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爱
一番争吵之后,齐南华只听圣上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季相所言极是,如今外战颇多,处处都需用钱。”圣上又道:“但太后独居慈宁宫数年,朕平日忙碌不得尽孝,刘洄提议的寿仙,玉清宫址,距离护国寺很近,如此一来,太后或可经常去护国寺散心,于太后身心益处颇多。”
“寿仙,玉清可以慢慢建,前期花费无需很多,此事就由刘洄负责。”
话音一落,刘洄立刻下跪道:“臣遵旨。”
一拍定案,户部尚书季炎沉着一张老脸一言不发,后又谈论了些政事,齐南华这才知道彭晖的侄子死了,犯了错被抓进大牢,没过几天就人头落地了。
齐南华内心唏嘘,然后知道该自己上奏了,彭晖死了,他的侄子也死了,见圣上并没有主动过问彭晖一事,齐南华心中有了计较,先是出列文官队伍,呈上宝亲王所写书信,将天使在宝亲王府无意中落水而死尽量以一种悲伤的语气说了出来,又道幽州节度使已经接受了圣旨册封,总之除了死去的彭晖,皆大欢喜。
文官队伍里,李伯志眉头轻轻一跳,他自然得知了彭晖被割了舌头,但知道归知道,谁也不敢在此刻触陛下的霉头。
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死了吧。
回到长安的李伯志官位更上一层楼,当上了中书省门下的中书侍郎,即副中书令,三郎李瀚章进入了尚书省门下吏部入职,担任吏部都令史。
吏部尚书裴公是他好友,有他在,三郎仕途定然无忧,他大哥也升了官,原先为门下左拾遗兼太子太傅,虽然清贵,但终究没有实权,况且太子太傅并不是他大哥一个,这次约莫是补偿之故,圣上给他大哥升了门下给事中,作为门下省重职,分判日常事务,具体负责审议封驳诏敕奏章,有异议可直接批改驳还诏。
至于门下侍郎这个位置,李伯志暂时不敢想,朝堂居高位的大多数是魏国公的人。
现在朝廷里的另一件大事就是关于魏国公的。
据说,圣上的妹妹已经快到长安了。
这世上,流言总是传的很快。
“楚与魏,共天下。”李伯志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心里寒意渐起。。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
更何况,魏国公一看就不是周公般的人物,正细想着,忽听圣上突兀的咳嗽了一声,气腔急重。
刘洄道:“陛下终日操劳国事,定要保重龙体啊。”
此话一出,朝臣纷纷劝勉陛下多多休息。
重重十二旒下,大楚皇帝紧紧握着宝亲王的书信,好一会缓过气。
等到下朝之时,齐南华被圣上留了下来,他心里忐忑,也不知宝亲王写了什么,自从圣上看过宝亲王的书信后,脸色就不太好。
宣政殿前,齐南华望着下了一天的小雨,极目远眺远处薄雾,春雨阴绵,寒意刺骨,齐南华受殿外冷风一吹,好久没听到进殿内的传唤,手脚被冻的冷硬发麻,倒春寒的寒意似乎冷到了骨子里。
宋裕从殿内出来,看到在殿外等候的齐侍郎,惊讶了一下,随后拱手离开。
齐南华望着宋将军的身影,嘴角浮现冷笑,他就知道,宋裕是负责监视天使仪仗,想必宋德裕已经把进入幽州之后发生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圣上。
幸好他留了一手,并没有让宋德裕看到周幽州如何接旨的,这样一来,事实就是他所说的。
雨水滴落在金色琉璃瓦上,继续而汇聚成稀疏的雨帘滴滴答答,溅落到冰冷的玉石台阶处,打湿了绯红的官袍。
齐南华心稍微定了定,没过一会门打开,刘洄走了出来,尖声道:“齐侍郎,陛下传你进去。”
“多谢刘将军告知。”齐南华点头拱手,对刘洄态度既不巴结也不冷落,礼数是有的,贿赂则无,一副清正之派。
不过刘洄听到刘将军三字,还是朝齐侍郎看了一眼,心中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是个太监,如今又受攻击,朝廷诸公把他看作是烂泥l猪猡一般贬低斥责,头衔虽有将军封号,但很少有人这么叫他。
尤其还是这种世代京官清臣。
刘洄跟着齐侍郎一起进去。
宣政殿内,齐南华叩见圣上,随后便听到了免礼平身。
“爱卿请坐。”圣上道。
齐南华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前面就是处理政事的圣上,圣上三十有五,蓄美须,并不是一位严苛冷峻的君王,相反,圣上在私下是爱笑温和的。
不过,齐南华还是恭谨的垂首低眉,不敢过多关注,同时在心内猜测圣上将他单独留下来是想问什么,难道是彭晖的事,那自己等会要如何半真半假的回答,和周幽州结盟一事让齐南华心里直打突,这是掉脑袋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圣上知道,周幽州害苦他矣!
