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瑜宽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
审讯室镜子后面的蒋军以及几位平时电视里才能见到的领导也有几分无力。
他们已经检查过阮棉的精神状态。
她似乎,真的疯了。
“再让医生评估一下吧。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
后面的话,蒋军没有说出来,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
如果阮棉实在无法配合,那么许多本可以在她的配合下完成的实验,恐怕就只能牺牲人道主义,强制配合了。
“要不让那个小姑娘试试,医生测试过,阮棉对那个叫时见鹿的小姑娘反应对最大,说不定她过来有点用。”
蒋军思索一阵,想到重重防护之下,阮棉也不可能伤到时见鹿,才点了头。
*
时见鹿不是第一次进入中科院,但进入一直保密的S区却是第一次。
“小时来了啊。”史教授朝她招了招手:“走这边。”
“史教授。”时见鹿打了声招呼,左右看了看,“段奕丞呢?”
“他还有几组数据,估计个把小时之后过来。”
说话时,两人经过了几道需要验证的门,终于到达了一间四面全是透明玻璃的实验室前。
阮棉穿着条纹的衣服,瘦瘦小小地坐在沙发上。
实验室里虽然有些器材,但大部分布置都很温馨,忽略那些器材,很像普通的女生卧室。
玻璃大概是单面透视的,阮棉坐在沙发上木愣愣地看着前方,没什么焦距,并未察觉到有人出现。
史教授对边上的助理点点头。
助理解除了单面透视,玻璃变为了双面的。
阮棉的沙发正对着这面玻璃,当玻璃变得透明时,她就注意到了。
她的视线渐渐聚焦,本来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渐渐有了定点,她也终于看清楚了站在外面的时见鹿。
“时见鹿!”
她大叫一声,如同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的恶鬼,从沙发上跳起,砰地一声扑到了玻璃上。
玻璃隔音,但实验室里装了收音器,阮棉的声音以及她行动时的动静全部传到了所有人耳里。
研究员立即开始了工作。
“血压上升,心率加快。”
“情绪波动值到达临界点。”
“天外S01信号未出现。”
研究人员来来往往记录着数据。
时见鹿站在一边,看着被关在透明玻璃里,神色癫狂的阮棉,心情复杂。
倒是谈不上同情。
上一世阮棉害的人足以让她判数次死刑,她也是死在她的手上,她自然不可能同情她。
只是有些唏嘘。
天外S01系统,这样超出地球科技的存在,但凡阮棉能够理智地利用它,或者是在发现自己无法驾驭它时,即使停止使用,甚至直接上交国家,都绝不可能落到如此下场。
“时见鹿!时见鹿!”
“你怎么还不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去死啊!去死去死去死!”
时见鹿看了眼史教授。
史教授冲她点头。
时见鹿走到玻璃前:“阮棉,自从你转学到附中以来,一直都十分针对我,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吗?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
“得罪?”阮棉死死盯着时见鹿,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这种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我这种在泥沟里打滚的人!你怎么会得罪我啊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可能得罪我,如果不是那一次,我甚至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让我看见!”
“为什么!”
时见鹿一愣,下意识道:“看见什么?什么时候?”
她根本不记得在阮棉转学到附中之前,她和阮棉有见过面。
“什么时候啊……”
阮棉定定看着她,眼底的癫狂和恶毒褪去,露出了纯粹的回忆神色。
“那天,好大的雨啊……”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阮有志。
她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妈妈带着她四处辗转,一直租住在阴暗的出租房和地下室里。
知道八岁那年,妈妈突然说带她去找爸爸。
那也是她第一次离开青城,来到了书里和电视里才有的北城。
这里到处都是高楼,还有她前所未见的古代建筑,这里到处的轿车,还有她从没吃过的各种美食。
但是妈妈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叮嘱她:“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千万要做到。”
阮棉抬起脸,向往地看向那一看就很高档的商场,乖乖点头:“我知道。”
“你重复一遍。”
“见到爸爸,我要先哭,然后不说话一直看着爸爸,等妈妈让我叫爸爸的时候,我再说我也终于有爸爸了。”
“什么语气?”
