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桃逢新
李临眼神轻动,往外看了一眼,垂首静立。
卢有声属实没?想到长宁公主会?在这?个时候插一脚,可不等?他驳斥,李星娆已行至最?前,站在太?子与东方怀之间,淡淡道:“东方将军最?熟悉东境情?况,由他领兵出战最?为稳妥。若东方氏阖族性命不够资格来担保,长宁愿随行出战。”
太?子:“长宁,你……”
李星娆:“古牙居西北内陆,对中原早已虎视多?年,碍于五原府与南北两府所建长城,他们才没?能以铁骑踏我山河,今朝战事无论因何而起,必然早有筹谋。”
“是以,要彻底绝了敌军妄图侵略的心,这?一仗就?不仅仅是为抵御,而是要打到底。东方迎协晋王驻守龙泉多?年,由他打头阵最?为适合,也是应急,但要打服敌寇,皇兄务必最?好上表朝廷要求增员派兵的准备。”
“换言之,这?并非是一场胜败全系于东方氏一身的战局,但若东方迎能在头阵中成功击退敌军,便可助长我军声威,震慑境外。”
卢有声:“殿下不该过于信任,若东方迎与敌军勾结……”
“所以本?宫随同前往,且在临行前留下亲笔一封。”李星娆打断他的话,眼眸轻转,目光凌厉沉冷,落在东方迎身上。
“若东方将军此?战获胜也就?罢了,一旦他败阵,无论是因为东方氏临阵投敌,还是因他本?事不济导致失利,东方氏叛国弑公主的罪名,都会?随着那封手书传开?,令天下皆知。”
“届时,你信国公府东方一族,便不是纵贼行凶的弄权之罪,而是谋逆叛国,失忠失德,失仁失义,足以遗臭万年的大罪。别说你阖族上下的活口,便是入了宗庙的灵位也一个都不得安生。两者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满堂死寂。
王宥、卢有声等?人哑口无言,连百里宏和百里宁都怔然失语。
李星娆在太?子的注视中,来到东方迎跟前:“要让本?宫作保,你也得压上一切,才有背水一战的决心。所以东方将军,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其一,由你亲口表态,是因你东方氏的罪责在身,你已无颜面对三军将士,所以主动要求太?子另觅良将东行出征。而你则与你的家人在这?里,一起等?待战后的审查和问罪。虽然活罪难逃,但至少你东方氏可留活口,若能自强不息,到也不缺东山再起的机会?。”
“其二,接下本?宫为你的担保,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后果便如本?宫刚才所言,你东方家将一个活口不留,遗臭万年,机会?就?在这?里,你们,自己?选。”
“长宁。”太?子心绪微动:“不要胡说,战场凶险,孤岂能让你去冒险!”
东方迎回过神来,冲公主叩首:“末将岂敢让公主担保……”
李星娆直接无视的了太?子的话,只是笑着睥睨东方迎:“看来东方将军是瞧不上本?宫为你作保,太?子能给你这?个选择的机会?已是无上恩德,难不成你还想让太?子亲自为你担保吗?”
此?话一出,满座寂然。
百里宁看了眼父亲百里宏,百里宏冲他轻轻摇头,百里宁了然,没?有开?口。
东方怀罪行被揭发导致太?子受牵连,和太?子先发制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如果太?子在发现此?事之初,想的就?是立刻撇清干系以免受到牵累,他当?立刻返京揭发此?事,不仅能及时撇干净,还能在陛下和朝臣面前得一个公正不阿的好名声。
可现在他并未这?么做,而是将出征的选择搬到了明?面上来斟酌商议。
究其原因,不过两点。
其一,就?像李临所说,重要的是结果。但凡这?仗输了,如果派的是东方迎出战,会?有人指责太?子明?知东方氏心怀不轨还委以重任致使战败,如果派了别人,就?变成太?子临阵易将致使战败。
所以,当?太?子参与此?事中起,这?一仗就?必须赢,东方迎对莫勒了若指掌,由他出战胜算更?大。
其二,大约是太?子本?就?有意给东方是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然而,这?个决定他并不能轻易松口,最?好有人能挡在他前面,为东方氏担保责任,而这?个人选,可以是百里氏,也可以是洛州官僚,如此?,太?子便可顺水推舟,应一个“顺应人心”的说法。
只是没?想到,眼下替太?子挡在前面的,竟然是长宁公主。
她压了一个大注,也将全部压力施加在了东方氏身上。
“东方将军,”李星娆最?后一次施压:“你是带兵之人,自然比本?宫懂得战机瞬息万变的道理,如今兵临城下,保家卫国之责皆系你身,对你而言,就?这?么难选择吗?”
