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茶茶
“嗦——”
猛烈地吸气连带着汤汁的飞速流动产生巨大的响声,让坐在柳泉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将自己的目光投在柳泉身上。
特别是坐在他旁边的牛辛橼,像是一下子得到了什么秘籍一般,赶紧捞出自己一直无法解决的螺蛳,对准螺蛳口部一吸。
“嗦——”
又是熟悉的响声,螺肉应声入口,他惊喜地睁大双眼,迫不及待地将螺肉吃进嘴里。
那种特殊的嚼劲,加上被汤汁浸入之后裹挟着番椒的辛辣味,以及越咀嚼越能够感受到的鲜味,让他吃出了不一般的味道。
甚至他觉得这样的螺蛳就算是不拿来做螺蛳粉,单纯做好之后用来下酒更是一个好菜。
此后,在公厨地界内,你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剧烈吸气声,所有人都在为了一颗小小的螺蛳在费劲。
得到过郑琬亲自提点的崔知韫,自然不用费这番力气,吃饱喝足之后,起身离去。
在前往都水监大门的路上,清晨的凉风吹来,在胃部源源不断散发蔓延的暖意之下,他一点凉意都感受不到,甚至觉得还可以再大一点,驱散身体中的热意。
看着等候在此的云五,立即快步上车,喊道:“不用太着急,现在还是早朝享用朝食的时辰,赶在早朝之前赶到就行。”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牛车缓缓往前行走。
若是平常,崔知韫肯定是从家中直接出发前往皇城上早朝,可是他今日醒的太早,忽然想到郑琬在公厨做工,负责朝食的一应事宜。
那么赶早来都水监公厨,肯定能够享用到其他的吃食。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吃的居然是上次他吃过的田螺鸭脚煲的变种,味道也非常不错。
沉浸在回忆中的崔知韫,没有注意到因为在公厨待的时间太长,加上他以及熟悉了酸笋的味道,辨别不出此时自己身上已经沾染了太多酸笋的味道,闻起来比往常的鱼腥味还要奇怪。
为此,云五只得将牛车上的帘子掀开,加快牛行走的速度,企图帮助崔知韫将身上的味道驱散。
果然,等到两人行至皇城门前的时候,他觉得郎君身上的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崔知韫没发现云五的不对劲,出示腰牌,一步步想着宣政殿的方向靠近。
待他走到宣政殿门前时,正好遇到一大群从偏殿吃完朝食的官员们从里面走出来,看着那一个个餍足的模样,就知道今天的朝食很和众人的心意。
出来的正好是看不惯崔知韫的世家出身的官员,看到崔知韫,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谈论着嘴里的话题,把崔知韫当作是空气。
此情此景不是第一次经历,并且随着私盐案的出现,开始有一种越演越烈的架势。
崔知韫面对这种孤立的表现,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还有心情回想刚刚吃到的美食。
但是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刚想要劝解崔知韫些回到正途的话,就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微微发酸中还裹挟着一种从未闻过的怪味,让人下意识地想要皱着鼻子。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开始寻找怪味来源的时候,忽然有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崔知韫的方向。
众人首先是不愿相信,崔家自有侍女处理衣着,而且每日都要经过香料的熏制,根本不可能从崔知韫的身上传来什么怪味。
但是很快,大家忽然想到之前朝会之后,被圣人叫到御书房时,匆匆赶到的都水监众位官员身上传来的鱼腥味,以及沉淀依旧的河泥散发出来的腐朽的烂泥味。
那种即使洗了几遍澡才来面见圣人都无法驱散的臭味,曾经都发生过。
那么这一次在同是都水监官员的崔知韫身上,散发着什么奇怪的味道也不是什么怪事吧?
顶着这样的好奇心,众人下意识地往崔知韫所在的位置靠近,当闻到那股味道越来越浓郁之后,大家这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下一秒,众人仿佛像是躲避什么怪物一般,迅速转身往平日里习惯站着的地方快步走去。
而后所有人的脑袋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一大早的也不知崔监丞从哪里来?居然顶着一身的臭味就来上朝了,也不担心被圣人责怪?”
