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爱
过一会,让人送上清水和手帕。
步辇上,软榻位置以往都是主人坐的,尤其是姜三郎懒散,更喜欢或坐或躺在榻上,榻旁的蒲席坐垫是下人坐的,那个妇人自然就坐在那里,没有了帷帽之后,妇人一张脸露出来,头上没有任何装饰。
铜盆清水晃荡,水花溅到了步辇团花地毯上。
姜三郎望着那张脸,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早已下了软榻,他坐在妇人对面,巾帕一下一下擦着妇人脸上的黑灰脏痕,如明珠蒙尘,将她擦干净。
巾帕带着水渍的感触,姜三郎太过靠近的距离,让璎娘不适的皱了皱眉,袖口处的斫鲙刀冰凉的压在她的手腕处,让她慢慢静下心来。
最后巾帕被随意扔到了一旁,姜三郎望着妇人的那张脸,靠的更近了,这张脸,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太过靠近时,姜三郎不免对这张脸晃了一下神。
妇人完全露出了她的面容,她坐在这,步辇好像成了一座珠帘千重的宫殿,外面日光也变成了晃影红烛,压低的长睫带着一种典雅的清艳,脸颊略苍白,却无损她月辉余光。
这张脸…
姜三郎很确定自己在哪见过,他慢慢移开身体,在脑内思索,目光仍然盯在这妇人身上。
他眼睛不瞎,不管是从身段还是气质亦或容貌,他都能看出这是一个成□□人,可他姜三郎喜爱的一向是花魁那般的二八女郎,又怎会对一个妇人有印象?
璎娘感受到姜三郎如芒在刺的视线,坐在垫上,将刀尖一点一点收起来,唇内的气流被她细细咽下去。
直快到王侯里时,姜三郎忽然想起来这张脸了,他几乎是立刻再次盯着那张脸看,按在毛毯上的手指不住颤着,最终确定下来。
花容夫人,镇北王妃,幽州主母。
她身上的每个名衔都沉重的让姜三郎大笑出身,怪不得荀家小崽子能为了她不惜动用弓弩手,甚至想杀唐五。
姜三郎盯着妇人,这一刻,他为了看清那张脸,跪在地上,低着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笑容疯狂。
第288章 (过渡章节)
“该死的!”
唐五不过一个转头就发现薛四那个浪人跑的无影无踪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飞快跑到街道上,一时间不知该去找薛四还是去码头迎接他的谢家舅舅。
接谢家阿舅是他母亲千叮万嘱的重要差事, 唐五使劲拍了拍额头,想起阿妩和卢博士被自己丢在了花神庙旁的洛水河边, 他望了望天, 拔腿就往花神庙那边跑去, 一边跑一边气薛四不识好歹, 荀言的可恶至极。
唐五跑到花神庙洛水边, 发现岸边只有他的书童在等他,急道:“阿妩和卢博士呢?”
“谢家娘子见您久久不归,便和卢博士一起去南关码头接人了。”书童回道。
唐五解下岸边树下的马匹缰绳,飞快上马, 疾驰而去, 等到了洛河北岸的南关码头, 他一眼就看见了谢家阿舅谢万钧。
唐五连忙整理衣容走向三舅舅。
长安谢氏簪缨世族, 谢家三子俱是朝廷重臣,现在谢氏家主正是青妩表妹的阿爹,紫金大员宰相谢吉泽,也是他唐五的大舅,二舅是礼部尚书谢灵甫,三舅谢万钧原来是尚书右仆射判支度, 不过去年因朝堂纷争, 暂时卸职了。
谢家第四女就是他的阿娘了, 嫁给了洛阳的唐家。
“秉白拜见三舅舅。”唐五做足了礼数。
谢青妩陪在三叔旁边, 卢博士刚和谢万钧寒暄完, 他与谢氏在长安时就一向交好, 得知谢万钧到了洛阳,就亲自到码头迎接友人了。
谢万钧一身散袍,配着一把长剑,刚过而立之年,仅仅站那就蕴籍着文雅,他看了一眼五郎,捋胡子道:“几年不见,五郎长这么大了。”
“过来给我瞧瞧。”谢万钧道。
唐五郎走到三舅面前,道:“阿娘一直很想您,得知您要到洛阳来,很是开心。”
“卢公,我要先去看望小妹,你我明日再聚。”谢万钧笑着对卢博士道,卢博士把钓到的洛鲤给谢万钧,笑道:“这尾洛鲤先给你,等明天我再带酒去唐家吃,你可得把它养好了啊。”
谢万钧做足了保证,送走了卢博士,谢万钧坐上了马车,两个小辈俱在车内,他出行洛阳时,一个下人也未带,孤身就来了。
谢万钧放下车帘,看向五郎,严厉中带着担忧,他的手在唐五郎肩膀上拍了拍:“五郎,你的衣肩处是怎么回事?”