“要哭,嗯,还有要哽咽,要躲到妈妈后面,不敢去找爸爸。”
“然后呢?”
“然后妈妈叫我到爸爸跟前,我再跑过去紧紧抱着爸爸,说‘你真的是我爸爸吗?我终于有爸爸了’,等到妈妈说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再抱着爸爸哭。”
“……”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
爸爸果然如妈妈说的那样心疼她,抱着她一直没有放手,说这么多年她受苦了。
但是爸爸抱着她的时候,总是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没多久就将她放了下来。
爸爸说:“我的去接嫣嫣了,那孩子心血来潮想学跳舞,白愿托关系中央芭蕾舞团的首席教她,今天第一天试课,等下迟到她肯定要哭闹。”
阮棉好奇:“首席是什么?爸爸。”
爸爸焦急的神色微变,似乎是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
爸爸说:“以后嫣嫣有的,棉棉也都会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想和她多相处一会,也可能是因为愧疚,又或者是外面突然狂风暴雨,她们连打车的钱都没有了。
爸爸将她带到了那间私人舞室。
那是一座小洋房,从外面看就已经很漂亮了,去没想到里面更美。
每一张椅子、桌子、抱枕、台灯……所有的一切,她都只在电视上看过。
阮棉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任何东西,妈妈和爸爸去一边说话,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吵了起来。
等到爸爸回来时,他说让她现在楼下等着,不然妹妹看到了会生气,然后就肚子离开了。
妈妈也丢下了她,自己追了上去。
阮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害怕碰坏这里的东西,又向往走廊那边传来的钢琴声。
最后,好奇心占了上风。
她循着琴声,一步步走到了那间舞房门口。
门没有关。
一个看起来和她一样大的女孩,在音乐声中跳跃。
女孩没穿漂亮的芭蕾舞裙。
上身是普通的杏色舞蹈体服,下身穿着不知材质的九分长裤,露出绑着丝带的纤细脚踝,腰间系着一片与舞鞋同色的网纱裙。
舞鞋也并不似她在电视中见到那般华丽而梦幻,甚至能看到脚尖处灰色的痕迹。
可这与舞台截然相反的,以她看来一点也不华丽光鲜的衣着,却在她微抬的下颚,修长的脖颈,脚下变换轻盈的变奏与弹跳之中,变得令人目眩。
即便穿着再简单,甚至颜色搭配都不出彩的体服,她却能让人忘却阴雨阵阵狂风呼啸的窗外,舞动得如同云间湖边最优雅的小天鹅。
阴雨密雨下,她是唯一一片亮光。
她看得眼睛酸涩也没有眨眼,艳羡嫉妒憧憬浸泡着她的心。
她从没有如此渴望,希望自己成为舞蹈室里的女孩。
八年之后,她再次站在一扇门前。
她以为自己有了底气有了依仗,一定能够将时见鹿取而代之。
可当她看到时见鹿的那一刻,她才知道,无论她穿上再华丽的衣裙,走近再高层的人群,只要时见鹿出现,她就会迅速黯淡。
因为,只要站在时见鹿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会倒退到八年之前。
时见鹿依旧衣着简朴也难掩高贵,而她也依然被路上的风雨淋得一身狼狈。
时见鹿越是轻描淡写,就越显得她这一路的努力可笑。
她想要撕烂时见鹿从容不迫的面具,她想将她彻底踩进泥泞和尘埃,让她也尝一尝被嘲笑践踏的滋味。
“我只是想要你也尝一尝我的痛苦!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的都是你的!所有的坏的都是我的!凭什么!”
时见鹿无言地看着阮棉越来越扭曲的脸,沉默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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