“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都水监的官员身上难道还会有什么香味不成?一天到晚都在与河渠打交道,除了河水的腥臭味,难道还会有其他的味道吗?”
“说来崔监丞还真是半点世家的颜面都不顾了,即使如此也该多沐浴几次再来才是,某觉得这宣政殿的恢弘气势都被他们身上的气味毁坏了。”
众人谈笑间发出的笑声,迅速吸引其他一同参加朝会的官员。
他们也没有替崔知韫遮掩的心思,直接将都水监惯来的传统“熏香”道出,企图用这样的语言给崔知韫找点麻烦。
直至内监宣布今日的朝会开始,众人才停下说嘴的声音。
朝会上谈论的内容,一如往常还是那几个话题,就在众人以为这件事说了之后,就要结束朝会的时候。
坐在上首的建明帝突然出声:“大理寺卿苏行章、都水监监丞崔知韫何在?”
“臣在。”
苏行章和崔知韫立即从人群中站出来,对着上首的建明帝行礼,垂首低眉,听候吩咐。
“严查私盐案一事已经过去半月之久,两位爱卿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吗?”
建明帝的声音和缓有力,让人听后非常的舒服。
但是苏行章和崔知韫都知道这是圣人给自己的警告,当即压弯腰,对着圣人齐声道:“微臣愧对圣人的信任。”
“朕希望两位爱卿可以加快查案的速度,把背后的人抓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拖延时间。”
“微臣明白。”
话音刚落,建明帝就给了贴身服侍自己的内监一个眼神。
随着一声悠长而又响亮的“退朝——”
宣政殿内的官员都陆陆续续的散开往门外走去,这一次崔知韫再次成为众人口中的话题。
相较于刚刚身上全是怪味的话题,这个办事不利显然更和众人的心意,看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家伙就想毁坏他们长久建立的根基,现在总算是踢到铁板了。
同时也在为他们联合起来设置的障碍感到满意,看着冷着一张脸的崔知韫,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之后办事不力被责罚的场景。
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威胁他们的地位,想到这,众人的笑声更加放肆。
甚至在还没有出宫门的时候,就有人放肆地喊道:“吴侍郎、王尚书、卢少监,听说城东教坊来了一个江南的乐人,曲子弹的很是不错。正好今日日子如此好,不如我等一起去欣赏玩乐?”
三人对视一眼,玩乐般地一起回道:“哈哈哈!我等莫不敢从。”
像是他们这样准备去庆祝一番的人还不算少,身处其中的崔知韫和苏行章仿佛异类一般。
两人走在人群末尾处,苏行章低声道:“不知崔监丞是否现在还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要知道此行凶险,若有不当恐身首异处,葬身他乡。”
“大理寺卿作为主管大理寺的人,想必曾经也遇到此等凶险的情况,难不成苏寺卿退缩了?”
“哈哈哈哈!”
