆里那?种烧喉灼心的滋味便?从喉头爬了上来?,开口问:“他人?呢?”
“太子殿下驾临洛阳,城中和行宫的修补营造都?未完成,侯爷需得与殿下商议这些事,交给老奴酒后便?离开了。”
李星娆是随口一问,但?裴镇却像是料定她会这么问,特地与崔姑姑说明白了才?走的。
她看着手中的酒,都?不等崔姑姑拿来?酒盏,抬手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殿下慢些!”还是熟悉的烧喉之感,可不知为什么,李星娆竟只觉得痛快,好像堵在心头的事都?被一道冲了下去,待她灌完大半壶,酒意酝酿起来?,人?终于开始有些迷蒙。
残存的意识觉得这样甚好,她躺回去,卷过薄薄的冰丝被拢在怀中,沉沉睡去。
入眠即入梦。
一览无尽的宫廊下,她提着冗长复杂的宫装向前跑,满心焦虑与震惊,仿佛怎么也泡不到头。
“父皇,我要见父皇!”尚未碰到紧闭的朱门,她已被守在宫门外的内侍拦住。
“长宁殿下,皇后娘娘已被殿下禁足,您可不能再往殿下火头上撞了。”
“我不管!”她极力?挣扎,“此事皇兄根本?一无所知,又岂能怪到他的头上?我要见父皇,他不能不明不白的迁怒母后和皇兄……”
几番挣扎间,手臂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不等她反应,整个身体都?被拽回,转瞬之间,宫楼檐角散去,黑幕四合,她站在黑暗之中,只有眼?前的一束光从顶上照下,打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阿彦。”她抓住他,像是抓住唯一的希望:“东方氏所为皆为私欲,我皇兄根本?不知此事,他一向勤苦爱民,最是受不住天灾人?祸之景,又岂会纵容贼寇残害百姓?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最是无辜,此事父皇岂能怪他!”
面前的男人?静静听完,却只是叹息。
“殿下,这又岂是个人?功过可以论断呢?古往今来?,帝王之尊谁不忌讳结党营私?太子殿下承百里、东方两姓相助,便?有了最直接的利益关系,若太子殿下真的毫不知情,就?该第一时间撇清关系,而不是试图为他们解释……”
“你也说皇兄得二姓相助,自有利益关系,他解释辩护是想?大事化小,不至于无端失去一份助力?,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想?!可……可他不知道此事牵涉的这么严重!”
“不止是皇兄,还有我母后,她向来?是最懂道理的,他们两人?都?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不会百里氏有纵容之举,还有这件事本?身,发生得太突然,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人?刻意陷害呢?阿彦,我现?在能做什么呢?我得做点什么啊,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该被牵连!”
她在极尽焦虑与无助中,被拥入一个厚实有力?的怀抱。
他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允诺:“殿下别?急,臣,会帮你。”
李星娆自睡梦中倏地睁眼?,双手下意识紧拽住床褥。
她睁着眼?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真是奇怪,她来?洛阳的路上,曾因噩梦连连难以安歇,便?是裴镇用这酒让她一夜无梦好眠,难道是近来?事多,连这酒都?失效了?
李星娆撑着身子坐起来?,甩了甩头,目光无意间落在枕边。
这屋子是刚刚准备的,所有东西也都?是崭新?的,而此刻,软枕边上空空荡荡,似乎少了什么。
“殿下醒了。”崔姑姑闻声而入,伺候公主梳洗。
李星娆:“我休息期间,百里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崔姑姑回道:“老奴一直留在院中,不曾见外面情景,倒是府上的夫人?好几次来?向老奴询问百里府的情况,说是太子的兵马和龙泉的兵马都?驻在了东方府外严阵以待,瞧着不大寻常,百里刺史想?去询问情况,也被拦在了外面。百里府上大约有些疑惑,这才?来?向老奴探问。”
李星娆接过崔姑姑递来?的帕子摸了摸脸:“你如何?说?”
崔姑姑失笑:“老奴还能说什么呀,老奴只负责照料殿下起居,旁的事是一概不知。”
李星娆:“太子还没有到这里吗?”
