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爱
“可你等会还要送棺材给宝亲王府那里,岂不是更不好。”萧晴雪眼眸狡黠灵动, 心里有了想法。
“我已经让书砚准备了干艾草, 等回来就泡泡除去晦气。”周慎之淡定道。
“阿兄。”萧晴雪靠近兄长:“我可以跟你去看看吗?”
周慎之揉了揉额头, 他就知道妹妹不会这么老实的, 便道:“你不去崔郎君那学画了?”
萧晴雪摇头:“崔郎君他身体不好要静养,我哪里能经常打扰他,等过几天再去也不迟。”
周慎之想了想觉得也是,崔郎君再怎么说也是一个还未娶亲的成年男子,他阿妹年纪比崔郎君小不少,且是未婚, 的确, 经常去就不合适了。
“那也可以找薛四或者是戚家小娘子玩。”周慎之说道, 薛四是崔郎君的好友, 擅长做一些小玩意, 近几天, 阿妹和他走的非常近,还邀请他去了逍遥子的道观去玩。
周慎之有时猜测阿妹是不是想把薛四也收为门客,薛四本事还是不错的,精通机关术,且心思别有奇巧,经常做些小玩意哄阿妹开心。
“已经和他们玩几天了,不玩了。”萧晴雪拉着继兄的手臂,十分亲昵:“大哥,我就去看一眼,绝对不惹事。”
周慎之说道:“那叫十六过来陪你玩?”
萧晴雪头摇的更厉害了:“十六他被二叔婶关在家里念书呢,我还是不打扰他了。”
“好吧,到时你要听话。”周慎之最后轻轻的拍了一下妹妹的头,他始终没有提拓跋阿木,似乎忘记了这个人。
出门以后。
萧晴雪骑在马上,身边就是她的继兄。
周慎之让人把棺材盖了一层黑布,带着陆思远以及冉永田和青山先生一起出发,身后跟着麒麟卫军卫官秦风以及一众麒麟卫。
周宣得到消息,在半路和他们汇合。
宝亲王深夜离城游玩一事,暂时只有少数人知道,周宣就是其中之一,他望着黑布棺材,抽了抽嘴角。
以后谁再说他家小十六混不吝,真想让他们看看他的兄长,幽州节度使。
这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宝亲王是谁?先帝的大哥,当今圣上的大伯,食邑一万三千户,身份尊贵无比,虽说皇室没落了,但这么一个辈分超高的皇室宗亲若真万一有什么好歹…周宣仔细想了一圈,又后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麒麟卫,和那嚣张至极的棺材。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奇怪的平淡感,好像本该就像如此这样。
是亲王又如何,到了阆歌,是龙就得卧着,是蛇就得盘着,况且,宝亲王还牵扯到了回燚弓/弩一事,想想也知道兄长不会放过他们的,想必那宝亲王心里也知道。
所以才会趁着兄长和嫂子不在阆歌,偷偷溜走,就只带了嫡长子和王妃,把府里的其余儿子,孙子,一干侧妃侍妾全部扔下了。
周宣嘴角泛出冷意。
很快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宝亲王的府邸,赵青山摇着折扇望着金光闪闪的宝亲王府邸,汉白玉做成的门前狮子威风凛凛,金璧台阶,气派巍峨。
先帝对宝亲王不薄,当年派了三千工匠提前为他建造亲王府邸,赴任时又带了舞姬乐师,宫婢奴仆御医太监,光是伺候的人就不计其数,另有两千甲士,一万户的食邑,后因主公大破突厥,先帝龙心大悦,又赐了宝亲王三千户。
而宝亲王除了自身的亲王之位还兼任阆歌大都督,有自己的官邸大都督府,他曾经也有自己的班底。
先帝为了能让宝亲王可以和主公分庭抗礼,给了他不少超格的待遇,不过没用,幽州这地对长安来的人敌意甚重,没人听他的,宝亲王来到阆歌没几年,他大都督府里的班底就死的死,散的散,官邸官职人员多为摆设,被主公彻底架空,实际内务还是在节度使大人派系手中。
今年宝亲王的日子尤其难过,自从拓跋阿骨查到了回燚弓/弩一事,主公对宝亲王府的监视越发森严,可以说,在主公的掌控之下,这位尊贵的宝亲王一家几乎在坐牢。