苏行章激动地笑出声,拍拍崔知韫的肩膀,赶紧收敛脸上的笑意,压低嗓子开口道:“那就祝崔监丞一路顺风。”
“多谢。”
一来一往,两人已经将之前还在商议的事情定下,实在是现在风声鹤唳,由不得两人不加快自己的速度,不然真的不知道往后还会留下些什么证据。
前些日子意图谋害都水监呈上祭祀品的光禄寺官员,在祭祀结束之后,光禄寺卿想要将整理祭品的官员找出来,却发现有人早他们一步将人灭口,手段极其残忍,横死家中。
知晓这个情况之后,崔知韫就不可能放弃心中的念头,只会更加坚定。
在与大理寺卿苏行章商议之后,已经制订了详细的计划。
这天过后,崔知韫办事不利,以及他们都水监官员浑身异味的事情被大肆宣扬,只要是个官员基本上都听了一耳朵,传播面之广令人震惊。
于是,崔知韫在打算施行计划之前,回府走一回,借由家里人将假消息传播出去。
不曾想,刚走进大门,就被父亲大人身边服侍的小厮叫住,“大郎君,阿郎唤您去书房谈事。”
他刚想要往阿娘院子走去的步子一转,直接朝着崔颢书房的位置走去,他很好奇在朝会的事情发生之后,父亲唤自己是想要说些什么。
来到书房,依旧是熟悉的开头,也快也说这对父子俩的关系本就不亲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的可以诉说的感情、关心之语。
崔颢看着眼前一表人才的大儿子,心中是止不住的得意,觉得只要崔知韫遇到阻碍,就会如同他们所期待的一样,回来正式接手崔家的势力,什么都水监根本就不值一提。
于是,心情颇好地开口道:“今日朝会的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能够找出一个幕后黑手就行。等这件事过后,为父会想办法把你调到六部任职,只要你跟着族人利益所指向的路线行走,往后……”
崔知韫耐心地听着父亲继续说着老生常谈的话题,但却充耳不闻,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似的站在书桌前,垂首低眉听着对方犹如训诫般的话语。
刚开始崔颢说得还挺起劲的,可是说着说着,他也发现不对劲了。
站在面前的崔知韫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想到自己刚刚又说了一番废话,他胸中的怒火就控制不住地上涌。
顿时脸色大变,刚刚那副温柔慈父模样瞬间消失,直接用训诫的语气说:
“方才为父的话,你有没有听!”
“父亲请恕儿子不能从。”
“逆子!”
崔颢被崔知韫的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需要用手压着来控制。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饮下一盏茶,平复胸口的怒火,强忍住不适用一种要求的口吻说:
“最近洛阳城中士族之间兴起的红螯虾宴,为父知道都是你的手笔。但是你一个人掌控如此重要的买卖肯定不行,为父已经和其他士族商议好了,我们五姓在红螯虾宴的生意中占据最大的份额,其余的就分给其余跟着我们博陵崔氏的小士族。
近年来朝廷颁布了不少针对我们士族的律法,大家在钱财方面都受到不小的控制,你这个红螯虾宴就是一个突破口。不能让跟在我们身后的人比跟着我们还不如,我们五姓之间的关系也会更加紧密,为博陵崔氏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总而言之,就是崔知韫手中关于红螯虾买卖以及旗下经营的铺子他们都要了。
虽然这段日子大家也买了醉霄楼里的红螯虾,加了番椒和其他的东西,做出来的味道与醉霄楼的七层相似。
但就是那三层的差异,让世家的人一直迟迟不敢动手,也可以说,是被那些逐利的商人率先占据先机。
一下子上层和下层都被人抢先,崔颢只得来摘崔知韫手里这颗已经成熟的果子。
崔知韫听着如此恬不知耻的话,面色没有一丝变化,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话,反而反问道:
“掌握在儿子手中与掌握在父亲手中何异?而且掌握在儿子手中还不用与其他四姓分一杯羹。”
闻言,崔颢立即双眼发光看向眼前的崔知韫,在他的记忆中崔知韫可不会说这种话。
他也明白掌握在崔知韫手中那就是属于博陵崔氏的产业,独属于一族,获得的利益更多。
但是他现在需要的是五姓联合的力量,因此一些牺牲是必须的。
在他看来,崔知韫的铺子以及红螯虾宴牺牲就是其中一个,牺牲几个铺子和吃食方子而已,就能让五姓的利益更加紧密,这是一个非常合算的买卖。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让其他四姓的人暂时听博陵崔氏的指挥也不是什么难事。
崔颢想象到的这个画面,顿时觉得天下都在自己的手中,五姓在手和天下在手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他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情,双手放在椅子上,背往后靠,气势十足地看向崔知韫,开口道:
“你的想法不错,但还是太稚嫩了,五姓之力岂是我们一族可以比拟的。你还年轻,思想不周全也是有的。所以你和手底下的人说一声,从今往后那几间铺子就换人掌管。”
崔知韫就知道自己不应该对这位利欲熏心的崔相公又什么期待,绷着一张脸回道:
“恕难从命!”
“你!你别忘了自己你成长至今都是在博陵崔氏麾下,现在到了你该牺牲的时候,就该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一点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