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爱
“新巢如林,乐不归北,不归北!”
“快快取来甜米食,快快送来金玉笼。”
“头雁身披状元红,引得圣人从天喜。”
“十斛珍珠万斗金,皆赐狗彘宦。”
“待宰个万万人头落,不教离歌遍幽州。”
胡大力唱完之后拿起水囊当做酒囊喝了一口,心中热血激荡,恨不得拿起长刀砍他个天翻地覆,杀他个人头滚滚,他大笑了一声,和周围同袍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声有余震。
最中间的马车上,萧洛兰听着震耳欲聋的笑声,终于明白了周宗主经常哼唱着的小调名字原来叫幽州离歌,她撩开窗帘,看向或爽朗笑着或大声嘶吼或轻声呢喃的骑兵们,无一例外都在唱着这首幽州小调,导致空旷的草原只有他们这一种声音。
秋高云淡。
自过了牛角山后,他们的行军速度再次加进,俘虏已经变少了许多,每到一处新草地,斥候就会提前侦查,路上也遇过好几次的小股袭击,但萧洛兰离的太远了,往往袭击结束了,她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他们这边也并不是无人伤亡,萧洛兰怔怔看着那些骑兵们,死亡的同袍会变成一个小小的瓦罐带给他们的家人们,还有丰厚的抚恤金,给钱粮或者是给土地,善养他们的家人们。
“娘子,可是觉得吵了?”冬雪见主母一直望着外面,倒了杯清茶给她。
“没有。”萧洛兰转过头:“这歌很好听。”
她回想起自己在太炀郡时问过的那句话,周宗主那时候就发现她们的身份是假的了吗,比她想的要早的多了。
萧洛兰神思游离了一会,听那幽州小调里对长安的描述,再对比前调的百里无人烟,有种荒唐的奢靡之感,就像是盛大帝国落幕前的最后一场狂欢。
这个世界的长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萧洛兰从来到这个世界就经常听到长安这个词,与它更有千丝万缕的间接关系,因为穿着打扮和普通话才被周宗主他们当做了来自长安的贵人,这才被周宗主稍带着上路。
作为大楚的万城之城,萧洛兰从书籍中也了解到了一些,比如说当今圣人极宠爱一个叫嘉妃的宠妃,任用外戚,奸宦横行,导致民不聊生。
“冬雪,你觉得我们大约多久才能到回燚。”萧洛兰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原野,以及周围乌压压的骑兵们,问道。
“奴猜最多二十日吧。”冬雪回了一个最保守的日期。
“现在那些草原异族派过来的小股骑兵人数明显增加,明显是要在行军路上拖垮我们,不过我们的幽州铁骑很厉害的,娘子不用担心。”冬雪安慰道。
萧洛兰也感觉到军中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氛围,比如何进小师父和郑小姑娘以及三四个门客终日在她的马车前不远不近的跟着,二十四小时轮流看护,何小师父现在就坐在马车后方,偶尔还能听见他敲打木鱼的声音。
老驼背爷爷是这群门客中最显眼的人了,因为他举着的幽字大纛最是引人注目,而他也从不靠近马车四周。
“要打仗了吗?”萧洛兰喃喃道。
也许下一次打仗就不会是现在的小打小闹了。
回燚城。
老国王坐在王座之上,脸色阴沉,周围六个部落可汗各坐在下方长案后面,其中以思结部落的可汗和骨仑屋古部落的可汗脸色最不好,牛角山一战,他们各损失了部落里的五百勇士,足足一千人全军覆没,无一人归来!
最可恨的是其他部落的人看他们受挫了,后续骚扰派去的人数竟然越来越少,最后还是在回燚城国王和图蜜儿他们的力压之下,才多派了骚扰小队。
大殿里没有了往日的莺歌燕舞,只剩一片凝重。
图蜜儿坐在老国王身边给他斟酒,朝底下的六个部落可汗看了一下,娇笑问道:“大战在即,契密的昂沁可汗是真的决定不来了吗?”
他们这次聚会,草原上的八大部落只有他这一个没有来,浑,仆固,思结,骨仑屋古,阿布思,拔野古,回燚,就还差一个契密就到齐了。
拔野古部落的可汗盘腿坐在色彩斑斓的羊毛毡上,他用一把小型的弯腰匕首搁着羊腿肉吃着,油滋滋的羊腿被烤得冒油,再喝上一碗羊奶,吃上一口咸淡淡的胡饼,他身材肥壮,不过三两口,下颌处编成一股小长辫子的胡须就弄上了不少油,听到这话,抬头看了这突厥左侧妃一眼:“孟城主还没说话,你也不是大阏氏,倒摆起大谱来了,契密的格斯不是早就派人告诉过我们他不参加吗?”