崔姑姑:“太子殿下若驾临此处,府上早已轰动起来?,哪里轮得到老奴张罗费事呢。”
李星娆心中自嘲,她真是脑子糊涂了,眼?下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这个状态实在不妙,李星娆拎拎神,吩咐道:“帮我点一炉香,再……寻张琴来?。”
……
瑞兽吐烟,散出凝神幽香,七弦横卧,落于弦上的指尖迟疑片刻,依着记忆拨拂琴弦,脑子里似乎摊开了一张谱,每一个音符都?嵌在血肉中,在那?些忐忑而彷徨的夜晚,奏响成曲,抚平心境。
夜幕四合,虫鸣伴乐,姜珣一身白袍站在廊下,静静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和那?抹投映在床上的剪影,眼?底思绪复杂难分,晦暗不明,可拨开所有的掩饰,再往里探,于深处藏着的,是一份无奈与怜爱。
李星娆奏了一遍又一遍,有时指法?错乱一瞬也不在意,仿佛是为了刻意的找点事情做,以免自己分出心思来?多想?其他,可怪的是,明明梦中时可借琴音静心凝神,今日她却怎么都?安定不下来?,越是想?冷静,脑子里越是一遍遍浮现?东方珮等人?的神情。
若是挚爱亲眷,如此牵挂也就?罢了,她分明与他们连交情的谈不上,却像是处在了他们的立场,将?那?种无措又震惊,担忧且悲痛的心情体会了够。
被心绪搅扰着,李星娆甚至不知自己此刻该做点什么,又还能做什么。
并?非不知,而是不敢,那?种深深扎根在心底的恐惧,害怕自己的决定反而害了至亲的惶恐,让她变得畏首畏尾,果敢不再。
琴音逐渐凌乱,指腹也因频繁的拂奏生疼。
一只手按了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也迫她的手掌按住琴弦,强行止了琴音。
手背传来?粗糙的感觉,而李星娆却先于手掌的感触,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哪有你怎么弹琴的,手还要不要了。”
李星娆怔然抬头,屋外,窗上的剪影依旧薄弱,可一道挺拔魁梧的身影出现?,与她的叠在了一起,无形中像是成了她的支撑,掩去了娇影的单薄。
“你怎么来?了?”李星娆看清裴镇的脸,想?到什么,下意识转头看向外面。
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暗,可府上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若皇兄归来?,洛氏定会遣人?来?报。
裴镇按在李星娆手背的手移开,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带离琴弦,李星娆随着他的力?道转身,追问:“皇兄呢?”
裴镇在她身边坐下,翻开她的手掌看了看,指尖果然已红了。
她其实很少抚琴,方才?抚的也不甚认真,全不留意指法?,再折腾片刻,指尖甲缝开裂,磨出水泡都?是迟早的事。
“太子还在信国公府。”裴镇垂眼?说道,手却抓着她没松,直接扬声叫来?崔姑姑,让她找点消肿的药膏过来?。
“他一直留在国公府?那?谯州的事和修漕的事如何?判?”
裴镇抬眼?看她,“急什么。”
正说着,崔姑姑已送来?药膏,裴镇拿过,示意其余人?退下,打开药膏,用自己的指腹刮起一些,替她上药。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冷静,李星娆竟也被感染,脑子里清醒一瞬,信国公府若被判罪,势必惊动整个洛阳,哪里还有这样的宁静。
皇兄还未归,此事一定还在谈。
“殿下还在担心他们。”裴镇垂眼?上药,每一个动作都?很干脆利落,可李星娆却完全没有被他弄疼过,且他的话,并?非一个问句。
李星娆沉默,又自嘲道:“你也觉得本?宫可笑吗?”
裴镇上药轻揉的动作一刻不停,轻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反问:“也?”