而且,齐南华已经肯定了周幽州在朝廷里有人。
原因就是,他对“楚与魏,共天下。”这词还没怎么设计传播,这词忽然就遍地开花了。
“爱卿此去幽州,不知见到花容夫人没有?”圣上温和带笑的声音传来。
齐南华没忍住惊讶了一瞬,居然是这个问题。
“难道没见到?”皇帝疑惑问道:“那爱卿是如何传旨的。”
齐南华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起身回道:“回圣上的话,周幽州对他的夫人十分爱重,连出来接旨,花容夫人都带着遮身的青色软烟罗幕篱,臣无能,并未见到花容夫人。”
他跪在地上,心跳如雷。
“这样说,花容夫人还真是神秘啊。”皇帝感叹了一句,言语之中对这位花容夫人都是好奇。
刘洄在一旁给皇帝斟茶,措词道:“大家,李伯志以前是太炀郡守,兴许他们见过呢,李家三郎青年才俊,也擅长丹青笔墨,不如传他过来。”
“也好。”皇帝想了想让齐侍郎退下。
齐南华走出去,微微皱眉。
李瀚章第一次进入宣政殿,本是惊喜,又忐忑的,当被刘洄告知是作画幽州主母画像时,他沉默了一会,随后在隔间作画。
皇帝踱步而来,负手望着李三郎做好的丹青画。
只见马车窗半开,露出妇人的下半张脸,朦朦胧胧,描绘的并不真切,唯有雪腻细瓷般的肌肤散发着如玉光泽。
雪白脖颈掩盖于深衣下,转头而望,唇色殷红饱满,似一株带采撷的带露牡丹。
整体画作并没有呈现全貌,仅仅露出下颌,唇色,可妇人却好像勾人心般。
皇帝拿起那张画,半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真是暴殄天物。”
第178章 (长安情节)
宣政殿内。
李家三郎刚走, 刘洄就看到了他的干儿子,小小干瘦的太监无声疾走到他的面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熹皇贵妃心疾复发, 绞痛无比,想让您给圣上通报一声。”
刘洄瞥了一眼干儿子鼓囊囊的腰间袋子, 知道他又收了熹皇贵妃身边宫女不少的好处, 至于熹皇贵妃说的心疾复发, 听听就好, 不过是勾引帝王的手段, 一个月里,熹皇贵妃的心疾总要复发个七八次,偏偏圣上还信了。
熹皇贵妃有多受宠,他们这些伺候圣上的太监自然知道, 帝王赏赐络绎不绝的送到熹皇贵妃处的蓬莱宫, 将熹皇贵妃的蓬莱宫打造的宛若仙宫一般。
某位翰林学士专门为熹皇贵妃的住处吟赋一首, 赋中问曰:醉问神仙何处?玉阙蓬莱, 天上人间。
此举讨得了熹皇贵妃的欢心,圣上因此龙心大悦,没过多久那位翰林学士升至枢密使,跃为天下身边近臣。
见干爹迟迟不说话,小太监眼睛一转:“爹,圣上今天很忙?”