东方迎怎么都没?想到长宁公主会?给他们这?样一个选择,然家族亲人在堂,每一个都是他有责任庇护的。
过眼一瞬间,东方迎心中似乎已经历百回合的天人交战,就?在李星娆即将露出失望神色时,东方迎忽然直起身,肃然而认真:“末将,绝不会?让殿下以命相祭,此?一战,只胜不败!”
李星娆神色一松,看向太?子:“皇兄,下令吧。”
……
已然入夜的洛阳城,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灯火。
数百公主府兵聚于信国公府,整装待发。
“想不到婶婶的这?身盔甲穿在殿下身上正好。”东方钰这?一次并不随军,她应守了自己?的诺言,要与东方珮一道留在洛阳,登城等?待大军凯旋。
公主临时出征,并无提前准备铠甲,这?一身行头,是东方钰已经过世的小婶留下的。
李星娆一身戎装装扮,头发也利落束起,不由一愣:“何时过世的?”
东方钰:“几年前,与海盗作战时丧命。”
李星娆想到今日东方府上跪的一屋子的人:“她可有子嗣?”
东方钰默了默,低声道,“有的。是我们最?小的妹妹,今年才五岁,名叫巧娘。”
李星娆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模样。
“原来是她。”
“殿下。”伍溪在外禀报:“大军已整装完毕,启程在即,东方将军派人来请殿下。”
李星娆:“知道了,这?就?走。”
东方钰立马道:“我送殿下出门。”
李星娆笑笑,与她一道往正门走,出去的路上,东方钰总是欲言又止。李星娆有所察觉,并未点破。
直至走出一方院落,李星娆看到了等?候在几步之外的东方珮。
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见?到公主时,东方珮二话不说,轻提裙摆朝着李星娆跪了下来,肃然且郑重的向公主叩首。
东方钰见?状,那些没?宣之于口的话好像找到了表达的途径,也跟着跪下来,重重磕了一脑袋。
东方珮直起身,凝眸看向公主,语气郑重如起誓:“公主今朝相助,东方珮没?齿难忘,必当?肝脑涂地,以报今日之恩。”
东方钰跟着说:“末将也是。”
李星娆摇摇头:“本?宫并无什?么大恩,只是给出一个抵过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并不能白给,本?宫也要为所有将士和边关百姓负责,如果本?宫赌输了,自当?付出代价。而你们,也都会?陪葬,所以不用这?么早说这?些感恩之言。”
东方珮倏然一笑,竟透着些通透的味道:“所以,当?殿下离开?后,臣女一定是这?天底下最?期盼着再见?到殿下的人。那时,希望还能吃到殿下的鱼鲙和美?酒。”
李星娆笑了笑,径直往外赶去。
“会?有那日的。”
……
这?天夜里,诸路军马集于洛阳城外。
宣安侯裴镇与武元侯世子秦敏领兵前往北境协助安北都督府堵住古牙与莫勒的通道,掐断古牙援兵。
东方迎与长宁公主领兵前往龙泉都督府,协助晋王抵御敌军。
诸路军马,由太?子亲自送行。
出发前,太?子将李星娆叫到一边,拧着眉头斟酌半晌,最?后还是李星娆先开?了口:“其实,从见?到皇兄开?始,长宁便有很多?话想要与皇兄说,只是今时今日情?况紧急,无暇多?谈。待凯旋之后,你我兄妹再对饮详谈吧。”
太?子的眼神颇为复杂,集结着担忧、不忍,以及一些讳莫如深的欣慰。
他抬手搭上她的肩头:“你这?性子,确然是被孤和母后宠坏了,拦都拦不住。阿娆,其实你不必这?么做。”
李星娆:“皇兄要保东方氏,就?不能白白的保,得换回一个自此?竭尽忠诚,绝无二心的东方氏。可皇兄身系大局,岂能以身犯险?长宁以前总觉得,公主不过就?是个虚名,可后来才发现,这?个虚名,有时候相当?的好用。”
“你……”
“时间已差不多?了,皇兄,保重。”