图蜜儿脸上笑容一滞。
其余六个部落可汗吃的吃喝的喝当做没有听见。
孟和那木尔笑呵呵的拍了拍左妃的手,道:“爱妃别生气,哲布说话一向口无遮拦的,既然契密可汗不想参加这次联盟,等结束以后,那我们也就不需要背叛草原的契密部了。”
老国王笑呵呵的,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在场的几个可汗互相看了一眼,拔野古的可汗哲布调整了一下坐姿,又撕了一大块羊肉往嘴巴里塞。
图蜜儿盯着他,心底仍有不快。
哲布对上她好像毒蛇一般的视线,冷笑道:“孟城主,我的拔野古部落虽说是后期加入这个联盟的,但是做事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的,这次我的部落足足出了三百骑去骚扰周蛮子的铁骑们,若是他们下场和骨仑屋古的那些人一样。”
他顿了顿,见骨仑屋古和思结,仆固的可汗都看向他,喝了一口酒,道:“那我就想问问您的爱妃许诺的浮屠骑怎么还没到回燚!”
话一说完,骨仑屋古的可汗立刻接话了:“是啊,这眼看着幽州铁骑势如破竹的朝回燚城方向涌过来,为何左侧妃答应的三千浮屠骑始终迟迟未到?”
“难道左侧妃想让我们和幽州铁骑对战,元气大伤以后收取果实,这不厚道啊。”
“当初明明说好一起对付那幽蛮子,我们才聚在一起,若没有你们突厥的骑兵加入,那我们不如干脆散了吧。”浑部落的可汗站起来,大声说道。
“你们突厥人一向狡猾,和中原人一样,都喜欢用阴谋诡计,想让我们白白送死,想的美!”
他们七大部落加起来,除了胆小的契密没有加入,聚集在回燚城的骑兵零零散散约有两万之数,相当于是一个部落倾尽大半家当,可为这次的战争提供三千之数,这已经是要了不少部落的老命了。
所以,牛角山一战,骨仑屋古和思结的可汗才会对一下子失去五百人那么暴怒,无法淡定。
七个部落可汗纷纷发表看法,眼看事态老国王笑着安抚图蜜儿:“爱妃,你的大兄率领的浮屠骑从数月前就出发了,我担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才让你的大兄至今未到?”
图蜜儿看着老国王一向和善的犹如中原弥勒佛的脸,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淡淡的冰冷,图蜜儿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大,大王,大兄应该快到了,您别急,我们突厥这次定会不留余地的帮助您把周蛮子永远留在这里。”
老国王摸了摸图蜜儿的背,笑道:“那就好,我也是担心内兄在路上会出什么意外。”
图蜜儿勉强提起一个笑容,依偎在老国王怀里。
宫殿大门突然被打开。
大王子和三王子站在外面,身边还跟着一个壮实的中年人,中年男人穿着厚实的长衣,头发编成一股股小辫子束在脑后,头上带着一个太阳形状的金饰,身边跟着膀大腰圆的十个护卫。
“哈哈哈,图蜜儿,哥哥来看你了。”男人豪爽笑道,大步踏进殿内,视线从那些部落可汗上一略而过,而后满脸笑容的看向比他父亲年纪还大的妹夫。
他一进来,图蜜儿顿时又惊又喜:“大兄,你怎么才来?”
“内兄来了,请坐。”老国王也下了宝座招呼人坐下来。
苏日拉昆也满脸笑容的坐下:“这次我来迟了,还望妹夫莫怪。”
老国王顿时笑道:“你我两家是姻亲,只要内兄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那周蛮子近些年得势之后对我们草原各部的人一向狠辣无情,动辄杀之,就连草原上的许多上好牧场也被他占据了不少,尤其是焉知山一带,更成了他的私人领地,大肆收购马匹,已成一霸。”
“长此以往,还有我们大家什么事。”老国王请七个部落可汗过来,道:“我们现在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彻底打败他,夺回我们的一切。”
“好!孟城主说的有理!”
“理应如此,那周蛮子欺人太甚,若我们还软弱下去,恐怕下一个消失的就是我们了。”
“我们占据天时地利,如今又有浮屠骑相助,此战必胜!”
