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爱
从昨晚进到寺庙里,璎娘就在想如何找东西防身。
她不止一次听过余大郎说起洛阳的人有多喜欢吃鱼脍,洛鲤更是价值不菲,所以这座专供给达官贵人所用的斋堂内怎会没有斫鲙刀。
她在斋堂内又继续搜罗了一圈,惊喜发现这个斋堂大多数厨具还能用,接下来只要找些木柴,就能生火了。
可惜没有粮食。
璎娘找到一块磨刀石,提着一个小木桶走了,她回到了香客们住的寮房,寮房院内有一处小池塘,璎娘用小木桶提了些水上来,打湿磨刀石,将斫鲙刀解开,磨刀。
细微的摩擦声在寮房内响起。
璎娘磨好刀以后,将斫鲙刀藏在了腰侧,外穿的披袍用麻绳一系,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既挡风又方便拿取。
做好这些事以后,璎娘估摸已经临近中午了。
她回到了自己住的僧房,凑合吃了午饭,斋堂院里的水是死水,僧房这边的井水腐臭难闻,后山有野兽,她想了想,决定下午去前殿看看有没有水源,如果没有的话,院里积雪也能用。
休息了一会,璎娘握紧手中竹棍出发。
她走的很慢,有时候还能发现被锁上的门院,整个慈悲寺空寂无声,璎娘停下脚步,前面的路被一堆东西堵住了,她弯腰扫开积雪,沿着障碍物摸了摸,发现是很多石头,上面雕纹精美,大大小小散落在路中央。
璎娘不得已只能从另一条小路走。
她沿着黑墙小道,忽然听见了钟声。
璎娘抬头看向钟声方向,前方视线中朦胧出现了一座塔楼。
为什么会有钟声?
璎娘心悸不已,难道慈悲寺里还有人,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璎娘的手心就冒冷汗,她戒备的看向塔楼位置,有一瞬间想回到僧舍。
过了好一会,璎娘蹲下身,将斫鲙刀拿出来,在裙角划出一块布条,随后将布条包裹在竹棍底部,这样竹棍敲击地面的时候就不会听见声音了。
她先去看看情况,如果寺庙里的人很多的话,她就走。
这次她把斫鲙刀藏在了衣袖内。
越往前走,璎娘越能感觉到有人活动的痕迹,比如有一段路积雪很少,比如院墙里的奇怪空隙,它们被层层的竹林挡住,若不是璎娘谨慎贴着墙走,也不会发现这些奇妙。
寒风透过那些墙上细孔间隙,带着风雪吹到她衣服上,耳边是呼啸不止的尖利风声,犹如夜猫嘶叫,又好似厉鬼哭嚎。
听着这些瘆人的风声,璎娘似乎明白慈悲寺闹鬼的传闻了。
摸着孔隙,璎娘轻轻皱眉,不知住在慈悲寺的是什么人。
近了塔楼,璎娘意外发现了菜畦的痕迹,这让她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因而也愈发小心翼翼,在她视线中,那是一座奇怪的塔楼,歪扭的楼层摇摇欲坠,是座名副其实的危楼。
璎娘看了好一会,先前听到的钟声早已消失不见,她藏在松林里,静耳凝听着塔楼里的动静。
有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的从塔楼里出来。
“灵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进藏书楼敲钟,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一个个头稍高的和尚揪着另一个小和尚的耳朵,气愤说道:“藏书楼不安全,万一掉下来,摔死了怎么办?”
“我知错了,师兄就绕了我这次吧。”小个子的和尚双手合什求饶,两人的声音俱十分难听,嗓子好像坏了。
高个子和尚这才松手:“今天是新年,我们快去大雄宝殿那,给师父拜年。”
“那晚上,存真师兄会回来吗?我好久没看见他了。”小和尚道。
“应该会吧。”大和尚不确定。
日光洒在他们脸上,是被烧伤的崎岖脸庞,皮肉通红皱结在一起。
他们牵着手离开了藏书楼。
璎娘等他们离开以后,才从松林里出来,那两人听起来是寺庙里的和尚,加上那位存真师兄,和他们的师父,就有四个人了。
璎娘从原路返回,心里正想着怎么办?忽然听见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阿弥陀佛,贫僧归尘见过女施主。”
璎娘瞪大眼睛,她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小路尽头处的老和尚,面色微白,她一点也没听见声响,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归尘望着不远处的妇人,目光从她鸦青色的披袍移到她的脸上,注意到了妇人的眼睛。
“施主,眼睛看不见?”
璎娘紧紧握着袖内的斫鲙刀,手心里都是冷汗。
归尘叹息一声:“前不久,寺里后门进了一个陌生人,那人在寺里被吓得不轻,绕了一圈就走了,施主可与那人认识?”
“认识。”璎娘听着这位老和尚说话,便知道余大郎在寺里的踪迹已经被眼前这位老和尚知晓了,轻声道,“我双目失明,多有不便,他便带我来了这处,原以为是无人的寺庙,不曾想惊动大师修行,还望大师勿怪。”
归尘问道:“我观施主身份不俗,何以沦落到野寺栖身?”