李星娆并?未与他玩什么文字游戏,面对姜珣时,他诸多劝导砸过来?,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而裴镇并?没有太多劝言,她反而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可我却在这件事上辗转反侧,迟疑不决,就?算你觉得好笑,我也无从反驳。”
裴镇的动作渐渐变缓,像是陷入了思考,他轻轻握着她的手,指腹相贴,看起来?无比亲昵。
他忽然问:“若今朝面对变故的是太子,殿下又该如何?呢?”
第78章
裴镇的问题,对李星娆来说根本不用思考。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刚刚看到了面对这个问题的自己。
东方氏虽是东宫的助力,但做出那些事的人并非太子,太子无端被牵扯进来,甚至因为?求情而被质疑和迁怒,连带皇后都被禁足,简直是无妄之灾。
她?很无措,慌张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又极力的想去做点?什么,更多的是替母后和皇兄感到委屈冤枉。
而今,皇兄亲自揭开东方氏的罪行?,面对相同变故的,成为?了东方氏一家。
因为?她?体会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且在被囚禁的日子里一遍遍回味,一次次的自我折磨,她?不敢淡忘,在心中自成一片雷池。
李星娆没有回答,裴镇却替她?给出?答案。
“东方家其他?人没有做错事,却被做错事的人牵累,家族前程毁在旦夕,若今朝面对此?事的是太子,殿下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去弥补挽救,或是与犯错的人斩断关联,或是以攻补过?,至少不会坐以待毙。”
“而殿下与东方氏一家人谈不上深情厚谊,加上太子的立场在前,殿下不可能?像为?太子奋不顾身一样去救东方家那些无辜的人,只能?藏在心中,一个人纠结至此?……”
裴镇不急不缓的将她?的心绪一点?点?缕开,竟真的让李星娆一点?点?平静下来,在逐渐清晰的思绪里,看清了自己的。
“所以,无关远近亲属,在抛开殿下立场的前提下,殿下仅仅只是不忍心见无辜的人被牵累在旁人的阴谋诡计中。正如殿下以是非断事,错的人自该受罚,可不曾犯错的人,便总希望他?们能?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归根结底,殿下是被困在这?份情绪里,所以无法释怀。”
一个纵贯沙场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谆谆善诱的导师,将李星娆从情绪的怪圈中一点?点?拉出?来。
李星娆看向裴镇,此?刻她?其实可以有很多话说。
或是端起公主的架子冷漠训斥他?的大胆妄言,又或是像最初在前往绛州的路上那般,对他?的唐突回以暴力,让他?自己的斤两。
然而,在心绪逐渐明晰的此?刻,她?红唇轻启,却是轻声问了句:“如你所言,此?困何解?”
裴镇温和的凝视着她?,这?与他?以往的模样截然不同,而他?开口时,又是那么坚定有力,仿佛能?顺着话音给闻者?力量。
“顺遂心意,自可得解。”
“顺遂心意?”李星娆复述了一遍,怅然失笑:“顺遂我心,却要与我心中在意之人背道而驰,又何来顺遂?何以得解?”
裴镇缓缓抬起手,落在她?的脸侧,粗粝的指腹轻轻落在她?脸上:“殿下愿解,便可解。”
李星娆刚刚清明的眼神又多了一丝疑惑:“我?”
……
夜色之中,几道奔驰的黑影分别自东边和北边赶来。
“安北都?督府急报——古牙军越过?安北防线至莫勒境内,十万大军已逼近大魏边境!”
“龙泉都?督府八百里加急,晋王军令,命东方将军即刻领兵增援,抵御外敌!”
连夜送至的战报很快传至各处,闻讯的李星娆惊愕不已:“怎么会这?样?”
古牙地处西?北内陆,昔年曾与同位于?西?边的罗泊联军进犯大魏西?境,未免边境百姓受战乱所扰,自四?方都?督府设立起,安北、五原以及安南都?督府便联合修建了一条自北向南,将西?境完全保护起来的长城。
而古牙与东北的莫勒接壤,有一条非常狭窄的过?道,也是安北都?督府所在。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加上东边龙泉都?督府的配合,这?些年来的莫勒一直安安静静,很少与大魏惹事。
这?次,古牙军竟然顺利越过?了那条狭窄的过?道,与莫勒联合进犯大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