七个部落可汗纷纷说道,一点也看不出前不久的愤斥不满,不提心里真正想法如何,这一刻的他们是团结一致的。
图蜜儿冷冷的看着哲布和…老国王,老不死的,居然恐吓她。
大王子轻咳了一声,让图蜜儿注意一点。
三王子静静的看着殿内的那些人。
“内兄,不知这次为何来的这么迟?”一通表誓之后,老国王的小眼睛望着突厥大可汗的大儿子。
苏日拉昆道:“我来时,父亲就提醒过我让我此行多加小心,他觉得周蛮子很有可能已经猜到我们突厥也在这次战争之中,毕竟卖弓/弩给我们的王家那些人都被抓了。”
“从情报得知,周蛮子本来是两千骑,后来又增加了三千玄甲营,玄甲营是幽州强大的骑兵团,共五千骑,这个数可以说不少了。”
七个部落可汗都点头,的确不少了,养一个骑兵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像他们草原上的人也要花费大量的心血和钱财。
“我和浮屠骑从北海那边出发,一路上谨慎至极,就担心周蛮子不在那五千骑兵中反而虚晃一枪带人找我们。”苏日拉昆顿了顿说道:“毕竟,论仇恨,我们突厥和周蛮子才是最深的。”
“小可汗,你放心啊,我们这些七八个部落的人眼睛都盯着那周蛮子呢,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和他新娶的夫人在五千骑兵里,不少斥候还见过他,这点我可以保证!”浑部落可汗拍着胸脯道。
苏日拉昆笑道:“我自是信的。”
“我是先来一步,浮屠骑三日后到达回燚,不会误了妹夫的大计。”
“好!”老国王见有强大外援支持,拍掌笑道:“若这一仗可以击败周蛮子,我定不会亏待了诸位!”
“中原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苏日拉昆也笑道:“守株待兔是不是。”
“哈哈哈,是极是极。”
“今日我犒赏各部落的勇士,让他们吃好了喝好了,胡姬女人尽管用,希望大家出点力啊,把幽州铁骑拖的越久越好。”
“越疲乏越冷,到时我们的胜算也越大。”
“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天山北路,最多十天后大战就会爆发,五天后我们养精蓄锐等着他们,趁这五天时间日夜不停的骚扰他们,让他们人困马乏,不得休息!”苏日拉昆道。
除了回燚老国王,其余六个部落可汗都在心中暗骂了一声,不做人的小子,这是还要他们往里面送啊。
“那等三日后,浮屠骑也需要参加扰乱幽州铁骑的小队里。”骨仑屋古狠狠心说道,他们先做三天,后两天交给浮屠骑,不能五天都是他们这些人在出力。
“好。”苏日拉昆应道。
其余人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三日后。
萧洛兰在睡梦中被惊醒,她隔着马车窗户看向远处,远处马蹄声杂乱隐有火光声和打杀声。
这几日她并没有睡好觉,近来骚扰他们的骑兵越来越多,甚至不分昼夜,像是成群的鬣狗盯着他们,斥候和俘虏的工作量增大,白日他们弄绊马索,铁蒺藜,晚上他们暗中扔火油,虽然大的伤亡没有,但是这种被黏上的恶心感却挥之不去。
萧洛兰大概知道他们的意图。
他们想拖死幽州骑兵,最好可以拖到冬天。
虽然知道周宗主的计划,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离得太远了,她看不清状况。
几个门客紧紧护着主母的马车,几根火油棍忽然从远处射到了范围圈内,何进用手中禅杖击落,郑鱼心立刻用泥土扑灭,周围骑兵聚拢,胡大力看到主母没事,放下了心。
胡大力捡起火油棍查看一番,今夜偷袭的骑兵和以前那些废物不一样啊。
周绪在远方黑暗处,见到空中突兀出现的火油棍,微眯了眯眼,朝着射箭方向无声走了过去,在黑暗中寻找那个突厥人。
从前方骑兵发现这支侦查和突袭一体的百人小队后,周绪就知道这些天的等待有结果了。
他站在高处,让拓跋阿骨他们纠缠住那支小队,务必要留下他们。
远方黑暗更深,这些人并未带明火,而拓跋骑兵们在和他相反的方向,带着的火把并没有照亮这片黑暗。
周绪无声走在这片范围内,慢慢的停下了脚步,听着秋风吹过长草的声音,以及金子碰撞发出的极细微的响音,突厥人喜欢金饰,无论男女,皆有耳洞,常年佩戴金耳饰,突厥男性中,金叶形状是他们最喜欢的,若是地位高的,则是太阳形状,突厥女性更多喜欢花草或是河流弯曲的耳坠外形。
周绪静静听了一会,缓慢的搭弓射箭。
箭离弦上,如流星一刹。
嘭的一声,好似胡瓜破碎,然后就是沉重身躯倒地的闷声。
周绪在黑暗中等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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