只不过这个牢房很大,很漂亮,在阆歌,有无数双眼睛暗中盯着他们,宝亲王的嫡长子早就请封了嗣王,为宝嗣王,其余儿子各封了郡王,郡王的儿子则封为了郡公,除却嫁人的女眷外,宝亲王这一大家子现在就相当于我为鱼肉的那块鱼肉。
他们没有任何的反击之力。
至于赵青山为何这么清楚,自然是因为他现在就是大都督府衙的长史,为大都督府的一把手,先前主公因为宝亲王识相把大都督府的权利交出来,对宝亲王松泛了一些。
如今来看,说不得当初宝亲王心里有鬼就想着给主公卖个好,虽然他卖不卖好都改变不了他的处境。
有时候赵青山觉得当今圣上对这位大伯还真是够狠的,他从不正式宣诏让宝亲王回来,让他就和其他皇室宗亲一样在长安遥领虚职,而是把他就按在了这里,并且从表面上来看,圣上对他还十分优厚。
除却宝亲王的大儿子,他连宝亲王其他的儿子都封了郡王,女儿封了郡主,孙子也早封了郡公,国公,这是非常罕见的,宝亲王这一家说出去的名头一个个唬人的很。
可实际呢,他们在阆歌什么也享受不到。
周慎之下马的时候,望着紧闭的宝亲王府的鎏金大门,上面的宝亲王府四个大字在日光下亮的刺眼。
前几日,嗣王和嗣王妃带领着一干郡王们上门隐含悲伤的请他让他们带着宝亲王去长安看病。
如今,他倒要看看这宝亲王究竟病了没有。
萧晴雪跟在继兄身边,眼看着这门外面一个侍卫也没有,这是躲起来了吗?
陆思远上前扣响金色的铜环。
大门几乎是瞬间就被打开了。
宝嗣王带着一众人等站在门内,身边侍卫环绕,等看见周慎之后面被黑布蒙起来的大棺材,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大冬天的,额头冷汗密布。
“敢问少将军来此何事?”宝嗣王是个头发略白的中年男人,他略挺了挺腰,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些虚。
“父亲得知宝亲王重病一事,便派我携礼探望。”周慎之道。
宝亲王府众人望着明显是棺材板一样的东西,一时间又惊又怒又惧站在原地。
“思远,把父亲的礼物送进去。”周慎之道。
“你们,你不能进!”宝嗣王率先大声道,而后让府里的侍卫阻拦,一边道:“父王病重,不宜见人,少将军还是带着礼物请回吧。”
陆思远带着麒麟卫犹如饿虎扑羊,尤其是麒麟卫这帮人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像拨小鸡一样把王府里的侍卫推搡开,随后合力将棺材放在了庭院空地上,发出震响。
躲在后面的王府女眷惊慌成一团,隐有哭泣之声传来。
萧晴雪偷偷看了一眼阿兄。
这,这和她预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啊,她还以为出来的人会很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那种,结果,宝亲王府众人比她想的还要外虚中干,反倒是他们这一方像是大反派一样。
“来人!管家!把它丢出来!”宝嗣王怒吼道。
周慎之看向他,表情一直很平静:“嗣王殿下,这是我的父亲送给宝亲王的病礼,还请不要浪费我父亲的一番心意。”
宝嗣王一张脸涨的犹如猪肝一般,手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惊怒交加之下,眼睛一翻,竟是晕过去了。
王府众人连忙抬着他往后院去,闹成一团。
周慎之看了一会,对阿妹说道:“好了,礼也送了,你也看过了,我们该回去了。”
萧晴雪噢了一声,十分听话的和继兄回去了。
他们走后不久。
宝亲王府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披着锦衣走了出来,望着院中的棺材,气的胡须乱颤,血气上涌,怒不可及,跳脚道:“还不把它给我劈了!留着它咒我死吗?!”