“阿娆,”李星娆转身之际,太?子忽然叫住她,她回头看去,只见?太?子神色凝重且坚定:“无论此?战是胜是败,孤都不会?让你有事。”
李星娆笑笑:“长宁当?然不会?有事,皇兄与其有功夫担心我,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想想之后要如何向父皇道明?信国公的事。走了。”
“殿下!”李星娆走到队伍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转头,秦萱已跟在秦敏身边,看起来是要随军。
秦萱见?到她,主动道:“莲笙这?次要留在洛阳陪着珮娘,她让我转达给殿下,待凯旋洛阳时,再一起吃锅子喝大酒!”
这?是李星娆今夜接到的第二份邀约了。
依稀记得,从前在长安,她偶尔也会?受到一些赏花吃茶的请帖,可她只将那样的场合当?作争妍斗丽的地方,自然谈不上与谁有什?么交情?,而这?种邀约,也是可有可无,打发时间罢了。
但这?一次,李星娆第一次对邀约有了期待。
“好,秦将军,秦娘子,万事小心。”
正说着,余光里瞥见?有人走来,李星娆侧首,就?见?一身戎装的裴镇走了过来,他似乎刚与太?子谈过话,背后的城楼之上,还能看到太?子独立的身影。
大军启程在即,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裴镇来到她跟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军礼。
李星娆看着他,心里积攒了很多?话,开?口却只有一句:“我已选了,只是结果尚未可知,还得再拼一拼。”
裴镇凝眸看着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殿下做出选择即可,拼命的事,交给旁人即可。”
李星娆:“那个旁人,也包括你吗?”
裴镇轻扯嘴角,略退一步,再施一礼:“殿下放心。”
他很快回到队伍之首,和以往一样分配了行军队形,继而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带着兵马疾驰离去。
李星娆也没?耽误,上马启程,只是再要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左右四顾。
这?一趟是要打仗,李星娆将崔姑姑等?奴仆都留在了太?子身边伺候,只带了伍溪几个近身护卫和数百府兵。
她环顾一圈,并未看到姜珣。
思索片刻后,李星娆释然一笑。
从一开?始,姜珣就?不赞成她趟这?趟浑水,话里话外都是开?导。
其实他说的并没?有错,不是她来,皇兄定然也会?安排别人来。
可是,她就?是想试一试,想亲自看一看。
大队向东出发,还没?走出多?远,东方迎忽然竖手叫停:“前面有异。”
夜间行路危险,主要就?是视野不好,李星娆正暗叹东方迎的警惕之高,就?见?东方迎转头看向了她,迟疑道:“殿下,这?……”
李星娆有所察觉,轻夹马肚走出来,忽而愣住。
官道一侧,对着灯火慢慢点亮,马上一身戎装的姜珣映入李星娆的视线之中。
姜珣神情?肃然,原本?糅杂在他气质中的书生气息瞬间收敛起来,而他的身后拉出一条队伍,数十人马早已静候。
李星娆忍不住笑了:“让本?宫不要掺和,你怎么又来了?”
姜珣扯扯嘴角,自嘲一笑:“召人买马,破费了些功夫,微臣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这?趟可不是游山玩水,别把自己?搭进去。”
姜珣:“听说殿下已经把自己?搭进去了,身为殿下的长史,殿下若有什?么事,下官焉能落得什?么好,早已经跟着搭进去了。”
李星娆轻笑出声,“那就?别废话,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