唐五郎懵了一下,看向自己的肩膀处,发现衣服肩膀处撕裂了一条口子。
“像是箭矢之类射到丝绸衣物上的痕迹。”谢万钧捻起一缕长丝,道。
谢青妩一脸惊讶,担心道:“五郎,你刚才遇到危险了吗?”她又想起了什么:“薛四呢,他怎么不见了。”
”别提了,薛四跑了!”唐五郎一说起这事就觉得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把事情复原给谢家三舅和青妩听。
谢青妩听见荀言对五郎居然动了弓弩手时,俏脸微寒,谢万钧听完以后,道:“所以,这个璎娘你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既然如此,何不先找到你调查的余家,她既然是跟着余家进到洛阳,必然知道璎娘的事。”
“对啊。”唐五连忙派书童去找余家人。
“还是三舅聪明。”唐五拍了一个马屁。
谢万钧道:“还有荀家郎君差点用弓弩射杀你这件事,要追究到底,明日你便去府衙状告洛阳令大公子目无法纪,当街杀人。”
“可,荀家奴仆被薛四也杀了不少,洛阳令那边要追究怎么办?”唐五道。
“人是浪人薛四杀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谢万钧反问道:“他们有什么证据薛四是唐府的人?”
唐五惊呆了,这,这也行?
回到王侯里,唐五发现府里乱成了一团,看见他们回来,他娘才指挥家奴回来,唐家主母连阿哥来了都顾不上了,拉着唐五就不断摸着:“怎么回事,我听薛四说你和洛阳令的爱子起了冲突,他还派人用弓弩杀你?”
等摸到儿子肩膀处的衣服破口,顿时失去了理智:“荀家欺人太甚,居然敢伤我儿,这洛阳还不是他洛阳令一个人说了算!”
说完就要去找荀家算账。
“等等,阿娘,你说薛四回来了?”唐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你让他回来通风报信的吗?”唐家主母也发现了一点端倪,疑惑道。
唐五郎忽的想起一事,不由分说,快速跑到自己屋内,屋子被人翻的到处都是,唐五郎跑到自己收藏匣里一看,珍珠耳环和暗金软链全部没有了,被薛四偷走了!
“薛四!”唐五郎被气的不行。
谢万钧走过来,望着小偷偷家的场景,已经猜到了。
“这样正好报官,浪人薛四还偷了唐家东西,彻底解除了你的嫌疑。”谢万钧道。
唐家主母挥退下人,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谢万钧看向小妹,边喝茶边说。
唐家主母最后怒道:“当然不能放过荀家,荀言想杀我儿,哪有那么容易饶过他,我马上写信给夫君,让他给我儿出头。”
谢万钧见五郎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说道:“此来洛阳,我也有要事,圣上听从段党人的谗言,令我在旁辅助齐南华招安幽州叛军一事。”
“招安若不成,段党人直言我身危矣。”谢万钧轻描淡写道,完全没有被迫入局的担忧及害怕,显然,他们想要开始除掉不听话的谢家了。
这是一个陷阱,毕竟此次招安是不可能成功的
“现在段党手段真是越发阴险。”唐家主母气道,她谢家不过是明面上没有站队段党,保持中立态度,就被段党逼迫至此。
“大哥让我们稍安勿躁。”谢万钧对小妹说道:“我看这情形,总有一天,会好的,况且谢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他们说的不明不白,唐五郎听得稀里糊涂,一看青妩表妹,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喝茶,好像也听懂了,就他一个没懂。
“阿娘,三舅,你们在说什么啊?”唐五郎问道。
“没什么。”唐家主母用手帕点了点唐五额头:“你爹会为你报仇的。”
“齐侍郎为何没有和三叔父一同来洛阳。”谢青妩问道。
“他也快了,就这两天到。”谢万钧道:“我比他早行二日,离京时,朝廷刚确认好潼关守将人选。”
谢青妩美目微闪,潼关作为保卫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至关重要,究竟会是谁,段党的人还是保皇党的人?