一直昏睡的宝嗣王带着一家人等抱住宝亲王的腿,哆嗦道:“父王,万一周蛮子哪天心血来潮来看它怎么办?”他再气也只敢丢出去,而不敢把它弄坏了。
宝王妃被奴婢搀扶坐在紫檀木椅上,一口气被气的直喘不过气,猛地摔掉桌上的茶具,哭道:“这一天天的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嫁给你们家,不若今晚我挑一根白绫自缢算了,也好过被当作犯人看管着。”
众人又围着宝王妃安慰起来,吵的宝亲王耳朵嗡嗡疼,他猛地站起来,俄而又重重倒在了棺材旁,黑色的棺材上面漆味很重,闻着刺鼻,一看就是新做的。
宝亲王跌坐在棺材旁,想起自己以前做的事,一向注重养生长寿的他仿佛瞬间垂垂老矣,他想起了很多,想到了他佛口蛇心的先帝弟弟,想到了吃人笑面虎一般的当今圣上亲侄子。
老人望着天空,三寸之大,困了他十几年。
“他是在报复我们…”宝亲王喃喃道,心若死灰。
回到周宅以后,周慎之先处理了一会公务才回到自己的笔落阁,随后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的书房很大,父亲不喜读书,他却是不能不读的。
练了一会字后,周慎之坐在椅子上,听着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让门外的书琴进来,吩咐他去城外看看父亲他们的队伍到了哪里,若是近了,他就出门迎接,若是没有父亲他们的踪迹便算了。
书琴离开以后。
谢德庸悠哉悠哉的端着一盘葡萄走了进来。
“棺材你真送去了?”谢德庸把葡萄往好友那边推了推:“喏,俪水山庄的葡萄。”
周慎之点了点头:“送了。”他俯身拿毛笔练习大字,准备写完再吃。
谢德庸笑道:“你也不怕真把宝亲王气死了。”
周慎之头也没抬:“谁能不死?”
前两天,宝嗣王和郡王们说了一大堆当今圣上十分想念宝亲王的话,周慎之是一个字也不信。
谢德庸观察着好友脸上淡漠的神色,稍微敛了笑容。
周慎之慢慢的将笔沾满浓墨,继续低头练字:“那些送去长安的质子们偶尔也会死。”
谢德庸这下是完全不笑了,对好友的冷静竟有悚然之感,圣上为了制衡各路节度使,很早就让各节度使的儿子入长安为官,包括但不限于节度使的母亲,妻儿,侄子,兄弟,将他们扣在长安当作质子,缓和政治冲突。
像河西节度使高元衡的儿子高芝就曾在长安多年,直等到高元衡病逝,高芝才得已返回河西,返回河西以后数次上表接任河西节度使,圣上留态不允,稍微一想就知道圣上想派其心腹接任,沖州节度使也曾送其子入京,大多数节度使都是这样做的。
只有幽州节度使除外。
他没有送。
于是先帝派宝亲王来阆歌了,以孝爱为由,先享阆歌食邑,又封了宝亲王为阆歌大都督以分权,顺便还想带他好友入长安。
第一件事貌似做成了,第二件事还是没有做成,周绪没有把儿子送长安为质子,他去了长安。
那一年。
他这好友五岁。
那一年。
周家换子。
谢德庸猜测,换子一事是节度使大人的后手,那是避无可避之下,最后的保全手段。
节度使大人去了一趟长安之后,就变成了他每隔五年需去一次长安。
听诏而来则没有反心。
而明年又是节度使大人去长安的时间,可以说,没有哪一位节度使比幽州节度使在长安的时间更长。
周慎之吹了吹自己写好的大字,墨迹未干,入木三分。
谢德庸试探问道:“你还生气当年宝亲王要把你送去长安为质?”
周慎之笑了笑:“没有。”
谢德庸见问不出什么,略有惆怅,坐了一会便离开了。
周慎之望着窗外风雪,忽的想起第二年,父亲从长安回来时满背结疤的血痕,伤痕累累。
后来他得知先帝寻了个由头杖责了父亲。
他的父亲当年年逾三十,刚破突厥王庭,而后风尘仆仆赴长安。
就被打了三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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