以前只要是熹皇贵妃求见, 圣上一定是放下手头事情立刻回蓬莱宫陪她的。
刘洄阴着脸, 难得的有些犹豫, 熹皇贵妃是陛下极度宠爱之人, 现在更是他的盟友, 可以说朝廷上帮他说话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熹皇贵妃的娘家人, 她的妹妹吴国夫人受邀住在长安,连带着熹皇贵妃的妹夫也被封了官,尤其是为熹皇贵妃出头的郑国公,几乎是盯着户部的人怼,死咬孝字不松口,硬是逼退了户部,这其中当然有陛下偏心的缘故。
彭晖既然死了,熹皇贵妃找上他是必然的,而他也乐意和熹皇贵妃交好。
如果是往常,刘洄不介意给熹皇贵妃通报一声,卖一个人情,但是自从李三郎走后,圣上观摩李三郎作的幽州主母图已经好一会了,神色难辨喜怒,这让刘洄心里没底。
书房里有另一个妇人画像,只要想想,刘洄就肯定平日里本就爱拈酸吃醋的熹皇贵妃会气成什么样?万一熹皇贵妃口风不紧,将画像泄露出去了…
熹皇贵妃作为圣上宠妃不一定会受罚,他定是会脱一层皮下来。
刘洄想了想,还是让圣上做决定,道:“圣上在处理政事,我先进去问问。”
回到宣政殿内,刘洄低头候立在圣上一侧,并没有说话。
龙诞香青烟袅袅,殿内装饰庄严肃穆,温暖如春,身穿轻软明黄绸杉的皇帝陛下端坐在御座上,望着宛若仕女图画中的幽州主母,旁边还有一张女童模样的画像,仔细打量着两者相貌。
“我倒不知清河萧家出了这般人物。”大楚皇帝楚璋似自言自语,清河萧氏,前朝盛极一时的大世家,现在唯有老弱,当初得知周绪新娶了一妇,他便让朝廷里的密探司去调查这位凭空出现的萧氏女,但却一无所获。
仿佛一夜之间,萧公那位深居幽林的外孙女就横空出世了,巧的是认识萧氏女的人都死了,萧氏之母为萧公女儿,父亲为雾伤居士,两人俱是深居简出之人,故而他们的来访好友不多,更重要的是年纪轻轻,他们就去世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萧公女儿聪慧短寿,香消玉殒,雾伤居士难以忍受这种痛苦,将女儿托给萧公也随爱妻离世,这让密探司增加了许多难度,毕竟是早就死去之人。
现书桌上,萧氏女的画像还是密探司百般碾转从雾伤居士以前好友那无意中得到的,雾伤居士的那位好友曾经在萧氏女幼年见过一面,密探司让他将画像画出来。
可年代终究是太过久远,人的相貌不可能一成不变,女童画像和李三郎作的画像细看之下好像是有点相似,但一晃神,又觉得是两人。
长大成人后的萧氏女被嫁给了陈家的嫡幼子,陈家小门小户,但是兄弟多,说是嫁给陈家,实际上把陈家嫡幼子当做萧家郎子来养,所生孩子自然也姓萧,陈家嫡幼子就居住在萧公办置的宅院内,乱世之下,一个家族的覆灭稀松平常,更别提陈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
陈家嫡幼子得知家族覆灭,日夜以酒浇愁,萧氏女不堪忍受与之和离,她带着女儿从此在深山清修,陈家嫡幼子因无人看顾,醉酒落河而亡。
家仆到如今都死的差不多了,当年真相何其难寻。
也许这位萧洛兰是萧氏女,也许不是,但是不是,都不妨碍她在天下人面前就是清河萧氏女。
现在是幽州主母。
周蛮子新娶之妇。
楚璋揉了揉眉心,除却萧氏女的身份,还有几件事让他头痛欲裂,他拿起宝亲王写给他的书信,已经确定了周蛮子彻底控制了宝亲王,这样一来,他的把柄就落到了周蛮子的手中,实在不妥,思及此,越发恼怒彭晖没有完成任务。
但彭晖已经死了,他的党羽也被朝廷上的人绞杀干净,这让楚璋心中怒火一直没有消散,彭晖万死也不能辞其咎,还有一件事是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的“楚与魏,共天下。”
他的好妹妹就要来了,带着她的请罪。
但他的好妹妹华阴公主,魏国公夫人,此次前来,并未带她的儿子。
大楚皇帝楚璋嘴角泛起冷意:“楚与魏,共天下。”
一旁的刘洄将头埋的更低,仿若没听到。
时间渐渐推移,雨声嘀嗒。
楚烨忽的看向刘洄:“刚才外面是不是有人说话。”
刘洄立刻笑道:“回圣上的话,熹皇贵妃娘娘心疾复发,正病于蓬莱宫,想让您去看看。”
楚璋阴鸷的神色这才露出一缕笑意,唯有在郑喜儿身边,他才会忘却这些烦心事,心疾复发这种可笑的一戳就破的借口在他看来也是真性情,率性而为,他最喜郑喜儿在他的宠爱下肆意妄为的模样。
“既然熹皇贵妃病了,那就摆驾蓬莱宫,朕去看看。”
刘洄立刻去准备。
临走之时,楚璋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御桌上幽州主母的画像,不知花容夫人与他的喜儿相比如何。
萧氏女是周蛮子心爱看重的女人,楚璋只要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在心中对比一番,他的皇贵妃自是娇媚入骨,一颦一笑皆可入画,妩媚天成,听说那花容夫人艳冠幽州,画像中的她唇色微抿,似乎是个不太爱笑的,略微有些清冷,温婉,但这丝毫不损妇人的风韵,反而更添了成熟的味道。
华灯初上,楚璋到达了蓬莱宫。
盛装的郑喜儿一脸欣喜的柔柔靠过来:“皇上怎么好久才来,臣妾都等急了。”
楚璋拥着爱妃进入内室,坐下笑道:“我听说爱妃心疾复发了,快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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