“三朝元老吏部尚书季炎,以身家性命担保宋德裕为潼关守将,圣上批准了。”谢万钧道,去年宋德裕因出行幽州不利,保护天使不当被圣上贬为了太子右庶子,太子宫官之一,为太子少傅佐官,现在升为潼关守将。
居然是保皇党的人,谢青妩猜测宋德裕的上位和去年朝廷以及魏公在江淮的失利有关,战争是最明显的东西了,输就是输,赢就是赢,现在幽州节度使是得胜一方,朝廷上,段党的火焰自然而然的被保皇党一派灭了些下去,当然,难说他们这些周党在背后出了什么力。
听说以前宋德裕和周幽州一同战斗过,不知他实力如何,谢青妩想到死在北地的邓无双。
当年这人也是幽州节度使的同袍,如今坟头草都发芽了。
谢青妩忽然又想起了周慎之,关于他的消息总是少之又少,他亦很少很少写信给她,也不知是因为男女避嫌还是因为他们谢氏和周氏关系还处于阴影中。
不过他镇守幽州后方大本营,安全应该是不用担心了,那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少女的心跳的有点快。
长安那么多的儿郎,他周慎之究竟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念念不忘,母亲曾经拉着她的手在帐中密谈,谢青妩只记得当时滚烫的脸颊,以及罕见的支吾说道。
他送了我一场漠北风雪。
母亲不解,谢青妩不好明说,及笈之年时,她有次向三哥德庸顺口提及长安城墙太高了,让她看不见外面,三哥说她是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长安外面的疾苦,随后没多久,她居然收到了一副没有署名的字画。
画中漠北天山,塞外飞雪,冷峻的严寒扑面而来,又带着一股浩荡的苍茫之气。
谢青妩望着那幅画,只感觉心跳的越来越快。
从此以后,她便关注着他,收集着他的点点滴滴,可更多时候,她对他仍然是陌生的。
去年得知,陆家有意想和周家亲上加亲时,她初时镇定,可在深夜独处时,不甘,委屈,愤怒,伤心汹涌而来。
她有多伤心,得知周家大郎拒绝陆家时就有多高兴。
可周家大郎从不知道,她的万千情绪。
千里之外,有人在思念着他。
也许,纵使知道了,他也不在意,三哥信中,这人情绪总是很淡薄,做事则是严肃冷酷的。
可每当谢青妩看到那幅画,又会推翻自己的猜测,能画出那么一幅直击人心的画,他的内心怎么会是荒芜冰冷的。
在谢青妩看来,周家大郎更像是一块被寒冰包裹着的火焰。
冰冷又炙热。
第289章
载着姜三郎的步辇进入王侯里不久便又出来了, 在一众家奴的簇拥下,姜三郎想了想变了主意,去了姜家位于洛阳皇城之南的蓝田别墅。
洛阳, 长安建墅成风,贵族别墅或建于城外, 或建于深山之中, 湖泊之畔, 当然也有不少贵族别墅建立在皇城周围, 姜家的蓝田别墅便是如此。
姜三郎并不打算把幽州王妃带回自己家, 而是想把她安置在蓝田别墅内,王侯里每日进出那么多人物,他不放心。
待到达蓝田别墅附近,先是穿过周围大片田产, 家奴早就先行一步通知了别墅里的管家, 一大堆人前来迎接姜三郎。
“把别墅里的竹里馆给我腾出来, 馆里的桌椅榻床都给我用软布包严实了, 我不希望里面有任何危险的东西。”姜三郎对管家吩咐道。
管家惊讶的看着姜三郎背后的妇人,妇人带着一顶帷帽,手上拿着一根竹棍,眼睛似乎不好,走路时会有竹棍探路,她正“看”向姜三郎的方向。
“听明白没有?”姜三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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