老和尚在慈悲寺风头正盛的时候也接待过不少贵客,眼力毒辣,这位女施主身上的披袍虽然破旧,但归尘一眼就看出披袍是用蜀锦所做,鸭青色的披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披袍裁剪合度,端的是清贵异常,更遑论,妇人相貌气度也不像是寻常人家。
璎娘沉默不言。
她对突然出现的老和尚还怀有警惕之心。
归尘捋了捋胡子:“出家人慈悲为怀,既然女施主眼有恶疾,可在本寺暂住一段时日。”
璎娘听着峰回路转的这话,拒绝不了。
“多谢方丈。”她对着老和尚还了一个施礼。
老和尚被大火焚烧的脸一笑就变得更加可怖,他回礼道:“我不是慈悲寺的方丈,方丈早已圆寂,我不过是寺里以前的一个知客僧罢了。”
说完,离去。
璎娘凭借着模糊的视线,回到僧舍。
等到黄昏时,她已经收拾好了包裹,寺庙后山侧门还是老样子,想走的话,璎娘随时都可以走,璎娘徘徊在门边,最终还是回到了僧舍,到了外面 ,她又能去哪呢?更何况,放弃慈悲寺,她又不甘心,毕竟她的记忆中有它。
入夜。
敲门声响起。
璎娘立刻睁开眼睛,里面毫无睡意。
外面两个和尚你推我我推你,最后灵宝紧张说道:“女施主睡,睡觉了吗?”
璎娘起身:“还未休息。”
“今天是新年,存真师兄送了些吃食衣物过来,我们用不完,师父便让我和师兄送了些给施主,东西就放在门外了,施主记得取用。”
璎娘过了一会打开门,在门外摸到了好些东西,沉甸甸的被褥压在她手心里。
僧舍外,灵宝望着女施主,小声和师兄说话:“原来她真的看不见啊,也对,女施主要是看得见,估计早被师父吓跑了。”
师父烧伤比他们严重呢,看起来很吓人。
“好了,好了,东西送完了,我们走吧,存真师兄还在等我们呢。”
两个和尚越走越远。
第二天早上。
两个小和尚又来了。
璎娘这才发现他们其实不高,尤其是小和尚,说话做事宛如十二三岁的小孩,高个和尚大约十七八岁这样。
许是寺庙里难得有生人,小和尚灵宝对她很是好奇,他和师兄放下挑水的担子,本想躲在师兄身后,但想到女施主眼睛看不见他的烧伤,灵宝又站了出来:“女施主,我和师兄给你送水来了,中午女施主就到前殿客堂去吃啊,师父把菜都洗好了。”
璎娘感受到他们的善意,一时间有些无措。
“存真师兄中午也在呢,他有大本事,认识好多厉害的人,医术也厉害,说不定可以帮女施主看看眼睛。”小和尚叽叽喳喳说着,性格很活泼。
等到中午的时候,璎娘跟着小和尚来到了前殿的客堂。
客堂内,酒菜丰盛。
璎娘闻着酒味,从不知道和尚还喝酒的。
“存真受不了戒律,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会喝点酒吃点肉。”老和尚归尘笑呵呵道:“女施主不是佛门中人,也不必守这清规戒律,想吃什么吃什么。”
两个和尚围坐在桌旁,他们守规矩的只吃斋菜。
璎娘看向存真,这个和尚盘腿坐在地上,软骨头一般身体半歪,用左手斜撑在地上,右手似在拿着酒壶,看不清什么模样,不太像佛门中人。
存真也在看着老知客僧滥发好心让其留宿的女施主。
存真那张多情的脸上,瞅见对方是个瞎子,不禁也感到可惜,他向来玩世不恭的很,当即道:“女施主,说说你的眼睛如何瞎的?说不定我有办法。”
袖口内的斫鲙刀刃贴在她的手臂处,阴阴凉凉,璎娘看不清他们的脸,她对着存真方向俯身道谢,轻声说起了受伤经过。
“原来如此,等吃完饭,我给女施主针灸下看看。”存真道:“不过,慈悲寺不留外人,女施主还是早日做打算好。”
“多谢存真大师。”璎娘把项家的事说出来,试探一下这人知道可知道项家。
“项家啊。”存真一边喝酒一边说道:“女施主不进项家是对的,项家人不仅经常随意打杀奴婢,更喜欢在宴会间赠宠妾送舞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恭喜女施主脱离苦海。”存真笑道。
璎娘随着两位小和尚用了斋菜。
饭毕。
存真遵守承诺给女施主治眼睛。
璎娘半是疑心半是揣测,自从醒来,她的神经时时刻刻紧绷着,怀疑着,警戒着,她看着这陌生世间,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她都无法信任。
就连慈悲寺的和尚也是。
她用餐只用小和尚们用过的,他们吃了,她才吃,滴酒不沾,荤菜不食。
大雄宝殿内,老和尚在念经。
璎娘感受到手臂内刀刃的凉意,看向给她针灸的存真大师。
老和尚诵经的声音传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
熟悉的经声让璎娘恍神了一会,她不由跟着念了起来,是的,她念过的,璎娘无比确信,她曾经念过这个经文…是…是…
在窗户下,在车顶上,有个白衣僧人一直在她耳边诵经,为了战场上死去的人祈福,她也曾念了一遍又一遍。
“莲花往生咒。”
“你是谁?”存真俊秀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九转莲花往生经是谁教给你的?”
九转莲花往生经曾经是大慈悲寺的不传经文,藏经阁早已被焚烧一空,知道经文的人寥寥无几。
这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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